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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猛精进,艺术报国 ——吴冠中先生逝世十周年纪念

 金钱河南山牧童 2020-06-24

石建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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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25日,是画家吴冠中先生逝世十周年。吴冠中先生(1919-2010)无疑是中国现当代最重要的画家之一。他一生艺术成就卓著,他充满思想火花甚或争议的言论以及散文杂谈,他在绘画艺术上的勇于实践和探索,他最后二三十年在国内外的活跃程度,乃至他的经验得失等等,都是异常宝贵的艺术财富,值得后人发掘和研究。

调和中西,顺应时代

吴冠中出生宜兴,是一位质朴聪慧的农家子弟。这位随五四新文化运动成长起来的学子,凭自己的聪敏和苦读,以一贯优异的学习成绩,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于1936年考入杭州国立艺专,从此走上艺术道路。

杭州国立艺专是1928年在蔡元培先生倾力支持下创办的艺术最高学府,兼容并包,学术开放。当时校长林风眠提出的办学口号是:“介绍西洋美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学校的师资力量很强,精英荟萃,大多数教师都有留法背景,还聘请了好几位外籍教员。学校还一度派员常驻法国,联络沟通,甚至图书教具都从巴黎直接采购运来。正是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因此有师生戏称杭州艺专是“巴黎美术学院分院”。

在今天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门口,还保留有林风眠题写的校训——“为艺术战”,高扬艺术独立的旗帜,更把艺术看作报效祖国的武器。正是因为有着这样激情洋溢、旗帜鲜明的艺术主张,当年国立艺专的学生条件优渥,自视甚高,一个个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每个人都有一番艺术报国的抱负。吴冠中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踏进这座艺术殿堂的。

临国难而播迁,砥砺磨难

可惜如此美好的太平日子不长,就在吴冠中刚进校门的第二年,抗日战争爆发,北平沦陷,波及全国。当年深秋,学校因国难而播迁,从美丽的西子湖畔辗转撤离,一路迁徙,到浙江金华、江西贵溪龙虎山,再到长沙,最后抵达沅陵。在沅陵,杭州艺专与北平艺专合并,矛盾重重,林风眠被迫辞职。不久学校内迁贵阳,短暂停留后再迁至昆明,不到一年,又从再从昆明安江村迁到重庆。一路颠沛流离,备尝艰辛。

据他的同学好友回忆,离开杭州内迁时,吴冠中不慎将身边仅有的五十元生活费全部丢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危难中朱德群慷慨解囊,伸出援助之手,二话没说负担起两人的一切费用。一路上几位好友患难与共,共用一个砂锅煮粥吃,条件十分艰苦。

学校迁到湖南沅陵,吴冠中邂逅一位也从江苏家乡内迁过来的医院女护士。十八九岁的吴冠中情窦初开,魂不守舍,学校又要迁移去贵阳了,他迟迟不肯动身,直到最后一批才离开沅陵。在贵阳,他又偶遇那位护士,于是偷偷写情书投递,结果闹出不少笑话。据说他后来的夫人朱碧琴就是按照这位女护士的仪态样貌找到的。这段单相思色彩浓烈的初恋令他魂牵梦绕,晚年写有《忆初恋》一文,细叙此事,也是战乱纷飞中最美好的记忆。

在贵阳,国立艺专的师生更经历了残暴的贵阳大轰炸。日本飞机空袭投弹,弹如一阵黑色的冰雹满城起火,一片火海。吴冠中那天和同学正好在山上画画写生,幸免于难。“等到近傍晚解除警报,我穿过烟雾弥漫的街道回去,看到到处是尸体,还有大腿挂在歪斜的木柱子上,皮肉焦黄,露着骨头。”目睹这一恐怖场景,令他终生难忘,刻骨铭心。

踏遍青山,为国立传

记得有一年,笔者拜访李可染夫人邹佩珠女士,就在画家生前的师牛堂画室中,老太太为我们讲“李家山水”背后的故事。她说李可染在抗战时期的重庆,目睹日本鬼子的飞机轮番轰炸,那些场景惨不忍睹,就此暗暗立下誓言,要用自己手中的画笔,“为祖国大好河山立传”。

