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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3年4月，华盛顿发布《中立宣言》，开启了美国一个多世纪的中立主义外交路线。在这条外交路线的指引下，美国避开了动荡不安的欧洲争斗，迅速地成长为一个新兴的世界大国。但是今天，已经很少有人了解，当初华盛顿发布这个《中立宣言》曾经经历过一场多么激烈的论争。回顾这场论争，对我们认识美国，了解美国，大有裨益。 一 法国大革命在将数以千计的保皇党人送上断头台以后，1793年1月21日，又将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头颅砍了下来。国王的头颅被刽子手夹在大腿间炫耀，国王的头发和衣物则被刽子手拿去拍卖赚钱。 法国人的暴行震惊了欧洲，英国首相将之称为世界上最愚蠢、最残暴的行径。消息传到美国，已经是3月份了。华盛顿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难过，他对这个善良的人，一直心存感激，是他在美国独立战争最困难的时期，给与了最有力的支持。没有法国的支持，美国的独立至少要拖延好几年。在华盛顿的客厅里，路易十六的画像一直高高地悬挂着，即使在他被送上断头台以后。 其实不仅华盛顿，美国的许多人都对这位国王十分热爱，在他的生日这天会有很多的纪念活动。然而，如今这位可伶的国王不仅身首分离，而且死后还受尽凌辱。真让人同情而又愤慨。 不过在美国，也有人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这个事件，从而形成了尖锐的对立。法国大革命将美国人的立场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边。 汉密尔顿对这场所谓的大革命全盘否定。血流成河的恐怖彻底浇灭了汉密尔顿对这场革命的期盼。他拒绝宽恕法国人的屠戮， 反对“为了达到革命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认为，美国的独立革命和法国大革命完全不是一回事。美国的独立革命坚持的是正义和人道的精神，它是写在羊皮纸上的革命，是通过法治形式来定义的。 当然，更让汉密尔顿警觉和失望的不只是法国大革命的血腥和野蛮，还有美国 的共和党人为这种血腥和野蛮的辩护，将其当作一种正当化的做法。他把法国的血腥和混乱看作是在美国的凶兆。如果人们因为对自由的热爱而置法律和秩序于不顾 的话，那么，美国的这场充满希望的革命将会被那种混乱的恐怖状态和威权统治所替代。这是汉密尔顿人生的最大梦魇。 法国国王被斩首的消息这个时候传到美国，对杰斐逊为首的共和党人而言， 可 真不是时候， 他们刚才还在强调法国的道德比英国的优越。他们会诅咒这一行动还是会美化这一行动呢？ 在杰斐逊的思想中，法国大革命是美国共和主义革命的继续。如果他们的法国 同志失败了，那美国的共和主义革命也难逃失败的命运。这是杰弗逊坚决不能接受的。为此，杰弗逊曾说，“我宁愿看到世界有一半的地方荒无人烟，也不愿看到革命失败。”所以，尽管在杰斐逊的心目中，路易十六是“一个好人”、“一个诚恳 的 人”。 但现在，他却声称“君主们应该像其他犯罪分子一样受到严惩”。 麦迪逊也说：“如果国王是一个卖国贼，他就应该跟其他人一样领受惩罚。”跟杰斐逊一样，麦迪逊极力回避发生在巴黎的那些恐怖事件，将那些谈论国王无辜 和断头台下的疯狂的言论，统统称为是虚假的新闻报道。 二 为了反击欧洲君主制国家对法国大革命的攻击，在处死了国王以后，1793年2月，法国向这些国家宣战，英法战争再度爆发。 但是，直到4月初，法国向英国和其他君主制国家宣战的消息才到达美国。 汉 密尔顿立刻告知了当时还在弗农山庄度假的华盛顿，告诉他，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但是，汉密尔顿认为，美国经受不起一场战争的折腾，人民也渴望和平。 