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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虚幻的陈设上，梦幻衰微成这玻璃的面颊——纯洁，并使虚无的基质强化起来。 ——斯特芳·马拉美《伊纪杜尔或艾尔伯农的疯狂》 横陈在床榻上的梦境 我醒来天光已亮，缕缕光线像灰白色的液流逡巡在卧室的所有角落。妻子穿衣服的声音吸引了我，她用厚厚的衣服遮住自己身体的最后一抹肉白时，我回到了她的身边。活跃了一夜的梦境在我的脑间拼命地挣扎，久久不忍离去。妻子有美丽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姣小的嘴巴、柔嫩的面颊和韧性十足的乳房，这一些和我的梦境重重叠叠，我努力搜寻着它们相融后爆发出的闪亮的火花。 我把右手连带胳膊伸出被窝，去抚摸她的手指和面颊。这是她穿上衣服之后她的身体上最让我产生愉悦的地方，虽然我们同床共枕良宵苦短了近十年。她给了我一个微笑就飘然离开了卧室，从她的红色背影闪去的一刹那，我的梦境就被她的一切牵引着，她没有想到她的三十岁是滋润和孕育我的梦幻的肥田沃地。 我平躺在床上，似乎高枕无忧。我想像着床，它是我最美好的晚餐。在这晚餐里，我考虑着制造生命的问题。这一想象在一层脆而薄的窗棂中被夜色吸收，被梦里的那些动人心弦的情节所覆盖。 我盯着蹲在窗帘褶皱里的光线，由暗变亮，由灰白变得色彩热烈。在黑暗中浸泡了一夜的躯体几乎摆脱了梦幻的振荡用其制造的悬念，但我仍然觉得床上的时间是我梦升起的地方。在此刻，一切都是松弛的。床是我经过白天尘世喧嚣后找到的最陷蔽的私人庇护所，也是梦升起之前的栖巢。每晚我和妻子相拥而卧时，我总是为梦的上升做一些足够的准备。我在用手抚摸或用双唇亲吻她韧性十足的乳房时，总是在暗红色的乳晕和坚挺的乳头上，停留较长时间，她就闭起双眼一声不吭地享受着睫毛间升腾起的快意和欢乐。 我把头埋在没有时间秩序的枕头里，梦境像缺乏时间秩序的画卷在我的体内汩汩地渗透。那些无法销毁的秘密痕迹所产生的影响，可能是我身上产生那种用之不竭的东西的源泉，我在用梦境隐匿它们。可它们总是抑扬顿挫一路豪歌地冲出梦幻所制造的情节，让我辗转反侧。此刻，在夜的黑暗中活跃不已的梦境又开始在床上慢慢卷来，裸露的脚趾和裸露的臂膊，似乎镶嵌着一种永久的许诺，这是给予梦和时间的无声的许诺：在一片柔软的床榻上，两颗乳房灿然横陈，圆溜溜的像黄色石榴石一样美丽，鲜润的乳晕嵌满了柔硬的颗粒，樱桃小口般的乳头孔隙清晰可见。伏在床榻上的我，终于把一阵阵猎猎的快感如释重负地倾泄在上面。 我苦苦搜寻的火花就这样闪现了。梦境地中的乳房和妻子的乳房重重叠叠，妻子的乳房绝没有黄色石榴石一样的颜色。床在我行将继续走进梦境时把我拉了回来。在我厌倦了床上的慵绻时，我已经看不见梦中的乳房了。我在床上来回地翻动，终于发现自己置于耀眼的光亮之中。然后，我听见妻子从外面带着寒气，搓着柔美的双手走了进来。我知道她是去公园里加入了练气功的队伍，她以前好多次说服我也加入。我起身穿起衣服，努力把身体保持着最良好的状态。我和妻子共进早餐。 有欲望和气流一起涌动的通道 带上门，我和妻子沿六层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下走。妻子下楼梯的姿势摇摇晃晃，藕色高跟鞋撞击着楼梯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脆响。她今天要去会她来自省城的朋友，我和她在楼梯口分手，黑色木兰摩托像扬起风帆的小船顺着像河流的街道把她带向另一番天地。我想象着她的会见场面。我压根就没问她来自省城的朋友是些什么人物或是什么性别。或许她能在这个场面大显身手，制造出众星拱月的效果。这可能吗？我低声问自己，反复的声音疲惫而阴鸷。我裹紧风衣，沿水泥块铺成的甬道往外走，来到了阳光大朵大朵照耀的马路上。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多了起来，难道今天是个什么节日？我的脑间进行着这简单的因果分析。 从宿舍区往外走的那一刻，我的脚就好像有意识在牵引着，从刚才的地方来到现在的地方。这个城市的街道令我着迷和喜悦，除了我可以自由逃往的一条无穷无尽的路之外，我感到每条街道都对我的生活有着消解和融合的作用。在阳光飘荡的人行道上，我穿着森达牌皮鞋的脚似乎想横跨川流不息的街道，到对面陋室电脑公司去。