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月黑风高夜，行人欲断魂。这种天气，最适合干坏事。 公元7世纪末，长安城某后花园，一个身形粗壮的保安正在杀人。 手法极尽残忍。 他拎起装满硬黄泥的布袋，砸向一个瘦弱的书生。 直接砸脑袋，一下，二下，三下。 书生很快倒地，无声无息。 保安伸出手指，探了探读书人的鼻息。 俄顷，他站起身，左右看看，打开装尸袋。 残余的月光照着他的脸，毫无表情。 …… 这桩凶案，据说是某位大诗人指使的。 死者是这个诗人的亲外甥。 02 宋之问的优点和缺点，都很多。 应该是历史上最富争议的诗人之一。 他长得很帅（如果这也是一个优点的话），文采也很好。 作为家中老大，他出生的时候，大唐千秋万代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不过18年。 大唐很重视门第，山西就有太原王氏、河东裴氏等八大家族，就是没有姓宋的位置。 门第上没优势，至少要多奋斗30年。 好在宋家爸爸宋令文是个坚持不懈的人，他能文能武，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和书法家。 很多年轻人生活无着，易入黑道。可贵的是，对捞偏门，宋令文从来没兴趣。 他有空就在家中写诗，乐此不疲。 以前我说过，在唐朝会写诗，那是最牛的一门手艺，基本上不用去摆地摊。 只有诗词文章，可以模糊所有门第和阶级的界限。因为连皇帝都是诗迷，对诗人高看一眼。 但擅长写诗，并未让宋令文的仕途有起色。 他长年在基层徘徊，做过低级武官（左骁卫郎将），拿着放大镜校对过旧书（东台详正学士）。 宋令文自己混得不怎么样，教育后代却很有一套。 他的三个儿子，分别继承了自己的优点。 长子宋之问善于写诗，次子宋之悌骁勇过人，幼子宋之逊精于草隶。 会写诗的宋之问，前途最被看好。 他的诗作发在公号上，起初阅读量只有几十，后来慢慢有了成千上万次点击。 一半是因为他的才华，还有一半是因为他的颜值。 03 宋老师有多帅呢？ 有人说，他“帅得要请保镖”。 还有人说，没有一个少女能挡住他的微微一笑。 …… 纵览宋之问的一生，才华是他的敲门砖，颜值是他的翅膀。 20岁，他进士及第，成了读书人中的翘楚。 那个时候，当政的是女皇武则天。 女皇是著名颜控，“看脸”成了社会时尚，颜值高的男子，可以在大街上横着走。 有句话叫“颜值即正义”，在宋之问身上刚好是反的。 他人性中的恶，实在太多。 他热爱钱财。中宗景龙中(708年)，宋之问转考功员外郎，与杜审言（杜甫的爷爷）、薛稷等同为修文馆学士，不久因受贿罪贬越州长史。 他结党营私。因结交女皇的男宠张易之，陷入统治集团争权夺利的政治漩涡，最终贬为泷（Shuāng）州参军。 他出卖色相。工作之余，武则天与帅气的大臣互动频繁。宋之问跃跃欲试，一个劲儿往女皇身边蹭。 对颜值的过分倚重，最终害了他。  04 最初他是个上进的青年。 15年间，家世低微的宋之问，由九品官跻身五品学士，已经是父亲当年做梦都不敢想的成就。 宋之问很感激武则天，搜肠刮肚，写了很多颂诗。 最有名的一首，很有灵气，照录于下。 紫禁仙舆诘旦来，青旗遥倚望春台。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在日记中，他很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下官少怀微尚，早事灵丘，践畴昔之桃源，留不能去'。 大意是，没有皇家的眷顾，自己什么都不是，他要死心塌地为皇帝卖命。 因为对女皇的爱源自内心，他的诗句往往令人拍手叫绝（“文理兼美，左右称善”）。 有一次以诗争宠，灵感袭来，宋帅哥写出名句“不愁明月尽 ,自有夜珠来”，激得“诗坛鬼见愁”沈佺期当场吐血。 还有一次，武则天到洛阳龙门游玩，令手下作诗记载，左史（史官名）东方虬下手快，凭诗获锦袍一套。 10分钟后，当武则天听完宋之问的“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亲手抢回锦袍，转赐给宋帅哥。 看到武则天那么喜欢自己的作品，回家照照镜子，宋之问觉得自己更帅了。 他心旌神摇，当晚失眠，干脆爬起来给女皇写了一首诗示爱。 《明河篇》 已能舒卷任浮云,不惜光辉让流月。 明河可望不可亲, 愿得乘槎一问津。 此诗大意是什么呢？ “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神话。” “我这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 宋之问有点自作多情了，武则天虽爱帅哥，但当时男宠的岗位上，“二张”尚在。 也有传说，武则天嫌他“口臭”，最后连他的朋友圈都屏蔽了。 不管如何，在离女皇龙床仅1米的地方，宋之问止步不前。 05 武则天与宋之问保持距离，可能不止因为宋帅哥“口臭”，还因为对他人品的犹疑。 很多事，武则天预料得没那么详细，但后来发生的事，一一印证了她的判断。 神龙元年( 705年)正月，宰相张柬之发动政变，逼武则天退位，立唐中宗。 因宋之问是旧人，贬到遥远的泷州(今广东罗定县)，生存很是艰难。 耐不住寂寞的宋帅哥潜逃回洛阳，偶然偷听到收留自己的张伸之与人密谋，欲杀死当朝宰相武三思，便连夜向后者告密。 张伸之的阴谋被挫败，宋因此升任鸿胪主簿（礼宾部门的机要秘书）。 当然，所有劣迹，都比不上他狠心杀死自己的亲外甥。 谈到宋之问，这个故事几乎都会被提及，已经成为宋之问的首罪。 故事大意是这样的，他的外甥刘希夷酷爱写诗，屡有佳句。 他也很喜欢舅舅写的诗。 客观说，老宋还是有不少好诗的。比如：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谷暗千旗出，山鸣万乘来”； “野老不知尧舜力，酣歌一曲太平人”； “松间明月长如此，君再游兮复何时”。 有这么强大的创作力，宋之问居然还要偷鸡摸狗。 永隆元年（680年），刘希夷拜访宋之问，一起探讨诗词创作，并拿出自己的新作《代悲白头吟》。 这首诗没多少人知道，但其中有一千古金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宋之问看到这句，眼睛都直了，他跟外甥商量，要将这句诗的著作权占为已有。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他斜着眼看着外甥。 “多少钱都不卖！”小刘的脾气很硬，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自己的诗。 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当晚，宋之问就派保安杀死了刘希夷，也就是文章开头发生的那一幕惨剧。 06 如此劣迹斑斑的人，也不是没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官场沉浮、数次贬谪，触动了宋之问。 特别是从肮脏的朝堂去到秀丽的边陲，他的心灵和境界，也有些许升华。 比如他在越州（今浙江绍兴一带）写出的《祭禹庙文》，歌颂大禹治水，同情基层群众。 他写道，'先王为心，享是明德。后之从政，忌斯好佞。酌镜水而励清，援竹箭以自直。' 大意是，有权力的人一定要为国为民，做点实事好事，这样才能为万众景仰，留名青史。 他的作品从那时开始，有了新的生命力和清新风格。 可是一切都晚了。 景云元年( 710年)夏天，“铁血王子”李隆基与姑姑太平公主联手，诛杀韦后、安乐公主，开始大规模清算。 因宋之问长期依附武则天男宠，投靠武三思，被流放到边远的钦州(今广西钦州市东北)，后来给他留了点面子，改贬到桂州（今广西桂林）。 过了两年，已登大宝的李隆基不知为何，忽然有一天想起宋之问，开始强烈反胃。 于是他下了一道圣旨，命宋之问自尽。 才华很重要，颜值也令人赏心悦目，但心歪了，一切都成空。 正所谓，“长得帅，死得快。”  07 撇除人性之恶，其实宋之问在诗坛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写诗的人，地域不同，时代迥异，但内心永远是相通的。 宋帅哥被赐死那年，“绝代双骄”李白和王维11岁，杜甫还是一个新生儿。 王维长期隐居的辋川别墅，曾是宋之问的居所。 我总是认为，对于王维这样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而言，他愿意住在宋之问的旧宅里，说明他对宋毫无恶感。 对于宋之问这种浑身毛病，却写得一手好诗的人来说。 我想打个不恰当的比喻。 我们好好吃蛋，至于生蛋的鸡，不要去想它是什么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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