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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亮‖北方乡村生活之一:正月那个里来……

 新用户06868399 2020-06-24

北方乡村生活之一:正月那个里来……

文/张书亮  图文编辑/王成海

农谚说“春打六九头”,立春日往往是五九末尾一天或六九头一天,也就是春节前后这三五天,村里人说一过大年就是春天了,天气暖和了,新的一年开始了,人们经历了寒冬之后舒眉展眼了。

旧时代传说的一个笑话,一个穷人和一个财主的对话,过年了,穷人走上街说,打了春穷人把眼睁。财主说,春不春,还有四十天寒后风。穷人说,风不风,暖三分。财主说,春风耗破琉璃瓦。这是老人们传下的话,总之是穷人们在立春后总有个美好的希望。当然老财们并不希望穷人发财,你想穷人都发得象财主一样了,他还能算个财主吗?
以上是几句闲话,我这里想说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春天里农村人怎样生活、劳动的事情,多是年轻人没经历过的。

       
那时,人们经过一个腊月的忙乱,终于把这个年过了。正月初一,清早一家人把那一顿饺子、猪头肉、调豆芽、粉条吃了。(这是当年农村最丰盛的年饭了)摸摸油嘴唇打个饱嗝,走出家门,自言自语道:“毛主席哇也就是吃个这哇。”当然这时所有人无论如何脸上都绽出些喜色。

早晨太阳升起来,阳婆照在院子里,新贴的春联一片鲜红,每家的窗户上都糊上新窗花,不少是女人们自己剪的,红火热闹。这时村里人们大多聚在碾房门口,这里是村子的中心,有一片开阔地,平时也是人们常聚的地方,生产队开个会也常在这里。

       

今天早晨一个重头戏是迎喜神。村南河滩里早就堆了一大堆柴草,这是队里多年的习惯,由饲养员们从队里的草圐圙把那些不能喂牲口的草背到河滩。牛羊倌们把牛羊也赶出来了,这时赵队长说:走哇,点旺火去。人们便互相吆喝着嘻笑着向河滩去。大多数人家都用盘子或箩子端出六个白生生的馍馍,准备供喜神。这是一个吉祥美好的时刻,全村男女老少都打扮得光光鲜鲜,欢欢喜喜地聚在河滩上。旺火点着了,升腾着烟火,人们各自拿出自家的鞭炮、二踢脚燃放起来,一霎时噼哩叭啦,电闪雷鸣,迎来冲天喜气。山沟里上下几个村子亦如是,烟火气炮仗声在山沟里回荡呼应。这时有些上年纪的人还要跪下磕个头,以表对喜神之虔诚,生怕喜神不进自家门。队长说:磕啥了,磕了一辈子了也没见个喜神是个啥,新社会更才不信球它了。

牛羊倌过来了,人们都把端出来白馍倒在他们的白口袋里,这也是沿袭久远的老规矩,牛羊倌一年四季没一天消闲,这是大家的犒赏。正如疯子武二元唱的:过大年好,过大年好,又吃馍馍又吃糕。一个手抽烟卷,一个手打扑克,嘴里又呡冰糖块儿。二一个天明迎喜神,喜神爷正在南,人人都把旺火烤,响了个炮蹦高高,馍馍就给羊倌倒……

武二元哪里人?不知道,能乱说乱唱,走村串乡要饭吃。迎罢喜神,队长一声吆喝:“一齐去给闫世华拜年了。”大家便呼喊着朝闫世华家去。闫世华何许人?村里许多人也不知道他这个名字。平素人们都叫他的小名“假女”,五十多岁,同龄人就叫他假女,年轻人叫假女大爷或假女叔叔,极少有人叫他闫世华。闫世华从小家境贫寒,1945年参加了八路军,47年解放战争时,在丰镇红沙坝打顽固军(国民党军队)的铁甲车,负伤丢了一条右臂,48年复员回村里,带回一纸“二等甲级残废证书”。那时他三十几岁,尚未婚娶,政府帮助他结婚成家,是沟里沟外第一等残废军人,国家每年给百十元残废金,生产队也照顾他的生活,他家在村里算是好生活。因此每到大年初一村干部都带上村民给他拜年,他老俩口也乐得人们这样抬举他,老伴儿是精干明白人,早早地备下几盒纸烟和糖块,拜完年,便招呼进家喝茶水,把纸烟分发给男人们,女人小孩们都给一两块糖。成年人们便进家坐一会儿,后生女女们早不知道跑到谁家打扑克去了,半头孩子们又回到碾房很前跳圈儿的,踢毽子的,打钢凿油锅的,各自热闹着。老头们依在墙根拉闲话。年轻女人们到处窜门儿,当然她们见着叔叔大爷们都要问个好,有的还鞠上一躬,然后嘻嘻地快步去了。小孩们也拜年,去了长辈家问个好,磕个头,长辈们高兴了,于是给几块糖,或一把花生了黑枣红枣等,总之头不白磕,好不白问,但没有压岁钱。
       