汉密尔顿的话，与华盛顿的思想不谋而合。对于一个新生的，各方面都还很虚弱的美国来说，如果卷入到欧洲的战争中去，后果不堪设想。华盛顿匆忙赶回，和内阁商讨对策。他倾向于对战争的双方保持中立，当他听到美国的船只已经准备好， 辅助法国参战的传闻时，脸色都变了。 4月17日在回到费城之后的第二天，华盛顿拿出了一份有十三个问题的讨论稿，交给他的内阁，供他们在第二天的会议上讨论。第一个问题也是最主要的问题：美国应该发布一份中立宣言吗？剩下的十二个问题，主要都是关于法国的问题，其中 包括：美国应该接纳法国派来的公使吗？早前签订的法美同盟条约是否还能继续适用？法国挑起的战争是侵略性的还是防御性的…… 杰弗逊拿到这些问题，心里很不高兴，这些问题明显含有对法国的不信任。他认为这一定是汉密尔顿起草的。其实，这些问题都是华盛顿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这里既有对法国的质疑，更有对美国卷入战争的担忧。 在此后的辩论中，杰弗逊不同意发表中立宣言，因为这直接违背了法美同盟条约，同时，还将深深刺激法国。这既不合道义也不明智。他主张以沉默来应对。 汉密尔顿认为应该立即发表中立宣言，摆脱掉法美同盟条约的束缚。他争辩说， 法国帮助美国取得独立战争的胜利并非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只不过是希望借机削弱英国而已。我们不需要过于美化他们的动机。再说，法国已经废掉了路易十六， 政府就算是发生了更迭，因而此前的条约就失效了。 在汉密尔顿和杰弗逊唇枪舌剑的辩论时，华盛顿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态。但在辩论后不久，1793年4月22日，华盛顿便颁布了他的中立声明。 显然，华盛顿选择支持了汉密尔顿，但是，他也没有像汉密尔顿希望的那样，直截了当地抛弃法国，而是温和地表示，美国人民需要对交战各方保持“友好、公正”的态度。 这个声明给正在兴起的美国开了一个好头，不仅使美国成功地摆脱了欧洲的纠缠，而且还是欧洲各国永远的“朋友”。这个高超的外交思想一直庇佑了美国一个多世纪。 与此同时，华盛顿还决定，对于即将来到的法国公使，仍然按照原来的规格接待，不必降低。这使汉密尔顿多少有点失望，而让杰弗逊得到了一些安慰。 三 对于华盛顿果断地发布《中立宣言》，杰弗逊很不满意，认为这是华盛顿犯下的一个糟糕的错误。且不说这种对法美同盟关系的背叛，肯定会遭到法国人的仇视，而且，这种忘恩负义的做法，也会为美国人民所不耻。更主要的是，在自由与专制的对垒中，毫无疑问，杰弗逊认为，法国一定会是胜利的一方，届时，美国的地位将很难堪。这个时候，法国公使热内的到来，更使杰弗逊坚信自己的正确。 法国公使热内是法国大革命的狂热鼓吹者。为了表示自己的革命坚定性，这位公使自称是“公民热内”。 共和党人抓住了热内上任美国公使的良好契机，大肆鼓吹法国大革命，鼓吹这场革命给人们带来的自由和平等。热内是4月踏上美国土地的，从他到达美国的第一天起，在去往费城的途中，热内都受到了共和党人的热情款待，热内更是兴奋地鼓吹法美之间的革命友谊。他频频出现在共和党人的各种组织活动中，大家互相问候和拥抱，以“公民”相称。 1793年5月16日，公民热内抵达费城，准备向华盛顿递交国书。在费城，热内受到了州长米夫林空前热烈的欢迎。在礼花绽放、礼炮齐鸣中，费城最大的宴会厅里，共和党人准备举行一次盛大的“公民聚餐”。宴会厅内，人们戴着“自由之冠”，高唱《马赛曲》，法美两国的国旗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高高飘扬。共和党人希望在这样的热烈氛围中，让华盛顿放弃《中立宣言》，支持法国。热内甚至加入了费城的一个雅各宾俱乐部。 杰斐逊喜气洋洋，非常欣赏热内的宣传鼓动能力。他说：“战争点燃了人们的热情，这是我们自己办不到的。” 然而， 在共和党人看来手足情深和情绪激昂的地方，联邦党人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危机。