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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郝鑫元 编辑●王成海
高中毕业后，我补习了几年，既没有考住大学，连个中专也没捞住，于是家里死活不让我补习了，拧着我找对象成家，无奈之下我走上了相亲之路，可前几次都因“砸锅”而一个也没闹成，于是我也开始忽疑自己念书念成个半脑子，人们常说书念多了就成了书呆子，为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情绪低落，意志消沉，圪窝在家中，都觉得没脸见人啦。我大我妈见我成了这个样子更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为了让我散散心，不至于憋出神经病，他们便每天拧在我屁股后面让我跟他们挖二垅。刚开始我死活不同意，后来我大恶恶地教训了我一顿，我才终于放下了自以为是的臭架子，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我大唠叨我的原话：“我说，虎子，你是不不把你大你妈气死你不歇心？大也知道你委曲，心里不好受，大学没考上，还闹下个高度近视眼，但你也思谋思谋，那国家要是都让你们考上大学，那谁来种地？谁来当工人，你说是不是？人看不到远处就往近处瞅哇么，回来挖二垅也不是甚丢人现眼的事，咱们祖宗十八代哇都不是做这的？大也不是个糊涂人，你接二连三相亲不成，那也不全是你的过哇，说白了你就是个老实圪蛋，没那花花肠子，你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来咱们家相亲，大肯定能看上你，那几次相亲不成，只能怪那些女方家的大人们眼瞎枯啦，不识金镶玉，这么好的后生，文武双全，还能找不下对象？找对象得看缘分了，你说了？虎子你就歇心哇，大肯定让你打不了光棍！”经过我大一堆大道理的劝说，我似乎一下释然了，我心想：我大学没考上，但文化没白学，比起我家房后底没念过书的二后生，我咋哇不比他强？人家不也孩子都两岁啦。种地有了文化，那不如虎添翼了吗？哼！别看我没考住，这辈子我的生活一定不能输给那些大学生。于是，我跟我大说：“大！甚也不要说啦，我也想通了，该有老婆的命咱就打不了光棍，走哇，现在咱们就挖二垅个了。”我大灭了他的烟袋锅，在鞋底子上使劲儿磕了两下，笑眉虎虎地说：“载（这）才是我的小子，咱们走，下地个！”我妈看看我们父子俩，心里乐开了花，赶紧跑回个准备提水带干粮。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不巧碰上了最不该碰上的人，村里的长嘴二寡妇，此人刀子嘴，大喇叭，芝麻点儿小事能给你添油加醋说成西瓜那么大：“呀，虎子你们载是挖二垅个呀？你个堂堂高中生细皮嫩肉的能抓住个锄把了？再说上次相亲不是让狗咬了胳膊不能动了吗？乃狗也是个瞎圪泡，人家说好狗不咬上门女婿，看来真是没缘份。赶明儿个，大娘好好给你踅摸一个。”
我大见我低头不作声，赶紧接过了二寡妇的话茬：“甚也是个锻炼，苦力营生好学，虎子胳膊早就好啦，农村人谁还没让个狗咬过。再说他大娘，你也给踅摸的，说成媒我还能亏待了你？”
二寡妇神叨叨地说：“哎，你还别将我，我要说成了你咋谢我？”我大也是看她说话没个准头，顺口说了句：“我家那五只下蛋鸡，你随便挑两只。”“说话算数？”“那当然，男人吐口唾沫是个钉。”我大边说边瞅了我妈一眼，好像现在就把鸡给了人家一样心里内疚。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们家一年的油盐酱醋全靠那五只鸡了。
但我妈也不是那小心眼儿的女人，也脆声声地说：“她大娘，真要说成了，再加一只！”二寡妇来了精神：“我咋越看越像你俩演双簧了，激我了哇，我还就告诉你，你家的鸡我抱定了，明告诉你们哇，我就是正要去你们家了，你们早起就没听见喜鹊鹊叫，我给你们踅摸好了，白音察干后海日的，也是个老补生，考不上，岁数大了，村里城里找不下个茬茬，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想找个有文化的，咋样？”我妈乐得张大了嘴：“他大娘，真的假的，可不要灰说逗人啊？”“不信拉倒，我回啦。”二寡妇假装生气啦。
我大赶紧圆场：“信了哇，你看你，现在咱就回，回我家炒鸡蛋，烙油饼，咋样？”“鸡蛋油饼我先不吃啦，说成再吃哇，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咱明儿一早就过去相人家。”想不到二寡妇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嘞。于是我们欢欢地返回了家，准备相人家用的东西。
回了家，我又蔫了：“大！妈！我不去相亲啦，上次那个海花都没看上咱，载越发是个高中生，肯定又得砸锅。”我大一听就来气了：“你个灰猴，看你个劲气，上次也不能全怨你哇，她家那锅不了也快烂呀，那是赶上那点点上啦。再说啦，相亲载事情，硬让碰了不要让误了，高中生咋啦，你哇不是高中生，照样找比你差的，她哇想的和你不一样？”我也是头犟驴：“不去，要去你去！”我大顿时火了，对我吼道：“你给我悄悄哇，你相亲还是我相亲？相了两三回，就把你吓成个载，孬怂，你就不想想你弟弟，你不找，他咋办？”看我大真的发毛了，而且也说得有道理，我就坡下驴：“这是最后一次，不成我就打光棍儿，给你们老二（我弟弟）张罗哇。”我大看我软下来，也不作声了，又掏出那个破烟袋，圪蹴在窗檐台下熏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我大就起来啦，叫我起哇起哇，我不紧不慢，一副应付的架套，洗涮完，二寡妇也来了，我拿上上次剩下的一袋袋糖，对着镜子扶了扶眼镜，暗下决心，这次说甚也不能再把眼镜装在倒衩衩里啦，不了又得砸锅。
