
文/赵琦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们从快速的生活节奏中冷静下来,得以独处并耐心体会瞬息万变的生活世界”,策展人在展览序言中这样写道。
如果你在突发疫情中感受到了失序的恐慌,并在疫情常态化的状况下试图参与外部世界与内心秩序的重建,那么,由芬兰最具代表性的当代艺术家组合汤米·格伦德和佩特里·尼苏南带来的这场“随物生心”(Flow with Matter)当代艺术展,应该可以给你以启发。
整个展场的氛围是跨界的,各种物理艺术装置——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让人产生进入一座物理学大型实验室的错觉。
不论身处哪一个角落,耳朵都会被一阵阵或清晰或隐约的海浪声所吸引,声音源自二楼的一件装置:物质波。这个装置是艺术家于2012年创作的两个类似的装置之一,其原理是利用电机驱动四面合围的电镀铝板,从而使上面不计其数的不锈钢小球进行不断变化着的运动。运动的波浪形态,尤其是运动的声响,像极了海浪拍打海岸。这个作品的动人之处,并不仅仅在于艺术家用极简的手法转译了自然现象,更是在于其对自然“客观性”的确定展示:你可以感知我,但我与你无关。
这种极简的客观性,在本次展出的其他作品中亦被反复表述。如《月食》这个作品,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中,用一台投影机将一面悬挂在半空并匀速旋转的圆镜子投射于远处的墙壁,形成“阴晴圆缺”的动态图像;同时,镜子反射的圆形光斑在四周墙面上缓缓移动。幻象变化多端,实体就是那面极简运动的镜子,人们通常感知到的是幻象,实体本身很可能在感知世界之外存在,甚至无法被感知。又如在《平面》这个装置中,自上而下的磁铁和自下而上的磁铁保持不可思议的相向静止形态,暗含电磁力和重力之间的角逐,提醒观众看似游离于规律之外的现象其实是被另一条规律所控制。
人感知世界的渠道是极其有限的,无非是通过视、听、触、味、嗅、本体感觉(所谓的“第六感”)所构成的感觉系统来感知身外。这些感觉都在一定的范围内起作用,我们无法听到海豚能够听到的高频声音,也无法看到雄鹰可以看到的远方。城市生活中,人的感知力受到人为的操纵,作为人造存在物,城市的所有设计围绕着对人类感觉系统的控制而进行。这种控制不同于重力或者电磁力等自然力的控制,而是有相当强烈的权力属性。在视觉领域,巨大的广告牌、造型奇特的建筑物、炫彩刺激的人工照明,“争夺”着人们的眼球,试图将某种价值观植入人心。听觉则被城市发展的副产品——各种噪音所撕扯,午夜梦回,一场倾盆大雨的声响听上去竟已然是难得体验到的乐音。为了抵制各种纷乱繁杂的人造信息,我们有时不得不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人在场而心不在场,于是,感觉系统趋于钝化。
大自然则不同。它提供的是中立的信息,而非权力的信息;它服务的对象并不囿于人类,而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体。为何我们在群山之巅、大海之滨常常可以感受到心灵的自由?因为大自然没有试图操控我们的感官。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甚至原野上的草,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接收到自然发出的讯号,人类也无异。两位工科艺术家(建筑学专业出身)将自然的中立信息通过各种奇思妙想的物理装置,以艺术而非科学的媒介同都市人对话,钝化的感觉系统在这个展览中仿佛被重新唤起。站在《音乐盒》所营造的黑暗环境中,四周不断反射着的声响让人感觉身在山谷,耳朵不由自主地想去寻找音源。《液压示图》则将地球简化为烧瓶,加热的空气迫使瓶中之水向上流入玻璃管内,暗示了由于发展缓慢而被人类选择性忽视的全球气候变暖现状。站在这些作品面前,或是身处这些作品的空间中,感觉系统被重启,并为自然规律客观而中立的魅力所撼动。
“随物生心”之“物”有两层含义:一是物本身,二是物变化的规律。艺术家所要呈现的“物”显然更侧重于第二层含义。而“心”的含义亦有两层:一为感知,二为理性。当艺术品重启了钝化的感觉系统,让我们得以重新去感知物之规律,理性就开始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或曰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相处的模式。人类错以为“拥有”自然,实际只是短期“借用”了自然,而“滥用”的结果是自身遭殃,自然终究会恢复原貌。《电磁装置》《气旋》等作品,艺术家将观众的行为纳入其中,构成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与自然规律的和谐互动令人身心愉悦。
道法自然,重启我们钝化的感觉系统,去体会瞬息万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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