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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昭阳路纵穿这座海滨城市的中央，将城市一分为二，城里的人习惯称昭阳路以东为新市区，以西为老城区。那意思很明显，新市区代表着与时俱进，朝气篷勃，给人以激昂奋进的力量；老城区留下依稀的旧迹，可资回忆，让人在喧嚣疲惫之时，在那儿能找回的点什么，用以寄托。 由此说来，昭阳路承担的责任不小，具有分水岭的作用，的确，它就建在这个城市的岭杠上，是城市的最高的脉络，驱车从老城区的海曲路驶往昭阳路，是上坡，再由昭阳路往新市区，就是下坡。在城里住久了的人，会有这么个感觉，夏日里昭阳路以东，潮湿弥漫，以西则干爽清淡。 昭阳路也是这座城市绿化最好的道路，据说是当年市长斥资重点兴建的，因为在这条路南段的东侧，有这个城市最早的生活区。路两旁生长着箭状松柏和高大的芙蓉树，庞大的树冠遮住了天空，人行道的上空因此形成了树木华盖的洞天。 镶嵌其中的樱花树，却成了绿化工匠的点睛之作。这个发现，可能是我个人的主观臆断，在别人来讲，就不尽然。产生这个感觉不是偶然的，而是与自己的经历有关，也与居住在昭阳生活区的时间长短有关。 我的居处安在昭阳小区，实在是当年领导的慧眼相识，让我受用不尽。说来已经十多年了，起初的几年，每到四月中旬，从昭阳路旁的庞大树冠里伸出头来的樱花就次第开放，尽管肆意骄艳，却没能打动我。 2002年四月里的一个午后，天空飘荡着淅沥的的雨丝，透过芙蓉树那庞大的华盖，滴落在我的腮边，看着一簇一簇拥挤在枝头的樱花，我走在昭阳路的人行道上，同学光廷的一个电话，让我心房猛地颤动起来。 二 凯莱大洒店是这座城市最早的高楼，至今也还不甘落伍，整天昂首挺胸，注视着面前的十字路口。这是海曲路与昭阳路交叉形成的，在路口的中央，以前有座头像UFO的路灯，让一根高挺的杆子撑起在空中，成为城市的标志。 现在这个标记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四个路口都伸向路中央的秒表红绿灯和转头的电子监控眼，路口变得更加开阔了，标线更为标准，从早到晚，车水马龙的样子带来了城市的现代气息。 昭阳路从城北的香店而来，在经过山东路和海曲路后，变得繁盛起来，因为昭阳生活区就安在这儿。高大的树木丛里伸出了路灯的身姿，像昭阳路的眼睛，每到傍晚就释散着清辉，点缀着昭阳路，让它变得更加幽深。 对昭阳路的这一段，我不能说每个角落都熟悉，可对它带来的氛围是能熟稔在心的。十多年了，昭阳生活区虽然没有现在开发的生活小区那么现代和高档，但在我看来却越发散发着雅致的韵味，像二十六七岁的少妇抑或窑陈十年的美酒给人的感觉。 我从沂蒙山的绿色葱茏里走出来，在这条街道上安居，同样享受着绿色的关照。几乎每个早晨和傍晚，我走在这条街道的方格彩色地板上，渐渐地爱上了从树木葱茏的人行道上掠过的清风，以及清风吹拂着的我的孤独我的散淡。 夜色笼罩和晨光曦微的四月，这种孤独和散淡就像眼前伸出箭状柏树棵子的樱花的颜色，它让我想起了另一种花，它叫金达莱花。我住进昭阳生活区后才知道，金达莱花，其实就是五莲县九仙山早春大片盛开的杜鹃花，但它是开放在延吉山林里的火红的颜色，一枝枝一墩墩一片片，让人总会想起热烈和奔放，是朝鲜民族的象征，也是他们的图腾。 如今，教我认识这种花的人已经远去，在离我遥遥的他乡，我走在樱花烂漫的昭阳路上，沐浴着海滨小城的清风，当樱枝婆娑着伸到我眼前时，我不知道她在做着什么。 三 秋风瑟瑟入怀的时候，才猛然觉得，一年之中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可还有很多还没有做完和将要做的事，就禁不住有些惶惶起来。昭阳路的树叶随风飘落，慢慢地在秋阳里旋转着，舞蹈着，像是一种歌唱，当樱花树的叶片飘落在肩头时，我蓦然感到，这落叶就像四月里缤纷花瓣，在展示着它最后的美丽。 落叶应该是快乐的，看着它们飘散的样子，可以想见，四月中旬的清风吹起来，昭阳路两侧的樱花树缤纷起粉色花瓣，落满了人行道的彩色地板，静静地躺在那儿，落花也是快乐的吗？当这种感觉传导到我心中时，我想起了同学光庭的电话。 