我看到不仅仅是我在踽踽独行，街道上到处都有独行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在房间里无所适从时，在面对人无法用嘴解释端倪或用手传达情意时，总是跑到街道上来。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鞋子，似乎想依偎着街道，独自飘荡进尘世的明亮里，喘上一口排除沉闷的清凉气息。 最近我着迷于“因特耐特”带来的网上世界，因而电脑成了我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宠物。拥有一台电脑成为我追求的目标和最大的奢望，于是我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攒钱，每期《大众日报》电脑特刊还未印出来，我就盼望着能以最快的方式读到它。不光读电脑知识版，更重要的还是读电脑市场行情的文章，对一版上的每周品牌机零售行情的所有栏目，我都要仔细咀嚼一番，品味着比较着有没有降价的可能，可是长时间的比较品味总是让我失望，电脑价格一直坚挺并且还呈上扬趋势，每一个品牌的每一个型号都在走马灯似地更替淘汰。于是我决定去陋室电脑公司，这里有品牌机展厅，陈列着不同品牌型号各异的电脑。 电脑商郭引和展厅小姐 街道上到处是商店，塑料模特，到处是陌生人和诱惑。我来到这座城市的最大感受，就是这里有着无穷无尽的陌生人和越来越倒退的人际关系。我在这里居住的时间愈长，这种感觉就愈深刻。我跨过街道推门就到了陋室电脑公司的展厅，一个长得不错的小姐向喘着凉气的我点头微笑，我得到了一个令我赏心悦目的形象，我感激地向她点着头。 这里面的老板跟我熟，他的名字叫郭引，两年前还是书商时我们就认识了。他在西海路开了一家陋室书店，我每周都要光顾几次并且大量地购买图书，他说你支持了我不少，再来购书就给你八折。我很高兴也很佩服他的营销策略。因为图书打折出售在我的购书履历里还是第一次。走在展厅里，我强烈的愿望就是能够见到郭引，目的很明白，就是在电脑价格上也能打折。我就问那位小姐，郭引经理在吗？那位小姐的笑容更加可掬：很抱歉，我们经理他去北京参加一个订货会了，您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我递给她一张名片，说，想找郭引经理买电脑。小姐伸出光鲜的手指一一刹那，我感到一阵晕眩。先生，您想必是郭经理的朋友，您可以挑选，价格上也好说。郭经理下午就能回来，我把您的要求转告给他。我连说谢谢，心里祈盼着经过展厅小姐和郭引经理智慧的融合，让我能拥有一台质优价廉的电脑。 我继续在街道上行走。皮鞋发出的声音混进车轮声、人语和车鸣中去了，我舍弃自己体内那种无所适从的孤单，不停止地行走在街道上，让穿着森达牌皮鞋的脚牵引着我寻找街上零星的亮点，我觉得此时的我由一个成天受时间和空间控制的工作机器，变成了一个可以自由地享受时间和想象的人，时间就像轿车上的滑轮，把一团摩擦中的、闪耀的阴影带进来。街道，我咀嚼着梦中之物，穿行在街道中，在拐弯处差点和过去的恋人擦肩而过。昨晚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想把它搞明白，这么决定着，脚就牵引着我拐进了我曾熟悉的大院。 刘水在雪夜里抚上了雯的脸颊 刘水在他雅致宽敞的房间里接待了我。他以博学多才和擅于藏书在他所在的机关里出了名，继而由于他的广泛结交和他所结交的人给予的广泛传播，他得到了这座城市以及这座城市里上层人士的赏识和像智者罗素一样的赞誉，这着实让他激动了很长时间，从我每次见到他都以这样的赞誉恭维他时，他脸颊上肌肉的颤动就是确切的证明。我就是通过他的广泛结交而网罗到他麾下的虔诚地称他为智者的人之一。因此我两年多来经常光顾他的这个房间，听他絮絮而谈，间或受到启发，大多是为了消磨时间。他近三十五岁了仍然是孓然一身，从没品尝过爱情的热力，我和我之外的朋友曾从传统的角度对他进行指责，劝他不要立地成佛，应该尊重人的本性，但他仍然我行我素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弗洛伊德亚里斯多德休谟卢梭马赫和萨特，从没有识到一个男人活着必须找一个女人。 他对哲学的浓厚兴趣和对女人的不屑一顾让人觉得他有些迂腐。我曾戏称他像拉摩的侄儿自然自语地有点神经病，或者是一个孤独者黄昏散步时和遐想。他驳斥我的理由让我觉得他只关注人类的繁衍，而自己像来自外星球一样。他说他在心灵深处仰慕康德和尼采，敬佩他们独身，他还赞叹美国第三届总统，那个起草《独立宣言》的一生没有结婚的杰弗逊。 