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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史家巷(七)力助苏绣入宫堂

 吴越尽说 2020-06-28

苏州史家巷(七)力助苏绣入宫堂

作者:吴跃进


(续前文)我们继续说单镇。

单镇一生中为苏州作出的最大贡献,是把苏绣带入大清皇宫,使这项民间手工艺脱颖而出,成为艺术珍品,荣登国礼赠品的行列。这段历史足以载入苏州工艺美术史册。


▲苏绣,中国四大名绣之一


事情要从慈禧太后做七十大寿说起,光绪三十年(1904)正值慈禧七十寿辰,各地官员争相筹备寿礼。时在朝廷农工商部任职的单镇独具慧眼,作为苏州人,他认准苏州刺绣品作为寿礼进献会有把握,且认定余觉、沈云芝夫妇是承担此任的最佳人选。于是这年他特意回苏州过年,春节后即登门造访余觉和沈云芝夫妇。

单镇与余觉既是私塾同窗,也是朋友,单镇直截了当提出自己的想法,要求他们立即准备把最好的刺绣作品赶制出来,由他通过农工商部呈送朝廷。

▲沈云芝(沈寿)照片

沈云芝(1874-1921)即著名刺绣艺术家沈寿,1874年出生在苏州,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取名云芝,字雪宦。那时周围家家有绣绷,户户在刺绣,云芝从小就受到熏陶。七岁时跟随姐姐沈立对绷学绣小件物品,八岁即能分绷独立刺绣。十一、二岁时,所绣唐寅画《秋夜月上图》已是精致的艺术绣品,不断钻研使她在技术上打下深厚基础。

沈云芝得以脱颖而出的是遇上了余觉。

▲余觉照片

余觉(1868-1951),浙江绍兴人,名兆熊,字龙韬,号冰臣,光绪二十八年(1902)中举。其父为丝绸商人,后举家迁苏。余觉爱好书画,思维创新。十七岁父亲去世后,变卖店产,教书为生。

余、沈1890年订婚,1893年结婚。

▲沈寿作品《荻丛鹭鸶》、《樱花栖霞》四幅花鸟册页欣赏

婚后,夫妇俩一个以笔代针,一个以针代笔,画绣相辅,相得益彰。1899年,余觉到上海任教,沈云芝同去。其间,沈云芝看到西洋画和摄影照相,很受启发,不仅要形似,还要配合光线效果,通过反复琢磨和试验,绣出的绣品更趋完美,今故宫博物院馆藏《柳燕图》,就是沈云芝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余觉对她的事业起了极大作用。此时的沈云芝已成长为绣技出众的绣娘。

▲沈寿早期代表作《柳燕图》

单镇的到来,使余觉精神振奋,预感时机成熟,有了施展才华出人头地的机会。余沈两人商量,决定选取佛像绣屏会符合太后爱好,就精心挑选了《八仙上寿》和《无量寿佛》等画稿作为蓝本,余觉亲自将画稿摩入绣片,沈云芝绣制。

沈云芝感到一个人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就延聘金静芬、徐志勤、朱心柏、沈英、蔡群秀、姐姐沈立等六名能手一起不分昼夜赶制,历时三个月终于绣成一堂八幅《八仙上寿》屏,以及另外三幅《无量寿佛》图。由单镇委托农工商部主事胡肇嘉,在慈禧七十寿辰前代为奏明呈上。

▲任伯年《群仙祝寿图》

我们现在看不到《八仙上寿图》(复制品及照片也看不到),因余觉选取的画稿出自颜文梁之父颜元之手,颜元师从海上画派任伯年,且画风一脉相传,我们可以从上图任伯年的《群仙祝寿图》中揣测这批绣品大致风格。

单镇不仅慧眼识珠,且心思缜密,有点“疑心病”,他曾多次询问余觉对维新派的看法,余回答:不过问政事。他又追问沈云芝有没有给维新派的人物做过绣品?沈答道从未跟这些人有来往。给“老佛爷”的寿礼,工匠的社会关系也要查清楚,万一沾上什么,非但无功,还可能搭上前程命运。在当时政局动荡之时,单的顾虑不无道理。

当光彩绚丽的绣屏呈现到慈禧面前,慈禧看后大喜,连称“绝世神品”,随即懿旨嘉奖,亲自手书“福”、“寿”两字分赐余觉和沈云芝,并由农工商部颁发双龙宝星四等勋章正副各一枚。沈云芝取“寿”字更名为沈寿,标志着她已成为刺绣大家。苏绣艺术品也由此进入皇家宫廷。

▲慈禧亲书“福、寿”二字

▲沈寿佩戴“宝星勋章”照片

不久,单镇携带农工商部文书到苏州,向余觉、沈寿宣布,太后下懿旨在商部增设绣工科,命沈寿为总教习,余觉为总办,奉上官服。并告知商部派遣余觉沈寿夫妇以大清官员身份去日本国考察刺绣教育的决定。