他蹲在沂蒙山套的一个角落里，对着话筒给我说，李丹和她的家人去日本了。光庭的话叩动着我的心扉，眼前的樱花，可是昭阳路的樱花，但它正在缤纷地像雨一样飘落，教我认识了金达莱花的她，悄无声息地去了那个樱花的国度。 此刻，她是否携友留连在“瑞雪灵峰”的富士山下，眼前正经历着一场缤纷的樱花雨呢。从这个想象里走出来，一连几天我都沉浸在无限的怅惘里，好像已经愈合了的伤口，又让她给撕开了一样，东洋遥遥，此生可能再也无缘相见了。 昭阳路缤纷的樱花，还有那清矍的樱花树干，似乎幻化成了她的影子，袅袅地走进了我的视野，印进了我的心中。 所以每到樱花时节，我就特别留意昭阳路绿化带里的樱花树，观察它每一天的变化，看它的枝头吐出张张绿色叶片，然后再生出一串串或红或白的花骨朵，在清风中微微颤动，好像她在向我眨动的眼睛。 昭阳路的樱花树几乎是从北向南，一路生长着的，在香店往南跨过山东路，经过海曲路和兴海路，一直到迎宾路和火车西站，我不知道这是哪位城市绿化者的匠心设计，却知道他的苦心正中我的下怀，更让我感到过瘾的，还有设计者对昭阳花园的妙笔。 昭阳花园在昭阳路和兴海路交叉的东北角，一处占地近百亩的花园，树木葱茏，绿意丛生，从昭阳路东侧的人行道走进去，方形水泥块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掩映在绿树翠竹之间，倘若顺小径往东北方向而去，在经过很长的一段绿荫后，蓦然碰到光亮，抬头就见一片樱花树林了。 徜佯在其中，是一种非常惬意的体验。树影筛下斑驳，我不自觉地沉浸在了虚幻的想象中，忘掉了自己的处境。在一段不明确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抽象地领悟了这个花园。婆娑而生机勃勃的樱树林、凌云大厦顶角斜照过来的阳光、傍晚的隐隐约约，以及轻松的下坡路，这一切使我百感成一：让宁静成为一种深刻的记念。 傍晚显得亲切、无限。道路继续延伸，在模糊的草地里岔开两支。一阵清悦的乐声抑扬顿挫，随风飘荡,或近或远，穿透叶丛和距离。我心想，一个人的情感可以给别人带来遗憾，成为别人一生的哀伤，但不能给一个地区、萤火虫、阳光、字句、花园、流水和风带来伤害。 花园里的时日似乎也是缓慢的，与昭阳路和兴海路上的急急速流动的噪杂竟成了鲜明的对比。从清晨到薄暮或薄暮至清晨的距离，在感觉里要比外面的长出整整一倍来，那是由于沉浸在绿茵里的安静和安静凝结成的一颗心造成的吧。 四 这个花园，因为紧靠着昭阳路，人们就亲切地称它为昭阳花园。与昭阳路的绿化一样，它也是这座城市中最绿最大的花园，住在昭阳生活区的人就有幸享受着城市建设者的恩赐，每天犹如置身金达莱花盛开的延吉的山林一样。 走下昭阳路，在花园的小径上曲折地行走，花园可以带路，一直将思路指引到幽雅和宁静，幽雅养心性、宁静可致远，我信步小径时就感到了花园的这种关照，以致难以区分我听到的是自己的呼吸还是身边的树木和植物的呼吸。 花园管理办公室外面，有一块不锈钢做的牌子，上面写着花园内栽植的树木和植物名称，我粗略过了一下目，应该不少于八百种，可我认出来的只有一些很普通的树和植物，像垂柳、法桐、山楂、柏树、毛竹、月季、冬青、樱花，当然还有那贴着地面生长的苦苦菜、荠菜和德国针草。 花园里弥散着特有的苦香气息，我知道是这些树木和植物的体香，它让我安静下来，仿佛这些树和植物也有了灵性，明白我的经历和我听到那个电话后的怅惘，晓得我具体的疼处，它们就默默地抚慰着我，对我起着镇疼的作用。 潮湿的小径弯弯曲曲，同我儿时的记忆一样。在花园里，我愿比那绿荫下通往深处的小径更幽静，在花园里，我愿对着一棵棵樱花树说出我的全部想法。 第一次认识金达莱花，还是大一时系里组织去图们枫梧水库春游时李丹给我介绍的。她好像十分了解金达莱花，说它在料峭的早春先于绿叶绽放，盛开时鲜红如杜鹃啼血，凝结着诚挚的友谊和纯洁的爱情。这虽是她的想象和描述，可这花的品质也着实影响了那时的我。 早春三月，校园马路边、甬道旁和后边的山坡的灌木丛里，金达莱花就开得沉醉不知归途，可谓“月穿珠珞索，风动玉叮咚”。坐在教室的窗前，侧目北面的山坡，同样会欣赏到郁郁青松下面由金达莱花点缀而成的火红的风景。 