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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文艺界撕X指南

 贺兰山民图书馆 2020-06-25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撕X。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当下,也适用于古代。 明代中期,新锐势力“前七子”初登诗坛,宣扬“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号称复古派,这七个人的名字,从此成为了古代文学史考试中学生的噩梦。 然而,当时的文坛并非无人领衔,在复古派的前七子崭露头角时,前辈大佬李东阳早就已经独步诗坛二十余年了。

这位李东阳,能写诗、擅书法,在文艺界一呼百应,是茶陵诗派的领袖,同时还曾在翰林院泡了二十年,最后做到内阁首辅,在官场也是动不得的人物。 想要在文坛站稳脚跟,取得一席之地,不可避免地就必须与前辈们争地盘。前辈们恋栈不愿退居二线,新人就出不了头。于是乎,在这个新老交替的当口,前七子与茶陵派之间,展开了一场前后长达十余年的腥风血雨、爱恨交织的撕X大戏。       

老有人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确,哪怕以现在的眼光看,他们的手段也相当精妙,绝不亚于当下网络上的各种粉丝圈斗争。我们就来看看,当年的明朝文艺界,“前七子”与茶陵派是怎么撕的。

一、卖惨 

什么叫卖惨?

就是把原本只有一分的惨,渲染成五分甚至十分。在撕X开始之前,卖一波惨,讲讲自己有多可怜,先给自己立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形象,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前七子”的灵魂人物李梦阳(注意,他和李东阳名字只差一个字,但俩人可是冤家对头),就深谙其中的窍门。作为后生晚辈,矛盾的铺垫阶段,他就声称自己饱受前辈的排挤与打压,证据就是,自己和几个好朋友都没捞到入翰林院进修的机会。 

▲翰林院

明代的翰林院,在翰林官眼里是“华表柱上鹤”,清高而无用;但进不了翰林院,就失去了进内阁的资格。对新人们来说,翰林院就是圣地,是才华的象征,是通天的坦途。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围城的意思。 李梦阳的友人之一,同时也是前七子之一的何景明,早有诗名,还是内阁首辅刘健的河南老乡。时人都以为,他入翰林院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想到刘健说:“此子福薄,能诗何用?”言谈之中,对何景明很是看不上。而何景明也懒得去贴刘健的冷屁股,一来二去,他自然与翰林院无缘。

何景明落选翰林院,另一个好朋友朱应登也没进去。李梦阳马上抓住机会,在文章中反复卖惨,将朱应登等人的落选,归咎于李东阳和刘健对其友人的打压,并趁机嘲讽内阁的老大爷们有眼无珠。 这就是扯淡了。馆选庶吉士本来就不是每届都有的,人数也不固定。朱应登运气不好,他考试那一届,馆选正好没开,自然无人中选。这和所谓内阁的“排挤打压”实在没啥关系。更何况,前七子中可是有中了状元的,这哪里能看得出“打压”的痕迹? 不过,朱应登的遭遇,正好给了李梦阳卖惨的发挥空间,他熟练地把锅甩给内阁,并把刘健与何景明一对一的矛盾,扩大为内阁与前七子集体间的矛盾。经过这种从部分到整体、从个别到普遍的联系,李梦阳成功渲染出了内阁大佬对文坛新人的忌惮。有了这种印象,“前七子”身负大才却郁郁不得志的人设也就初步立起来了。

二、强行引战 

在当今,各大网络论坛中不乏“强行引战”的情况。其实,不同圈子之间,虽然观点各异,但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不至于掐架。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故意发表奇谈怪论,从而引发不同圈子间的矛盾和纠纷。 有纠纷,就有流量,也有了关注。所以虽然容易挨骂,但引战者总是不乏其人。 与现在的喷口水的低级引战不同,明朝文艺界的引战行为,水平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弘治年间,“前七子”之一的康海,其母亲去世,需要有人为之写一篇墓表寄托哀思。按当时不成文的规矩,作为官场后辈,父母的“铭、表、碑、传”,都是要请翰林院、内阁中的前辈来写,以示尊重。决不能找同辈写,更不能自己写。但康海特立独行,不吃这一套,有人劝他,他反而大怒,喷了对方一顿。 喷完之后,康海亲自操刀,自己给自己的母亲写了行状,又找了李梦阳等其他“前七子”的成员,把墓表、墓志铭、碑文这一套通通写完。写完就写完了呗,康海此时还是小透明,写了也没什么人知道。但康海唯恐自己搞的新闻不够大,又特地把这些文章整理成册,并刊刻了一套完整版,往翰林院和内阁送了个遍,确保内阁和翰林院的前辈大佬们人手一份,你不想看也得看。     

▲《徐显卿宦迹图》中的文渊阁,也就是明朝内阁所在地 本来嘛,你要不宣传,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忽悠悠过去了。但康海此举,无异于把事情直接捅到了李东阳眼前。内阁和翰林院的大佬们一看,“无弗怪且怒者”,个个憋了一肚子火,自此,前七子和馆阁大佬的矛盾,从暗流涌动,变为了明面上的争端。

