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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有才】领着中正搂地毛

 新用户06868399 2020-06-24

领着中正搂地毛

文/乔有才

中正是中良的大哥,中良又是我自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一直也是同学。我们俩就连高中补习的那三年,都是在一起度过的。最后那年高考,他走了,念了河北师大,我却因几分之差,又回了农村原籍。他走之前,安顿给他大哥中正一件事,很正宗的一件事,就是给我说媒。他说:乔有才是我从小长大的朋友,他的脾性为人,才干能力,我们是都知道的,他有担当有毅志,是条汉子,咱大姑家的三根儿也是个好女子,我觉得挺合适,就拜托你给跑跑腿了。

中正是个老实又皮善的人,平时也不会说句巧妙话。但是,这次做媒人,却做得是硬媒人。尽管我家的土房房、泥瓮瓮是那么拿不出手,但在他的撮合下,我和对象毫无悬念地定了亲。

中正成了我的表大兄哥,我就成了他的表妹夫。我们相处还和以前那样儿,也没啥拿捏或举心的地方。特别是和他媳妇儿,一见面也仍然是有说有笑的。

那年秋天,庄户已经了啦,大概离冬天也不远了,凡正天气已经冷上了,中正来找我,他想让我领他搂地毛。那个季节,并不适合搂地毛,他怎想起搂地毛了?他一说,我才知道了,原来他在外面偷偷押大宝,输了,欠下人家几百块钱的饥荒,急得没法儿办,跟债主许应下还的日期,要求债主不能让他媳妇儿知道,可他实在变不出钱,只得找我领他搂地毛了。我的俩个姐姐都在后草地出嫁的,她们那地方虽然不是地毛的主产地,但也有,而且搂的人也不少,让我领他去,是因为我能拉开这个主道。

我答应了,约定好时间,带上穿的、吃的和工具,乘班车去了草地。那个地方叫佈吐木吉,位于苏尼特右旗旗政府所在地赛汗塔拉镇60多公里的东南方向处。我的四姐就在这个地方,四姐夫是这个苏木综合厂的毡匠师傅。我们能在那儿搂地毛,最大的便利是有依靠,地势熟,又有跌歇处。

佈吐木吉苏木有两处地毛滩,而且都叫"龙头山"。大龙头山在苏木的东北,路程比较远,大概有三十来里;小龙头山近,在东南方向,来回最多十几里的路程。我们是通过步行,去了几回大龙头山,也未见得比近处收获得多,那个方案就否定了,所以,我们一直在小龙头山活动。

我们一般白天出去,也不带工具,装模作样地像在草原上闲逛的人,其实是先遣侦查行为。定位那儿有地毛,作上标记,直等晚上行动。搂地毛是违禁营生,特别又是在苏木政府的眼皮底下,更是危机重重。选择这种方式,就是实现最大化的保障性收入,只要没收不了,就能变成现钱。

我们俩住在综合厂的毡房办公室,又有热炕,也不遭罪,想吃啥饭自己做,锅背灶台样样俱全。

晚上出行,单等太阳落山,我们沿着白天的路径走,在标记的地方放闷杷子。没搂过地毛的人,听不懂这类术语,放闷杷子就是在杷脑上,压一土袋,类似枕头式的,然后拉着杷子满地走,满一杷没一杷,你四周就会有不远不近的柴堆,那就是搂下的地毛,因为里面有杂草,人们又称它为黄地毛。放闷杷子就是这么个由来。

天气已经很冷了,穿得单薄不行,穿得厚了搂上几小时,又热得出汗。一休息下来,就有一种蚀骨的冷,我俩只好背对着背,坐下,有句没句地呱啦着,生怕那点儿暖和跑掉了。

最初几天,中正和我相跟,夜晚走路或搂地毛的中间,总是有一种胆怯,但他又不敢说出来,他的神色,我能感觉出来,只要离他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会压底声音,问你在哪个哩?