初二,邻村爱说媒的白二老汉便到各村串门儿,老汉是光棍儿,爱喝一口烧酒。早晨在家里呡上二两,两脚飘飘地出了村,无论去了那个村他都有熟人,周围十里八村不少人家他都给说过媒。他平时也不怎参加劳动,走村串户,周围村里谁家女女谁家后生的生辰八字记得清清楚楚。不少人家女子小子大了想找对象,就跟他说一声:“二大爷给我家小子踅摸个对象。”或者说:“给我家女子找个人家。”二大爷有求必应,当然少不了一顿美餐,烙油饼炒鸡蛋外加二两老白干。用不了几天二大爷再次临门,便有喜事到来,十有九便成就大媒。二大爷便是大功臣。这不用说男女双方家里都会多次热情招待二大爷。大婚一成,二大爷便是功臣,除了吃喝,临了再给拿上一两瓶烧酒几盒纸烟,二大爷便晕晕糊糊地回去了,心里盘算着谁谁家的后生、女女。

那年月说一个媒也就是点儿吃喝,二大爷一个钱也挣不了。尤其是正月腊月农闲时,正是闹婚姻的好时节。这大年初二,二大爷进了那村都有人热情招待。

一到初三这天,人们就开始走亲访友,当然多是走亲。你看大路上来来往往,手里提个竹篮或一个布包,穿戴着自家最体面的衣裳,走路也极不自然,匆匆地过去。村里家家都会有亲朋进门,家家也会派出代表去亲戚家。比方说我,母亲每年都派我去十几里外的姑姑家、老姨家、舅舅家去拜年,那时没有什么讲究的礼物,母亲早已包好了萝卜馅饺子,只不过这些饺子包得用心,特好看,冻实了,每家30个。放在一个的竹篮里,那时家家如此,也有的是拿上一些白馍,母亲特别嘱咐先去谁家后去谁家,我便上路。

我从十来岁就担挡起我家的外交大使之职,十多年年年如此。五六十年代,人们出门都是步行,极少有自行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最具特色的是年前刚结婚的小两口,一过年必然要去老丈人家拜年,这是婚后第一次拜年,格外隆重,可也隆重不出什么花样来,也是提一篮饺子,好点人家会拿上几斤肉,女婿会给老丈人买上几盒纸烟,于是小两口穿上结婚时的新衣裳出发了。两人走路往往是一前一后,进了村距离拉得几丈远,形同路人,遇着熟人女的便红着脸低头快步过去,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绝没有如今的手拉手或勾肩搭背之亲热。当走进岳丈村子的时候,男的早已进了家,女的大概还在后面一二里之遥。

一过破五,就是初五,这个日子据说不算好日子,不知为什么需要破一下。初六日是好日子,乡里人说,瞎汉(即不识字)看得三六九,即好日子,不少串亲者已打道回府。生产队长走上街头,大声吆喝人们出来干活儿了。嘴里念叨着,年也过完了,做营生哇。这时青壮年男人拿上铁锹镐头说笑着朝饲养院去。大家知道一过年主要是翻粪,饲养院里一冬天堆积了小山似地牛马粪堆,这时已发好,热气蒸腾,再翻一下便是今年的好肥料,现在如果不倒翻一下,过些日子便发热着火变成灰了,完全没有肥力。过去全生产队肥料除了饲养院的,还有生产队的羊粪以及大牛圐圙积下的肥,再就是各家各户的羊粪、猪粪、草木灰之类。仅翻粪刨粪,全队人也得干上半月以上。至于今天,队长也不苛求,来几个算几个,多少干上三两钟头就算今年头一天开工了,人们干活时也不甚卖力,腰软肚硬的,只顾了说笑拉呱,队长也不管做多做少。总之今天开工就行,一会儿人们进了饲养室,人们就叫饲养院。一伙人上炕打扑克的,喷云吐雾的、拉闲话的,热闹下一窝蜂。

也就在这时大队的文艺宣传队开始到各生产队演出,每个生产队演上两场,周围村里的人们都来看戏。因为是本地自己人作演员拉丝弦,尽管演技不高,可村里人们看着亲切、高兴,不就是个红火热闹?就那几个人演唱,到那演出人们都要去看。特别是姑娘后生们更加热情,那时村里人说“看戏开会,恋爱的机会”。确实如此,夜里戏场上后生们故意和女子们挨挨挤挤,掐一下摸一把,女女们也并不反感。或者递个眼神便一前一后走出戏,钻到背地里了……大人即使看见了也装聋作哑。谁没活过个年轻呢?但真正恋爱到谈婚论嫁的却又极少。女子们无奈嫁到外地,临走时望着恋人的院子落下几滴珠。
正月的说道多,初十叫十至,更别说正月十五了,正月二十三叫小添仓,二十八叫老添仓,直至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年算彻底过完。那时人们生活窘迫,没有什么好吃食,这么多节日说道,无非借口吃上顿好饭。一进二月人们便收了过年的心事,生产队安排各项生产任务,社员们也各司其职,耙磨地的、打滤粪的、往田里送肥的,队里那几个有点技术的在饲养院里整理绳线(拉车耕地用套绳之类)的,有两个老汉在串新的麻绳,以备春耕播种之需。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又一九梨牛遍地走。正月一过,阳气升腾,积在村子、田野、山坡的冰雪也开始渐渐融化,天气暖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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