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者杨超越

随便写几句。

看到火箭少女101解散，杨超越走花路的视频圈粉无数。她哭着讲了三分钟的金句：“我就是参加个比赛，我没想到我能做女团两年……”

老天她不一定是爱聪明的人，她的万分之一也会宠幸到我们这些笨小孩的，所以不要放弃平庸和笨的自己，说不定老天就是喜欢你，她就是让很多人都喜欢你，你就配拥有这些爱，但是这些爱太重了，我每天都要爬起来跳舞……

两年前的今天，杨超越出道，伴随着一片骂声，饭圈内外许多人都无法接受。一个唱跳实力完全不行的选手，怎么可以出道，对其他人怎么公平？

当时我从“应得”的角度拆解“努力”和“运气”的二元对立，为杨超越做了辩护，具体见《杨超越伦理学》。文章的核心观点是：

当社会基础结构缺乏公正的时候，没有人的成功是应得的，也没有人的失败是要受到责难的。如果指责杨超越不应得其地位，那么同时应该承认，每个人都不应得其地位。得到的与失去的，都只是运气。”

杨超越是一面镜子，围绕她的正义观念的撕扯，映照出的是一个基础结构缺乏公正的社会对自身的仇恨。

两年过去了，杨超越依然不太会跳舞，唱歌常常跑调，不过已经无须再写文章为她辩护了，社会环境又发生了变化。

另一档选秀节目《青春有你2》，同样实力匹配不上排名的虞书欣，一直占据人气榜首，不仅没有收到太多杨超越式的质疑，而且许多人热衷于讨论她优越的家境如何塑造了她具有亲和力的性格。同样，《乘风破浪的姐姐》播出，天涯时代被网友群嘲的黄圣依和杨子，现在也在年轻观众眼里变成有钱任性、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两年时间，这个环境所孵化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又前进了一步，人们连表面的“公正”与否都懒得讨论了，直接进入赤裸裸的公主（富人）崇拜年代。

并不想在这个话题展开讲。想讲的是超越妹妹。

前段时间看了火箭少女101的团综《横冲直撞20岁》杨超越的两期节目，对超越妹妹由衷肃然起敬，有几个瞬间觉得值得分享。

第一个瞬间是她带姐妹去上海，讲到自己之前去上海，除了觉得上海更好找工作之外，还因为“生活要想改变，要先改变你的生活轨迹”。

之后又讲起第一次去上海坐的是大巴车，她说，在长途汽车站看到的上海和在机场看到的上海是不一样的，在机场只会看到光鲜亮丽，而在汽车站可以看到城乡到上海的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编织袋。

娱乐圈从底层发迹的人当然不少，不过已经很少见到一个艺人具有这种社会学意识，在经历过大都会的光鲜亮丽之后，依然会在节目里去讲流动对底层的意义，去讲不同的城市空间划分出来的不同景观和生活方式。尽管她没有用任何术语，但是意识和表达非常清晰。

第二个瞬间，是杨超越带姐妹去天台山，过没有网络的一天。在集体冥想之后，杨超越讲了一通很丧的自白：

看到了小时候跟我朋友，那时候没有东西玩，就骑自行车，想起一个老奶奶，她住在一个房子里，房子是一个青砖青瓦的小房子，围墙外面种满了花，然后她后院种的是薄荷叶，我跟我朋友去跟那个老奶奶带一株薄荷叶，要带回去种。我觉得那时候我是开心快乐的。

我每年每一次都会想，现在的我跟昨天的我，前天的我和之前的我有什么不一样，我能明显地感受到我就不一样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你做一件事，你会想到，我该不该做一件事，而不是我喜不喜欢做一件事。但你想想你曾经的自己，你的想法是什么，你的快乐是简单的。

你觉得那个小时候的自己不开心吗，不快乐吗，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被所有东西条条框框地约束，你不敢自由地去想一些事情，都在想这件事对不对，有什么对不对的，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对不对的事情吗？就连我们坐下和躺下都在思考，能不能躺下，能不能坐下，是不是有什么规矩，那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杨超越讲完之后，吴宣仪也讲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她的结论是，做重要的事情，做值得做的事情就对了。杨超越听到这里，眉头皱得更紧了。

然后她对导演讲了另一段话：“它（火箭少女101）把我带进了这个，这样的一个生活圈子，我觉得新奇一开始，我觉得能和大家在一起很开心很热爱，但是慢慢时间久了之后有一些压力，压得过于重的时候，会过于害怕，去面对这样一个身份，它代表着你需要承担很多东西。大人只做对的事情，小孩只做喜欢的事情。我不想只做对的事情。”

杨超越当然是好运气的，突然之间就红了，以至于她不需要像其他女团选手一样，像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去为如何向上爬而焦虑，为野心的无法实现而沮丧。

她的焦虑是存在主义式的，我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我，我为什么置身于这个荒谬的处境之中。她的姐妹认为她有太多压力，需要发泄，然而问题不是发泄，而是察觉到世界的荒谬和生活的无意义之后，应该怎么办？

在这个意义上，杨超越又是不幸的。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在一个艺人身上见到这种痛苦，一种真实的关于存在的痛苦。谢谢杨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