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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夜色中来,踏着夜色归去

 zhb学习阅览室 2020-06-24

  夏日薄暮时分的夕光,落在人间,温柔似基督教堂里圣母慈悲祥宁的垂目。

  遥遥隔着一层玻璃窗,我的眼神憧憬欣羡,我的心温润丰盈,转瞬已去远。那种天地玄黄,风烟俱净的宁谧,在刹那间打动我,以某种无声却充沛的力量。

  此情此景,叫我情不自禁生起许多浪漫而缱绻的痴想。

  这样的黄昏,这样的落霞,应该恰似从前天地间,沐浴着举世唯独的那一对男人女人,《圣经》中宣扬的人类源远流长的始祖,赤身来去,赤身相爱,以内心的纯洁装点高贵的信徒;沐浴着莺啼鸟啭,清泉流淌,百花齐放,绿树成荫的伊甸园的那一抹。

  轻易便让人幻想起“乌托邦”“永无岛”“迦南美地”这一类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引人无限遐思,无限憧憬的谜一般的地域。

  如此天荒地老,老到上帝喊出“要有光”,老到意乱情迷的古希腊神话里宙斯化作一只天鹅去诱惑他爱慕的女郎,老到双目接近失明的弥尔顿,发挥无穷无尽,波澜诡谲的奇思妙想,去重现魔王撒旦寄身大蛇,诱惑亚当夏娃的阴险迷幻情节。

  如此美不可言,是中国晋时武陵人无意相逢、安居乐业、与世隔绝、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桃花源,是刘晨阮肇误入的天台仙山,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佳偶天成,却终究一去不能返。

  我多想摆脱身前字句的囚笼,淡忘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的大同小异,至于彼特拉克,浮士德,或者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哈姆·雷特,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尘归尘,土归土。隔着这样漫长迷离的光阴,他们的一言一行,一心一意,虚妄、执迷、贪婪、奢望、寻觅,或者消沉,丧心,抵达我这里,会否已然筋疲力尽,会否叫我会错意。

  我唯愿自己是一只栖落在月夜南枝上的夜莺,哀哀郁郁,痴痴惘惘,念念怨怨地吟唱。唱着不变的哀伤清凉的夜曲,唱着青年学生寂寞地爱着一位淑女的苦心孤诣,唱着达吉雅娜给意中人奥涅金写柔肠寸断的信的黯然销魂,唱着怀抱满腔乡村的诗情画意的济慈独自的迷醉与沉沦。

  我要衔一分温柔夕照里的彩云,我要含一丝姗姗来迟的银月的朦胧纱影,我要借密林的蓊郁来遮掩我的沧桑落寞的孤身,我要寻一处有清泉的去处借潺潺流水圆润光洁我的歌鸣,去勾多情书生的魂,去摄闺中怨女的魄,去浮起才华横溢却深藏若谷的诗人的浪漫柔思,去让童话里的中国皇帝情难自禁,爱屋及乌。如此,才对得住世人情有独钟赠我的“午夜歌者”的美名。

  若是有人在我躲藏的花枝间,淅淅沥沥地柔泣,我也会伤心,会动容,会叹息,会倾尽我所有的气力,为他深情慰安,吟唱一曲。或者,我会止住声息,任这个孑然一身的可怜人,为情所伤的多情种,自己流泪,自己擦净双膝,自己疲乏地站起,自己踏着夜色归去。

  我会殷勤地送他一程,送了一程,再送一程。送过静夜里缥缈幽寂的山谷,送过枝丫交错、密不透风的树林,直到他踏进居室,合起窗扉,熄灭了借以照明或者取暖的灯火,我才独自黯然地离去。

  谁叫我是只属于夜的精灵呢?谁叫我的名字叫夜莺呢?谁叫愈是糊糊涂涂,伤筋动骨,一往情深的可怜男女,愈是叫我怜惜着迷,心动不已呢?

  菲茨杰拉德所谓的夜色温柔,原是没有谁较我更体贴、刻骨与深切地懂得的。

  我只是不会遣词造句,我只是无心涉足人世的七情六欲,我只是,习惯了做一个锦上添花、讳莫如深的歌手。

  我从夜色中来,自是踏着夜色归去。

  无人记住我的孤身只影,那也无甚干系,只要他记得,我曾在他头顶,某一枝青松翠柏,水杉或者梧桐的绿意里,为他惺惺相惜,为他婆娑柔吟。

  听说,在遥远神秘的东方国度,有一种会啼血的鸟,据说是某位怨恨的亡国皇帝的魂魄所化,名叫杜鹃。“杜鹃声里斜阳暮”的杜鹃,还叫子规;“潇潇暮雨子规啼”的子规,亦叫鹧鸪;“山深闻鹧鸪”的鹧鸪,似犹有一名叫啼鴂。然而,我亦只是浅尝辄止,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比地动容。

  还有传说中在火焰里涅槃重生,只饮清泉,只食梧桐果实的凤凰,和飞翔在风中,不宿不息,一生只坠落在地面一次的荆棘鸟,它将肉身深深刺入荆棘,然后,在尖锐的痛楚中,绽放出至嘹亮至哀美的歌喉。

  这样美的名字,这样哀伤的情绪,这样为迁客骚人心折牵挂不已的生灵,仿佛生来就为着供奉文人墨客脉脉流淌的浪漫主义。

  隔着这望眼欲穿不可穿的空间,隔着这沧海桑田不能逾越的时间,千山万水,斗转星移,我们无缘会晤。但它们的苦心孤诣,它们捕风捉影的美丽,它们不为人知的苦寂,我是懂得的,所谓心有灵犀。

  我们,是彼此高处不胜寒,却只手摘星辰的知己。

(文/江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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