我们骑着我大跟村长借的二八永久牌自行车迎着太阳上路了。一路上二寡妇又是安顿这，又是安顿那，我只是嗯嗯地答应着，其实就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相了两三次了，也有点经验了，再不能按他们说的来了，这次就一锤子买卖，背水一战，况且在我大面前也夸下了海口，这是最后一次。
我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海日，我们下了自行车，我手摸着自行车的皮座套，心想载东西真不赖，等那天有钱了，也闹他一辆。后海日村子不算大，没法和我们村比，我看见对面坡顶顶有户人家，有个女人正往下瞭了，我估计就这家，二寡妇远远就打开了她那大喇叭，生怕别人不知道咋的：“福贵家的，你咋早早倒瞭上啦？”“噢，刚出来就瞭见你们啦，快欢欢进家哇。”那个女人也是个大嗓门，瞅了瞅我又瞅了瞅我推的自己车，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进了家，我瞅了一下，比我家还穷，除了泥瓮就剩一个大红柜值钱了，不过家倒是挺干净的，心想一定是她闺女爱干净，二寡妇给一一介绍着，闺女叫巧珍，炕上那个老汉是她爷爷，灶火旁拉风箱的是巧珍大，还有个半大小子在地下揪着刚下下的卷毛羊羔子，见我们来了，大家都互相客气地问询着，通过上两次相亲，我也不那么拘紧了，我掏出一盒青城烟，给巧珍爷爷和巧珍大一人递了一根，并相继点着，然后顺手给地上那半大小子一把水果糖，那小子双手一接，一奔子跑出了院子，大概是出去显摆去啦。不吃烟的，我分别给每人一块糖，当递到巧珍手跟前时，人家害羞了不要。
二寡妇看了看打圆场说：“连个糖也不会递，人家嫌你不给剥开了，一看就头回相亲。”要不说这媒人全凭一张嘴呢，我赶紧边剥边道歉：“对不起，巧珍你吃糖。”尽管我尽力克制手抖的频率，但还是有些抖，大概是认定眼前这个和自己同命相怜的落榜生就是自己最终要找的另一半吧，那模样决不比海花差，巧珍害羞地接过糖，背过脸把糖含在了樱桃小嘴里，向我会意地笑了笑，这一笑，美的我肝儿也在颤。
巧珍大边抽烟边问我多大岁数，以及一些家里的情况，其实这都是多余的客套话，二寡妇早就给吹下个不像啦，最关键的放在了最后一问，这巧珍大也够精的，问我眼镜多大度数，将来有甚打算，我也不藏不掖如实回答：“眼镜是念书念近视的，七百多度，实在没办法，我想将来科学越来越发达，近视一定会治好的，至于将来，我打算想出去闯闯学点技术，谋个职业，总在村里挖二垅也实在对不起我学的这点文化。”说完我长吁了一口气，管它呢，终于把自己这些天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巧珍大点了点头说：“书还算没白念。”巧珍妈又问了：“那自行车是你家的？”我说不是，是借人家的，二寡妇看着我不住地瞅眼我，又陪了个笑脸说：“哎，是我记错了，还以为是他们家的。”这肯定又是哪天二寡妇和人家吹下的牛。我也赶紧附和着：“先前准备买来，后来我大说等找成对象买哇，还能顶上一件了，所以就没买。”我真佩服我也会临阵应变了。巧珍爷爷也发话啦：“载后生挺老实，靠得住，又有文化，巧珍也有文化，和咱巧珍正相配。”大家互相你瞅我，我瞅你，觉得老太爷说话太直白，巧珍羞得脸上早就成了两朵大红花。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巧珍妈对巧珍大说：“光顾说话啦，锅里的山药咋也煮糊巴啦，中午咱们吃山药鱼鱼。”又是山药鱼鱼，我的妈呀。
这次我也没敢参和显摆做山药鱼鱼，上次的教训太惨重啦。巧珍妈做饭干净利索，又有巧珍打下手，不一会精颤颤的山药鱼鱼便做好啦，就着鸡蛋汤汤，我没敢多吃，吃了两碗，虽说有点欠缺，但咱不能再缺心眼不是。
临走了，巧珍一家家把我们送出门，我识趣地先走一步，他们在后面滴咕着，不一会儿二寡妇追上我，板着脸对我说：“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这回锅又让你砸了，说的自行车是你的你就不听，瞅眼还瞅眼不住了。”我心平气和地说：“本来就是借的，干嘛哄人了？我想好了，我这辈子打光棍呀，七仙女看上我我也不娶啦。”
“看你那个劲气哇，跟你大一球样，大娘是逗你了哇，幸亏你说自行车不是你的，人家说你人老实，还有你说的那些话，哼哼！你小子，大娘小看你啦，成啦，回去叫你大你妈准备彩礼个哇。”“这是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连海花都看不上的我，巧珍居然看上我了，这绝对是：高考落榜苦不言，相亲路上屡不前，老补同病又相怜，终成正果总成全。
为了感谢二寡妇的大恩大德，我和巧珍订婚那天，我妈亲自将我家那三只最好的下蛋鸡抱给了二寡妇，尽管二寡妇几经推辞，但咱说话算话，一口唾沫是个钉。二寡妇喜的呀，直对我妈说：你那二小子的对象我也包啦，你家的另外两只鸡好好给我养的。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叫过一声二寡妇，改口叫二大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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