在费城，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上街游行，威胁着要把华盛顿从家中揪出来。他们要求政府改革，支持法国大革命，向英国宣战。在这种气氛下，甚至连副总统亚当斯都很担心自己成为攻击的目标，出门时总是在身上藏了一些武器，以防不测。 汉密尔顿则从中察觉到，有人要推翻美国外交政策的阴谋。 那些热情接待热内的人平时都是政府的敌人和捣乱者。他担心这些人会和热内勾结在一起，搞秘密武装以支持法国。很快就证实，汉密尔顿的担心并不使杞人忧天。 四 热内俨然以法国大革命在美国的发动者自居，全然忘记了自己外交家的身份。他要求美国给与法国更多的资金支持，提供更多的食品和其他军需物资。 热内还随身携带了一批空白的“捕拿特许证”。 这是为私人船只准备的，授权 它们变成私掠船。这样，这些私人船只就有权捕获没有武装的英国商船作为“战利品”，让被捕获者拿出金钱，向法国提供军事援助。热内还在美国公开招募海员，武装这些私掠船。他甚至要求在美国征兵，直接攻打英国在北美的势力。 这种胡作非为引起了华盛顿的震怒，他指示，不许法国的私掠船停靠美国，不许在美国海域劫掠英国商船，更不许在美国土地上征招海员，组织军队。 狂妄的热内拒绝华盛顿的警告，公开指责华盛顿的《中立宣言》。热内扬言，法国有权在美国武装自己的私掠船，因为美国人民支持他。他还宣称，要越过华盛顿，呼吁美国人民支持法国大革命。他号召美国人民起来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宫殿和王座，建立起自由的殿堂。 这些雷人的言行，不仅震惊了华盛顿，也吓坏了杰弗逊，这个无知的家伙竟敢冒犯美国人心目中的伟人华盛顿！杰弗逊沉默了，他必须要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进行切割。他乖乖地接受的华盛顿的指令，要求法国政府将热内召回法国。不过，他向华盛顿要求，为了维护与法国的关系，不要公开热内的这些言行。 但是，汉密尔顿可没有这么好讲话，他利用笔名，或者通过第三者，将热内的行径公诸于报端。一下子，国内舆情汹汹，使杰弗逊感到十分被动，不得不于年底向华盛顿递交了辞呈。 但是华盛顿政府，在热内的问题上，一直保持缄默。 作为这个事件的后续，有两件事还是很有意味的。 1800年在美国的总统大选中，杰弗逊当选为美国的第三任总统。在他的就职演说中，他用很大的篇幅强调了美国的中立政策，似乎他一直就是这项政策的坚定支持者。 被法国政府召回的公民热内，忽然发现他已经回不了国了。他支持的吉伦特派已经失势了，他所熟悉的朋友和革命家大多已经被雅各宾派领导人送上了断头台。如果回国，等待他的，可能也是断头台。他不得不向华盛顿提出避难申请，华盛顿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热内于是就在美国结婚成家，成为了一个模范的“美国公民”。 尽管在《中立宣言》问题上，杰弗逊的主张不一定可取，但是，作为对自由与平等理念最坚定的追求者，杰弗逊对美国的贡献依然不可磨灭。当围绕《中立宣言》的论争告一段落时，杰弗逊对华盛顿说，不要打击那些要求自由与民主、与政府有不同意见的民间社团。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让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些社团中去。因为美国的宪法确认了人们结社的自由。 在一个健康的社会中，必定会有各种不同的政治主张，错误的主张最大的价值就是对正确的主张的制约和挑剔。如果没有这样一种力量的存在，一个健康的社会也就不复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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