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枸杞树花开忆父亲

文●周胜利   编辑●王成海

春惊二月，一声牛哞，春风就从门前那棵老柳树开始骚动起来。一阵风起，父亲似乎闻到了春天的气息，手拿树剪子出了院门，匆匆跳进小土屋西边那块种满枸杞树的园子里，为一棵棵翘首盼春的枸杞树美容瘦身。父亲名叫周二娃，系南沟周氏第十八代世孙，属准格尔旗狗儿洼城坡支脉。
 

父亲生性厚道、纯朴、憨实、勤劳且非常和善。他细瘦苗条的身板到老也很是硬朗，一身蓝黑色的旧款粗布衣裤，被母亲隔三差五洗得干干净净。生活的负重和沧桑的岁月过早地将深深的皱纹镌刻在父亲的额头。父亲从小祖居黄河南岸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城坡村，兄弟四人中父亲排行老二，当地乡亲们称父亲为老周二。父亲早年丧父，十四岁那年，为了生计和躲避战乱，在一个月黑风高、冰冻如铁的夜晚随母偷履黄河逃荒去北岸。可怕的是，父亲的大哥带领着一家老小六口摸黑屏气行进在光滑如镜的黄河冰面上，一不留神，掉进了黄河里未结冰的“亮子”，眨眼功夫被滔滔黄河淹没……，那年父亲的大哥，也是我的大爹年仅二十岁。一家人跪在冰面上，不敢放声大哭，只好掩泪哀思后，顺原路返回绕道上游，才顺利到达黄河北岸。
从此，年少懂事的父亲义无反顾地挑起了大山一样沉重的家庭重担。首先定居在中滩村后，喷香的红土地敞开胸怀接纳了这一家可怜善良的落难者。父亲没明没夜靠打短工、揽长工免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这也从小练就了父亲田间地头、犁田播种的农活儿好手艺。父亲一辈子在生活上没啥过高的奢望，早晚只要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山药蛋酸粥，再就上一小碟自己腌制的“小菜”就足矣。父亲一生清贫安逸，不喜欢喝酒耍钱，更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蠢事。即使在六、七十年代生活最困苦的时期，他也从不拿集体田地里的一粒麦穗，一个玉米棒子。

父亲始终秉持着胆小不惹事，言少不伤人的生存理念。愚到不顺心的事情，始终能保持冷静平和的神态，圪蹴在地下闷头抽几口旱烟进行自我“疗伤”。父亲即便偶有高兴得意之时，也只是淡淡地一笑，最多是惬意地跳进枸杞园子里，满意地抚慰婆娑的枸杞树，让它们也一同分享他的快乐。父亲几十载能从容和原凉长河日月里所有狂人的攻击和欺凌，更能善待和支助生活中有求于他的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

进入三月，父亲将园子里几十棵枸杞树全部修剪完毕。此时，最先报春的布谷鸟也鸣唱着优美动听的“叫春歌”，飞进园子里，声声唤醒了酣睡一冬的枸杞树。老枝嫩条全都舒展着柔软的身姿披上了春天的外衣。地面上的小草也半醒不懂的样子在枯黄中展示着得意，几缕春风几丝春雨飘过，小草喜滋滋地钻出地面，用稚嫩的绿色与枸杞树说一阵“悄悄话”后，整装完毕，等待着又一季列队迎春闪靓登场。父亲端详着满园春色的枸杞树和一地憨头虎脑的尖尖草，脸上荡漾着无言的美足与幸福。
       

临近四月中旬，枸杞园子里铺展开一片绿色，弥漫着吉祥和谐的气氛。地上长得最卖力的芦草和薕草，它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尽情展示着各自的能力和魅力，与枸杞树共同分享和争夺每一绺阳光，每一滴水珠和每一分营养。这一刻，父亲及时地从墙上取下快要生了锈的锄头，一锄下地，给予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野草毁灭性的打击，为枸杞树清理和营造一个十分宜居生长的环境。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始至不渝地坚信着 ——锄头自带三分雨。枸杞树凭借着主人和春天的恩赐，卯足了劲比赛风长，技藤互相交错纠缠着情绵，枸杞花正不停地酝酿和渲染着一朵又一朵花蕾，炫耀着它的美丽和妩媚，显示着它如此的生机勃勃和充满活力。长得高一点的枸杞树婆娑成一个柔情似水留着披肩长发的少妇；长得矮一点的枸杞树孤香自傲、挺拨健壮，宛若一头小牦牛。高的矮的一蓬蓬枸杞树酣畅淋漓地铺展开来，贪婪地把那块田土垄断为它们的天堂！

春深几许，夏日在不经意间款款而来了。这时候已是绿染遍野，风儿带着花香轻柔柔地飘来。父亲每日不停地走进枸杞树园子，一棵一棵轻轻地拨开它们相互亲吻在一起的枝条，生怕打断和惊扰了它们的私语和美梦。

一阵春雨过后，满园的枸杞树开始陆续开了花，瞧瞧，红花、黄花、粉花、紫花，今天一朵，明天又一朵；再过几日便是一簇、两簇……。就这样，这场春的盛宴在一树花开，满园芬芳中彻底泛滥开。
 

当枸杞花开的时候，父亲从早到晚忙碌的身影在园子里。除草、施肥、浇水、剪枝、驱鸟……总有干不完的活儿。身子骨困了，甩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从兜里掏出旱烟袋香美地吸上几口，悠悠的烟雾缭绕着飘向远方。抽足了烟，精神头又足了，亮开嗓子高声驱赶落在枸杞树枝头上掠夺花蕾的家雀。

有时候，父亲也会小心地摘下一朵枸杞花捧在手心，专注而爱恋地看啊瞧啊，脸上飘溢出温暖的快意和甜蜜。
       

时光如流水，岁月似移云。一眨眼就到了2016年的春天，当枸杞花开的时候。父亲却永远辞别了他那块装满梦想的枸杞树园子，离开了他侍弄了数载的几十棵枸杞树。带着无尽的牵挂和眷恋，从容地走了。

春风吹拂，春的使者又传递来温暖的信息。又到了修剪枸杞树的季节，就会想起父亲那几十棵枸杞树。那枝头挂满了一串串红红的果实，那红红的枸杞在微风中便似铃铛般摇头晃脑，相互低吟……。前不久，我专程回到家乡，轻轻的走进父亲那块枸杞树园子。站在还未吐绿的枸杞树下，仰望着天际和远方，思绪中继续搜寻着流逝的往事。怀着那颗炙热的拳拳之心，遥寄着对父亲的无穷思念。
       

我，心里一直在期盼着、希冀着，待到枸杞花开的时候，父亲一定会站在高处、站在风雨中，仍会凝望和守护那块花开满园，红红果实缀满枝头的枸杞树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