草原上,夜行动物很多,确实奇离古怪的声音常常会定猛间发出来,有的声音像人喊的一样,呔!呔!有的声音像小孩子的笑声,而且是蝎蝎蜇蜇的那一种。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叫声,或远或近,或高或低也是有的。不知道的人,初见就是头皮有些发麻。我因为习惯了,也不觉得害怕,我就专门用轻描淡写的口气给他解释,我说,你听那呔,呔的声音,人们叫它狐子喊山。咯咯咯的笑声,可能是猫头鹰或什么夜鸟的叫声。我一个人爬夜,就睡在野滩里,信怕那叫声,连觉也甭睡了。我这么慢慢给他讲,他也慢慢适应了,也敢离开中心往远处走了。有几次碰到过骆驼群和马群,黑压压的像堵墙似的,一个劲儿往跟前蹭,也吃惊不小,但一细听,马的穿鼻声和骆驼的低呤辨别出来后,更叫我们心里坦荡了,以后,他也把那些吓和怕忘掉了。

那段时间,老天也称手,天气一直没有变过,晴朗的天空,天象给我们当了钟表,我们知道,搂到某颗星星到了什么位置,我们就该收工了。在黎明的曙光还未呈现,苏木的狗叫声中,我们回到住处,一觉睡到大中午。

大概快有十多天了,从经验判断,搂的黄地毛,出成品也最低可能有五、六斤,用这成就垫底,打他塌下的饥荒和剩余下应付老婆的力量,看来富富有余。以前好像天上飞得大雁,没射下来,也不敢奢望是清炖,还是红烧?现在,他有足够的理由,考虑如何合理处置这些地毛的方法。既要给妻子一部分,又要留出打饥荒的一部分,打饥荒的那部分,又得放到谁家?让谁给拣净出来?他的心事,我能看出来,终究他得埋藏他媳妇儿这一关,所以,搂上地毛也不是能一下了利了的事儿。

不过,好在另外一个经历,很快把他的纠结和犯难给冲淡了。

有一天还不到中午,我们被外面嘈杂的声音给刮醒了,大院里,除了有人吆喝,还有牛和羊的叫声,和轰隆隆的跑窜声,一看窗外,圈着满院牛羊。赶紧出去看,见大门口也有几个人把守着,大门也上了锁。

大门外就是街道,见各种车,停着,走着,有北京吉普,有小四轮拖拉机,还有摩托车和马车。行行色色的人,在中间穿梭,多半是穿着蒙古袍的蒙古族老乡。线杆上,石柱子上,扎堆儿拴着一圈儿带鞍的骑马。

一打听,原来是旗冷库下来收购任务牲畜的。因为这儿是牧区,一年一度的交任务牲畜,也和农村每年秋收交任务粮是一个道理。毫无疑问,碰到这种情况,就等于举行了一场很有特色的交流或赶集的盛会。平时,难得有人的街道,就这样,一下红火起来了。

供销社门前,多见戴着白色丝巾的女人后边拉着小孩,小孩手里拿着饮料或吃的,人多显得你进去,他出来的繁忙。连不曾开张的小饭馆,也座无虚席,时不时从里面堆出一筐啤酒或饮料桶来,炒菜的滋味,也感染着周围的空气。街上也见坐在一堆喝啤酒的老乡,可能时长难得遇见,好歹碰上这个机会,不妨热情地喝上几罐。

旗冷库收购,在南面搭起一顶大帐房,里面为下夜人或者叫赶趟子人住宿和做饭用,也为旗里下来的管事人员,比如会计,收购员或主管等,作暂时休息的地方。

帐篷外,几个壮汉,麻利地分割着一只刚刚杀倒的大羯羊,看来那是他们的伙食了。

我们为看热闹,一会儿进,一会儿出,守门的也知道是院里头的人,再一拉呱,原来有一个还是老乡呢,跟中正他媳妇儿是同一个村的,他就是冷库雇的赶趟子的。

我们也准给自己放假了,每天直顾看那些从营下赶着牛羊,交了任务又走了的老乡。特别喜欢他们骑着马,身子一歪,策马奔驰的神态。
十多天,两头不见阳婆的日子,终于在这当儿,让我们彻底放下身心,来感受草原,草原上的民族,和这草原风情!