坐在嘎嘎作响的秘书椅上，我嗅到了他满脑子哲学细胞在相互碰撞发出的莫名气息。他间或停下来说话，像外星人观察地球人一样暧昧地看着我。你真运气，这么年轻就成就了事业和家庭。他沙哑着嗓子，仿佛有一双充满激情的手卡着他的喉管。我对他有点戏谑的话语和略显焦灼的眼神视而不见，没有回应。在他这里，我很随便，之所以如此，也显示出了他这个智者为人的随和与慈善。我知道来他这儿的人很多当然也有女人。他和这些人尤其是和年轻女人谈古论今时注显得十分激动，他把新新人类和新潮人物的观点搬弄出来加以发挥，让这些人尤其是年轻女人听得茅塞顿开，如痴如醉，他也以常人前所未闻的高超理论包装了这些人而感到自豪，尤其是看到这些人在他说到高潮或精彩处时的表情他就更加骄傲，自信有加。在这些年轻女人中间也不无让他心动的，一个叫雯的姑娘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一个雪夜里抚摸了雯的脸颊，他说那一刻他的眼前一黑。 他进入卫生间，把水弄得哗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待到从里面出来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从他的神情和姿态上，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他与寻常人有什么不同，但他一直把自己坚守到三十五岁并且还要继续持下去。他慈祥温和的目光松散慵绻，像外面稀湿的阳光。他有著作，一部客观公正地反映中国面貌的历史著作即将问世，这是他除了看到他滔滔不绝讲演的朋友如痴如醉的表情时感到自豪之外的又一个自豪。他逢人便讲这部著作的框架结构、资料来源和对中国社会发展的启发性。听到他这样讲的人都对他晃起大拇指，继而是一番令他激动不已的赞美之辞。他端出巴西咖啡，这是城市贵族的标志，我和他品尝着咖啡和在冷气中颤抖的阳光，有一搭无一搭地进入了闲谈。 突然来了一个人 我把昨晚的梦境断断续续地说给他听，想得到他这个弗洛伊德崇拜者的诠释。他很不以为然，表示了不感兴趣的漠然。他说凡梦都是对现实愿望的不满足。听了这话我眼前一亮，他的这句话别具一格。他又继续往下说，如果你梦见的乳房十分饱满鲜亮，说明你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美好的前程正在等待着你，你的家人也平安无事，快乐健康；如果你梦见光艳的乳晕和坚挺的乳头，你会得到上司和领导的赏识，面临职务晋升的机遇。我被他的解释激动着，心里美滋滋的，一年刚开始，便有这样的兆头，我得感谢刘水，也感谢昨夜的梦境。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刘水起身开门。门口站着那个叫雯的姑娘，穿着白雪絮影似的乳色大衣婷婷玉立，红绒围巾长长地顺着大衣的领子流泻下来。我的思想里此刻流淌着温馨高雅的品质，我想刘水也是。雯进到房间里，向我点头微笑。我和她是在刘水这里认识的，以后有了交往也有了情感的交叉。我对她的渊博敬佩不已，她是X大学中文系的硕士研究生，毕业落草来到这座城市。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把手里的一本书放在茶几上，是日本作家东山魁夷的《青青世界》。雯说这是本优美的散文集。刘水看了就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学着插图上的那个青年用右手支撑下巴架着腿吟着：青是德国浪漫的颜色，青的世界贯穿着艾兴多夫的思乡诗，青是精神和孤独、憧憬和乡愁之色，传达着痛苦心灵的不安和动荡。这时我仿佛陡然醒过来，眼前一幕幕地闪过丛丛幽静的树影和婆娑弄舞的微风。 刘水说，他有两个敌人，一个是孤独，一个是贫困。雯对他说，你没有鲁宾逊孤独。鲁宾逊在洋面上遇到风暴翻了船，全船的伙伴都淹死了。他独自落到了凄凉的绝望岛上一晃就是几年，那才是真正的孤独。雯继续说，你也没有巴尔扎克贫困。他一生著作九十六部，而落得拖债而死。巴尔扎克说苦难是人生之师，并在拐杖上刻着：我将粉碎每一个障碍。我和刘水听罢都望着雯：妩媚的脸蛋、修长的手指、乳色的大衣和红绒围巾。 刘水说中午到了。我和雯在他的餐桌边相视而坐，我端起酒杯，盯住雯说，雯，我敬你一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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