李可染也毕业于杭州艺专,是吴冠中尊敬的学长,和老师潘天寿一样对他日后的水墨创作产生过重要影响。

正是抗战期间这段痛苦难忘的经历,师生们逃难西迁,一路目睹山河破碎,心头涌起的种种家国情怀,乃至青春期可望而不可即的儿女私情,以及同学师长们的同仇敌忾等等,都催生着吴冠中日后“踏遍青山”的豪情,树立他在艺术上干一番大事的雄心壮志。

作为一个出色的风景画家,吴冠中日后几乎走遍祖国大地,山山水水均有涉足。如果制作一张他曾经采风写生的地图,那么大江南北似乎没有他不曾到过的地方。仅凭这一点,许多画家就望尘莫及。

在美院教书育人的时候,除了学校正常的带学生出去写生采风,或者有关部门安排的创作任务之外,吴冠中在假期总是设法挤出时间,自费去各地写生画画。即使周末休息他也不放过,骑自行车去北京市郊周边写生。他爱画如命,有时画了油画回来坐公交车,他一只手拎着油彩未干的画板,伸出在车窗外,唯恐碰坏,直至手臂僵硬发麻。有一年去海南写生回来,火车上拥挤不堪,他宁愿让自己未干的油画“霸占”自己的座位,自己站到两腿浮肿。退休以后,吴先生更把大把时间放在各地写生上,在大好河山中汲取艺术养料。他最后一次专程去安徽写生时,已经82岁高龄了。

崎岖千里访玉龙

也许对于吴冠中,他的老同学李霖灿对他最了解,“他们那一淘以顽皮著名,花样最多。”李霖灿比吴冠中高两届,1938年毕业后,从湖南沅陵参加七人步行团,徒步入滇。后受滕固校长的资助和沈从文的启发,毅然深入丽江,攀登玉龙雪山。他在雪山周边流连了四年,考察当地风土人情,画了很多素描速写,还编写当地纳西文字字典,成为纳西文化的拓荒人。所以李霖灿后来骄傲地说,他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玉龙观雪,一是故宫看画。他后来是台北故宫的古书画专家,还当过副院长。

吴冠中对这位学长当年的玉龙事迹念念不忘,深藏于心。按照李霖灿的说法,这个“仇”他一直“记”了四十年。一直到1978年,年届花甲的吴冠中终于得遂所愿,克服种种困难,只身来到云南丽江玉龙雪山,和一位小杨同志住在山下废弃的工棚里十多天,捕捉雪山景色,终于“缚住玉龙”,为雪山雄姿传神写照。这批“雪山系列”来之不易,吴冠中兴奋之余,还破例做了首七绝:“崎岖千里访玉龙,不见真形誓不还。趁月三更悄露面,长缨在手缚名山。”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这批作品不久被海峡对岸的老同学李霖灿看到,顿时惊喜交加,勾起他无限的回忆和故国相思。他一连写了三篇文章作回应,“调侃”和“嫉妒”之余,激赏老同学替他把早年的绘画梦想实现了。“这不是绿雪奇峰的顶点,却是东方艺术和西方艺术的会合点。”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像湘西张家界,周庄等江南水乡,以及黄山脚下的西递、宏村等风景名胜,今天几乎家喻户晓,当年都曾有吴先生踏足采风的辛勤汗水,以及用画笔和文字推介揄扬之功。

结语

即使到晚年,吴冠中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忘我投入,一股子执拗劲。

每次和吴先生聊天,他决不和你拉家常寒暄,从不谈艺术以外的事情,总是直奔主题谈艺术,谈自己的创作想法,充满激情和思辨。即便到了八九十岁的年龄,他仍然思路敏捷,反应迅速,而且滔滔不绝,几个小时没有停顿。台湾著名艺术记者胡永芬曾和我说起,有一次他们去采访吴先生,全部过程总有六七个小时,吴老几乎一刻不停地讲述自己的艺术观,两眼放光,喋喋不休。而且他能始终保持自己非常亢奋的状态,仿佛不知疲倦。工作人员都支持不住了,他还是那么执着投入。一直到采访结束,吴先生整个人才松弛下来,长吁一口气,露出一副疲惫的神色。

对艺术怀有崇高的使命和责任,对祖国的山山水水怀揣真挚质朴的情感,为了自己的追求,浑身充满战斗精神,这正是像吴先生那一辈艺术家令人尊敬,值得纪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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