三、踩一捧一 

矛盾造出来了,之后怎么办?前七子是后辈,如果正面刚,肯定是撕不过前辈的李东阳等人的。对于这种不对等的纠纷,就可以使用“踩一捧一”的绝招。 我想骂你,但又比不过你,没有关系,我马上抬出一个无关的第三人来,对这个第三人拼命吹捧,然后用他来踩你,最终把你拉下马。这一招,就叫做踩一捧一。 

前七子找出来的这个无关第三人,就是曾任三边总制,最后官至内阁首辅的杨一清。 其实说起来,杨一清和李东阳是多年的至交,关系很铁。莫名其妙被拉出来用于踩人,杨一清也很无语。但李梦阳可不管那么多,他一面吹捧杨一清的诗作“力挽一发回千军”,一面批评李东阳诗写的不行,这一捧一踩之间,无形间就拉低了李东阳的地位。 

李梦阳的这波操作,被后人称为“轩杨轾李”,用大白话解释就是——捧杨一清,踩李东阳。杨一清的地位提高了,而李梦阳又是杨一清的门生,那么,他自身的地位当然也顺理成章地往上涨,既提高了自己,又踩了对家,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四、“粉转黑”的表演 啥叫“粉转黑”?讲白了就是,原本是某人的粉丝,但因为某件事脱粉了,从此变成了此人的黑,天天骂他。粉丝变黑粉,脱粉回踩,杀伤力往往要翻倍。这种事不仅在网络论坛的粉丝圈子里常见,明朝人搞撕X也很会玩这一套。

“前七子”的另一成员王九思,年轻时是李东阳的铁杆粉丝,连自己写诗,都努力模仿他的风格。他参加庶吉士的选拔考试,题目是《端阳赐扇》,王九思援笔立就,写了一首诗。这首诗清新流丽,一望便知是模仿茶陵派诗风之作,果然得到了李东阳的赏识。王九思也因此顺利进入翰林院。

不过,铁杆粉丝很快就对李东阳转黑了。几年后,王九思在回忆自己的翰林院生涯时,竟然是这么说的:“予始为翰林时,诗学靡丽,文体萎弱”,你看,茶陵派的“小清新”风格换个角度看,就成了“靡靡之音”,王九思顿时觉得,自己当时模仿李东阳风格简直是瞎了狗眼。 脱了粉之后,王九思立刻调转枪头,对李东阳展开猛烈抨击。这个抨击还不止于诗歌风格方面,而是上升到了对其人品道德的质疑。

正德初年,大太监刘瑾乱政,他把持朝局,搞得一片乌烟瘴气,而李东阳身为内阁首辅,却无甚作为。王九思肯定不会放过这大好的嘲讽机会,他批评李东阳对刘瑾阿谀奉承,并在李东阳死后,亲自动手,写了一出杂剧《杜甫游春》,把李东阳比作口蜜腹剑的著名奸臣李林甫;那杜甫呢,当然指的是王九思自己啦。 

▲刘瑾

写的诗被骂就算了,连人品都受到质疑,遭遇了“脱粉回踩”攻击的李东阳,瞬间被喷成了筛子。我们中国的传统,“诗品”与“人品”是密不可分的,虽然刘瑾乱政其间,李东阳默默营救大臣,从刘瑾的魔爪下救出了不少人,但一旦沾上了阿谀阉竖的罪名,也就洗不脱了。 

从死心塌地的粉丝到火力全开地嘲讽,落差之大,也让人不得不怀疑,王九思曾经对李东阳的追捧,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进入翰林院而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我们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但这场现身说法的“粉转黑”表演,着实把李东阳搞得灰头土脸,声名扫地。 五、一地鸡毛 经过十几年持续不断的论战,复古派最终战胜茶陵派,前七子取代了李东阳,成为了文坛的新一代中心人物。如今回头看,这段撕X史真是一地鸡毛,令人哭笑不得。清朝人评价明人,喜欢“矫激取名”,通过激进观点博取名声,说的正是前七子这种行为。 

按理说,都是读书人,总得有些体面,为何身居高位的诗人们,没有清高的范儿,反而呶呶不休,热衷于口舌之争,互相攻讦呢? 其实,前七子与茶陵派之争,不仅是文学观点的交锋,更是对话语权的争夺。掌握了话语权,才有在未来更大的发展空间。以前七子为代表的“郎署诗人”们,沉沦下僚,资历尚浅,官卑言轻,在政坛不得志,政治地位低于翰林院、内阁的前辈大佬。那么,为了扩大声量,提高自己的话语权,将矛头直指前辈也是他们的必然选择。毕竟,只有打垮上一代权威,自己才有成为新一代权威的可能。 

不过,所谓“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击垮了茶陵派后,复古派前七子们的权威也终有消失的一天。晚明时期,袁宏道兄弟三人宣扬性灵,反对复古诗风,前七子又成了他们攻击的靶子,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循环吧。 

参考资料:1. 叶晔,明代中央文官制度与文学,2011,浙江大学出版社2.司马周,陈书禄,茶陵派与“前七子”关系考论,文艺研究2012 年第9 期3.薛泉,前七子与李东阳交恶论,武汉大学学报第65卷第2期,201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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