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921 期 〓
文●李虎 校对 编辑●王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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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年的正月，我完成了人生的头等大事一一结婚，婚后，便扎根在包头。
初立人家，一切都的治买、张罗，在东河区解放菜园租了一间南房，几经收拾、打理，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也算安营扎寨，一种全新的生活，小日子正式开始。
媳妇一如既往地在羊绒衫厂上班，我穿梭奔波于工地上，日子过得简单，却充满新鲜感。
房东是一对弟兄，整天早出晚归，很少谋面，常在家的是妯娌两个，为人都很热情，没有城里人的市侩气，加之我媳妇天生一张巧嘴，嫂长姐短的，如抹了蜜般醇甜，行房住院，和和睦睦，相处得很是融洽。
妯娌俩也算勤俭，把个小院子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看着舒心，住着惬意。媳妇也不甘示弱，小南房也打扫得窗明几净，井然有序。
日子一天天地静过，忙忙碌碌，相安无事，平平淡淡中，调理着一种充实的生活。
几月后，媳妇的肚子渐渐鼓起，这是种子发芽，开花结果的节奏，二十郎当的我，心头不由滋生一种浅浅的喜悦，朦胧中有几份迫切。
当时的城市政策，外来务工人员，没有高人一等的城市护照，是不允许在人家地盘上生孩子，那怕是怀孕也得立马滚蛋，到现在我也没整明白当时的政策，这也许就是农民和市民，城乡差别吧。
农民工，外来务工人员，暂住人口，澳门人，被冠以形形色色的头衔、称谓，游走于这个城市的边缘。本是一群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建设者，奋斗者，打造者，却遭受着这个城市的嫌弃，驱赶，歧视。人格被践踏，灵魂被亵渎，尊严被侮辱，情感被抹杀……只因缺少一份这个城市的一张标签，一种身份，一个通行证，远远地被拒之门外。
这下可红伙了，街道上一群婶子大妈们，成天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媳妇的肚子，如驱赶劳役般吆五喝六，严加盘查。我媳妇尽可能穿些宽松的衣裙，以掩盖凸起的腹部，蒙混过关。久而久之，罪证难盖，形迹败露，成天提心吊胆，诚徨诚恐，一有风吹草动，惊慌失措，如坐针毡，成天上演着一部猫抓老鼠的反特大片。
要说那些猫还真是凶神恶煞，盛气凌人，锋利的爪子，把可怜的小老鼠挠得浑身是伤，无处可逃。
那时的感觉，乡下人在城里怀个孩子，生个孩子，那就是天大的罪过。担着诛九族，灭八代，驱赶、流放的风险，唯唯诺诺，苦苦挣扎。在骤雨狂风中苟且偷生，如同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整日人心慌慌的也不像个生活，时间久了，成天绷着根上满发条的弦，都快神经衰弱神经错乱了。实在没着了，于是重金打点了街道办事人员，如有风吹草动，人家来个通风报信，给仓惶逃生创造个撒泡尿的机会，避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于是，巷子里经常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孕妇，鬼鬼祟祟推开街门，小心翼翼，东张四望，环顾四下无人，手忙脚乱地拖着雍肿的身体，腆着一个大肚子，费力地扭着笨重的屁股，蒙头盖面，仓惶逃窜。给街头巷尾，增加一道靓丽的景致，也给这个社会，抹了几丝嘲讽。
一旦被逮个现形，罚款是小，还要被赶回老家，发配原籍。
肚子一天天增大，浑圆的像个皮球，整天这样的迂回游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天气也一天天地变冷，躲出去藏在一个犄角旮旯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是个万全之策。
时间久了，上了名单都成重点肃清对象了。
没办法，天不容人，地不留人，孩子不能不生，搬家吧。
街委会的态度，要么孩子处理掉，要么滚回老家，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叫什么世道。农村人的孩子，不能生在城市，中国的孩子，不能生在国土，因为没有本地绿卡，就被剥夺了出生的权利。结婚证，头胎证明，准生证，犹如几张废纸，统统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真是天大的讽刺和笑话，一时无语。
想在人家这个城市立足，又不能真回老家，此地不留爷，爷去别处住。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几经周折，四处打问，搬到了二里半铁道边的一处院子了。