夜晚,大院的牛羊叫声,也吵得人不能早睡觉,那个给冷库赶趟子的老乡,是轮他前半夜下夜的,见我们没睡,就凑进来暖和暖和,他穿着单位发给的大皮袄,手里提着很长筒的好几节电池的手电筒。

他问我们在这儿做甚呢?我们说搂地毛,他觉得挺稀奇,天这么冷了,还能搂地毛?他说他的这份营生找得不错,能挣钱,又不费劲,还不苦嘴头儿。我说,冷库里头是不是有人哩?他说他的堂哥在里面当什么的呢,所以就能进来。

中正问他,赶趟子也不是常年能做,也就这一个季节,以前在哪里做啥呢?

他说他夏天在呼市一家工程队做得了,也是有他什么亲戚给找得,他说他有好靠了,做啥营生也能找上。工程队还没完工,他就不想做了,就来了这儿。中正说工程队也不赖,怎就不做了?他说呼市不安全,说啥也不呆了,跟他亲戚说了声,把工资结了就离开了。我们挺好奇,呼市怎就不安全了?他说,那黑夜危险叫他吓死。于是他讲起了发生在那个晚上的事儿。

他们一伙几个,也都是有挨靠上的同乡人,租住在一间临街的小房子里,那天晚上半夜,门被人踢开了,慌乱中,拉着灯,见三个青年男子,带着三个青年女子,闯了进来,每个男子手中,持着一把飞刀,对着行李就扎,吓得他们捂着身子,大气不敢出。其中有个青年说,把下头的露出来,人人给我耍。

他们同乡中,岁数最大的,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他说,年青人,我们是受苦人,也没该你们,没惹你们,你们要做啥,随你便,我们听指划还不行吗?何苦对着人家女孩瞎来!有个青年说,这老头挺识趣!好了,不难为你们了,穿好衣服,乖乖给我外面呆着。

他们就离开很远,任由人家一伙在家里扎腾。
我们这个老乡,终于吐了句实话,受苦人,在哪里做,也不容易啊!

我还在以前笑他这也有人,那也有靠,这么一说,倒也叫人同情。我问他,你们晚上吃了啥饭了?他说,是馅饼。我说,来把你皮袄和手电给我,我去拿点肉回来,也做馅饼吃。他说肉人家放了,只有心肝肺和羊头。我就说,那我去看看。我过去一看果然没有肉,于是只拎上羊头,放在走廊过道。他见我空着手,问为啥没拿来?我哄逗他说,找了半天没找见。

等他一走,我们就把羊头皮剥掉,洗净直接煮了。人常说,是肉就比菜香。一袋蒜蓉辣酱,足以让这顿清水羊头,变得如此奢华和丰盛。
那只羊头,足足有七,八斤重,我们俩也不是一顿两顿能解决掉的。想到毕竟又有老乡这层关系,所以也给他留着些好的。
又到晚上,他来就照直埋怨我,他说,叫你仔细找,仔细找,结果也让狗叨走了。他说他亲眼见一只大黑狗,把羊头含跑的。我和中正相视一笑,他的谎言那么真实,倒让我们不好意思给他往出端肉吃了。

第二天,天刚亮,赶趟子的人们拔营走了,中正也因肚子不舒服出了好几趟院,四姐给送来一瓶土霉素,喝下也能定一会儿。我看他把棉衣来回一叠,也不系扣子,抱着肚,镂着腰,一脸痛苦的样子,也不敢提晚上搂地毛的事。他大概终于拿定主意,对我说,今天晚上打包哇!不搂了。

就从那天算起,结束了我们俩搂地毛的日子。

那件事,发生在三十多年以前,至后来我也一直没问过中正,嫂子是否知道他的底细?以事论事,我觉得中正是个好人,他起码是守信的,善良的。对债主,他信守诺言,对妻子,虽然说是谎言,但终归是不忍心伤害的善良。如果他的妻子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而是今天被我披露出来了,她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她心里应该很好受。最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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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Q子,本名乔有才,二连浩特市人,祖籍乌兰察布商都县,是一个穿行于现实和理想的行者,喜欢阅读,酷爱写作,尤其擅长历史随笔和散文的写作,文笔朴实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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