大概金达莱花是朝鲜族象征的缘故，班里的朝鲜族女孩几乎都钟情于它，每到这个季节，她们就三五成群地趁课间休息，去山坡的灌木丛里采上几枝带到教室，或放在窗台上早就备好的白蓝相间的汽水瓶里，或采下几朵夹在教科书页里。整个季节瓶里的花就没间断过，教室里因此也就香气浓郁，充满了春的气息。 在这些采花的女孩中间，细高个、大眼睛、戴着近视眼镜的李丹就十分热心。虽说她是朝鲜族，可汉语说得非常好。她说朝文看不懂只会说几句，后来才知道她大学以前的课程是在汉族学校里念完的。 她逢人便笑，每到春天就爱穿那件绿色的风衣，给人留下了仪态娴静、与众不同的感觉。她采了花不是放在窗台的瓶子里，而是小心翼翼地夹在书页里，独自享受那花的馥郁。 起先我以为她的与众不同就在这一点，可有一次在课间小憩的空当儿，我看见她把快要干枯的金达莱花瓣放在鼻翼，倚着窗台凝神沉思；再后来我发现她经常把夹在书页里的金达莱花，放在信笺里寄给一个远在上海读大学的男孩。 说实在的，她是让我心动的女孩，我在感觉里非常爱她，经常与她一起出入教室、图书馆。当我向她流露爱情的时候，她几乎坚决地回拒了我。 她说被人爱是幸福的，她此时也被另一个以金达莱花为媒的人爱着，正爱得如醉如痴。在大学里，两人犹如牛郎织女，思念的痛苦让她哀怨，整个人儿就变成了一朵朵火红的金达莱花，时不时地投进邮筒。她说她珍惜我对她的感情，犹如金达莱花一样清醇。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又有了爱别人和被别人爱的经历后，我才品味到初恋的清醇甘冽，总是那样驿动不已，绵长悠远。在这期间，李丹也结婚了。她在给我的来信中说，她的婚姻很尽人意。在信的末尾还轻若飞燕地写着：“我生活得很好。春天来了，仍然穿上淡绿色的风衣，去山坡采金达莱花……” 五 我住在这绿意浓厚、樱花缤纷的昭阳生活区已经十多年了，看来还得住下去，因为昭阳花园给了我营造了“乐不思蜀”的意境。无论我睡在五楼的房间里，还是走在昭阳路彩色的人行道板上，或者在黄昏让小径引我来到花园的深处，都会有一种生活在期望中的感觉，似乎自己所有的思维和言行都化成了一种等待。 其实，生活就是一种等待，心想的事儿等到了，就又开始了另一处生活，于是开始了另一种期待。四月里的天空完全没有深秋或初冬那么高蹈和深信不疑，有着妩媚的生动和处子一样的优雅，看上去更生柔情。 昭阳路的樱花绚烂绽放，满树皆花，是真的一树花开了。一看到像处子颜面一样的花蕊，整个人就不听使唤地来到枝头下面，与蜂为伴，嗅觉的触须就落在了片片花瓣，思维的脚步也停留在了上面。 看着一串串樱花紧靠着连缀在一起的花的海洋，我想这些相互的靠拢、交错，在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里，包含着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目前这个时刻，我走在昭阳路平实的人行道上，刹那间的体悟，就会感到生命原可以如此地冰彻天宇、如此地一尘不染；在另一个时刻，偶然的机会有幸邀她观赏这盛开的花蕊；再在另一个时刻，曲折的小径引我走向花园的深处，觉得我的邀请是个错误，是个幽灵，她身可是在遥遥的东瀛啊。 樱花的盛开是美丽的,有人看,樱花的凋零也是美绝的,有人赏。还是树木葱茏的昭阳路,樱花瓣随风簌簌而落，它们没有留恋站在枝头绚烂的短暂时光，像雨一样地飘落,静静地落满了行道上彩色的地板。用心聆听落花的窸窣声,看不到樱花泪，看到的却是樱花快乐的满天的飞舞。 解风情的人知道,花瓣是快乐的,这是她的最后的美丽的机会,展现给人们不尽的美.樱花树下的花瓣静静地美丽着,沐浴了花瓣雨明白明白的,绚烂的过去不是悲凉的无奈,也不是任何的终结,也是一美丽。 身临其境，我想此生总会等到那一天，与她并肩走在昭阳路缤纷的樱花雨中，诉说金达莱花的幽怨，尽管我们的青春早已不在，那个美丽的身影和那张花蕊般的脸颊早已不在。这么想着，缤纷在我眼前的花雨，已经让我分不清哪是金达莱花，那是樱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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