这间房子，倒是合适。以前是两房之间的一条过道，宽不到两米，后来房东彻了后墙，搭了顶子，前面按了扇门，四面没有一扇窗户，严严实实的风雨不漏。不到五平米大的地方，关上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房东本是做粮房的，被我搜寻到，正是个逃离事非，隐藏避难的绝佳之地，便租下了。收拾一番，勉强能住人，只是小得可怜，摆上一张床，地上再生个火炉子，两口子来回出进，还挨肩擦背碰头呢。没办法，为了安全，为了生存，为了生活添丁增子，凑合吧。
夜半时火车咔嚓咔嚓地驶过，犹如开进了家里，惊天动地的响声，一种心力交瘁，浑沌着，侧夜难眠。
一段时间，犹如在地牢中活着，浑浑噩噩的，暗无天日，昼夜难分，大白天也得开灯照明。
有弊有利，要说这房子还真是安全。房东大娘是个热心肠的人，一有状况，便在那扇门上挂一把锁，门口立上一把扫帚或放一只水桶，从外观上看，破破烂烂的真像一间堆放杂物的粮房。一来二去，那些查暂住人口的政府人员愣是没有发现这个陈旧的黑房中，藏着两个"做贼心虚，心怀鬼胎"气都不敢出的大活人，还有一个躲在肚里等待时机静观其变的小人人。侥幸着，挨过一天又一天，躲过一劫又一劫，一间破烂不堪如同牢狱的小屋，一时成了赖以生存的避风港。
世上没有永远的万无一失，好景不长，那道支离破碎的墙，风浸日蚀，终究还是被吹开个窟窿，东窗事发后，继续逃亡。
又一次被虎狼之师驱赶着，冷嘲热讽，恶语相加，如列强般对待着，招呼着，吆喝着……媳妇挺着个大肚子，我扛上生存的家当，又一次仓惶流离。
于是又搬到了离城较远，相对偏僻的一处近郊，人烟稀少时，地处城外，查的较松，相对安全些。
房子倒是不错，宽敞明亮。只是这屋子以前是个养鸡的舍棚，后改造成正房，住了几日，五脏六肺被呛得七荤八素，满满的鸡粪味，熏陶得头晕脑胀，神志模糊，活脱脱的跌进了鸡窝。
怕熏坏了肚里的孩子，媳妇儿也咽不下那满是鸡粪味的饭菜，整日呕吐着，面色苍白，哎，此地不可留，继续逃亡。
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尺容身之地，悲哀哪。
几经辗转，在红星菜市场附近找到一处院子。领着个大肚媳妇，又一次踏上了心有余悸的搬家之路。
曲曲折折的巷子最深处，一处小院，一间小屋，还算隐敝，走一步，说一步吧。
百密一疏，最终还是暴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哎，山穷水尽，这是要逼上梁山。
看够了那些驱赶者飞扬跋扈的嘴脸，出门在外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一不做，二不休，临盆没几日了，干脆办了住院，进了妇产科，离开那片一亩三分地，还能追了医院不成。
医院也是是非之地，不近人情。临产前夕，媳妇疼得哼哼呀呀，长相俊俏的护士小姐冷若冰霜地扔过一句:怕疼，生什么孩子，一副久经沙场，见怪不怪的嘴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衣天使，名副其实的蛇蝎美人。疼痛难忍的媳妇，纵然撕心裂肺，也的强作欢笑。现在想起，我还在怀疑，那个护士，是不是女人，生不生孩子，不得而知。
一声啼哭，姑娘顺利地来到这个人世，看着她胖乎乎的小脸，我长舒一口气。
小家伙小手紧握着，小腿乱蹬着，小嘴时不时露出几丝笑意，展现着顽强的生命力。
来之不易的姑娘，在娘肠里，便跋涉了万里长征，见识了人间百态。
乡下人在城里生个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哪，东躲西藏，南征北战，好事多磨，一波三折。
出院后，襁褓中的姑娘，在父母的怀抱里，继续着躲藏的生活，从小学习着毛主席的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退我回……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孩子满月时，娘俩的城市户口办下了，好家伙，为了这个二寸小本，报销了全部的积蓄和家当，虽然生活变得一贫如洗，呵，总算可以昂首挺胸，名正言顺地活在这个城市里，走在明睸的阳光下了。
一段时间后，政策又来了，中国公民，不分市农，可以在国土的任何地方生头胎。
人生啊，真是处心积虑，不可思议，只因为生个孩子，如伤天害理，大逆不道般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扬眉吐气，苦尽甘来，猛然发现，一切都在现实中变化着，多余的徒劳，无休的挣扎，只是生活和你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政策哪，我的个命，我的个天，我在奔跑逃窜的路上，千辛万苦地生下姑娘，人家飘飘洒洒的来了份迟来的爱。
不管怎说，一场生育的马拉松，终于偃旗息鼓，尘埃落定。
欣慰的笑容，还是应该绽放，初为人父的兴奋，为了生活的不容易，也得放声笑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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