1904年11月余觉夫妇去日本考察,历时三个月。期间,夫妇二人通过考察日本刺绣工艺和西洋绘画,对运用光影进行明暗处理,突出绣像立体效果有了新的体会,把握更为精准,在此基础上创造了“仿真绣”(艺术绣)的绣法,针法达18种之多,运用此法的绣像形神兼备,再现自然面貌和神态,把苏绣艺术表现力提升到新的高峰。

▲沈寿作品欣赏:上图:神指罗汉、执杖罗汉。下图:长眉罗汉、长袖罗汉。现藏南京博物院

回国后正式开设绣工科,这是中国第一所公立刺绣专门学校,首次招收的都是皇亲国戚或者朝臣子女,采用新式教育,开设三门课程:主课刺绣,国文和国画。国文课由余觉兼任,国画课从苏州请来的画师授课,刺绣由沈寿担任,沈寿把一起制作贺寿绣品的姐妹和姐姐沈立也都请来京城协助。

▲沈寿作品欣赏,上图《济公像》,下图《古观音像》

绣工科的一切办学开支及工资杂费等俱由单镇报备商部支付,单镇可谓出力不少。不仅如此,在余觉和沈寿人生的第二个关键时刻,又是单镇提出独到的见解。

▲沈寿(前排中间戴勋章者)与绣工科第一批毕业学员合影

1909年,单镇获知清政府要在次年举办南洋劝业会,尽管此时大清王朝已风雨飘摇,单镇仍力劝余觉和沈寿一定要拿出精品去展示,即使国运不济,如能把作品推向海外,不愁将来无立身之本。

1910年,清政府在南京召开南洋劝业会,任命实业家、清末状元张謇任总审查长、沈寿任审查官,在会上沈寿展出了她历时三年精心绣制的《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此像正是运用仿真绣法,皇后爱丽娜神采奕奕非常逼真,意大利公使看到后惊叹不已。清廷即将绣像赠送给了意大利君后。这是中国刺绣第一次以国礼规格走出国门。沈寿又一次获得巨大成功,从此被尊为“神针”和“绣神”。

▲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

次年,这幅绣像在意大利都朗万国制造工艺赛会上荣获世界最高荣誉奖,意大利皇帝向清政府回赠了一枚“最高级圣母利宝星勋章”,并赠送给沈寿一块贴有皇家徽号的钻石金表。

▲钻石金表

20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王朝灭亡。余觉沈寿夫妇为清朝官员,只能暂时躲避至天津开办女子传习所。单镇送走这两位在北京共创事业多年的朋友,此后联络较少。

2014年,沈寿应张謇之邀到南通出任女工传习所所长,兼任绣织局局长,余觉同往。她在南通任职八年,使南通的刺绣声誉大振,培养了大批刺绣人才。南通刺绣延续和继承苏绣工艺,号称“沈绣”。张謇对沈寿的教育事业和创作不仅出资出力支持,生活上照顾也无微不至。

▲位于南通的女工传习所旧址(图中深色楼房为传习所)

沈寿在南通执教期间仍创作不辍,作品多次在国际展览会上获奖。1915年在美国芝加哥巴拿马博览会上,她的力作《耶稣像》荣获一等大奖章,美国人争相求购。有人欲以一万三千美金求购,被沈寿婉拒。《耶稣像》运用彩色丝线达一百多种,在艺术上达到更新的高度。

▲沈寿绣《耶稣像》复制品照片

《女优绣像》绣的是当时美国著名歌星倍克女士,刺绣中的倍克形象神彩飞扬,1917年在美国纽约展出。倍克女士闻讯特地从西部赶来,见绣品绣出了自己的风采,许以五千美元购买,沈寿又一次婉拒。沈寿说,拿出去展览是为国争光,留下来是为国藏宝。

▲倍克女士绣像复制品照片

这两件国宝现收藏于江苏省博物馆。

沈寿因积劳、积郁成疾,病中总结口述一生刺绣经验,由张謇亲自记录,编纂成《雪宦绣谱》,是刺绣艺术的经典著作,被译成英文版《中国刺绣术》流传世界,沈寿也成为世界级大师。1921年沈寿因病在南通离世,年仅48岁,终身未育。

▲《雪宦绣谱》

沈寿晚年与余觉分居,夫妇不和,在此不作详述。但单镇在夫妇矛盾的一个重要焦点上,表现出旧时有钱男人的共性,偏袒余觉纳妾,还“开导”沈寿接受事实,纵容余觉连续纳妾两房,对沈寿感情生活打击很大。以致沈寿将全部情感投入刺绣,事业很成功,家庭不美满。

▲实业家、晚清状元张謇照片

沈寿晚年剪下自己头发,绣了张謇手书的“谦亭”二字,明示两人友情。

沈寿一生事业得遇三位贵人,余觉张謇单镇,都为她的刺绣技艺和社会地位起了重要作用。没有他们相助,沈寿依然能够成为刺绣大师,但成就不了世界级大师;苏绣必然成为艺术品,但要跨出国门、达到国礼规格可能要推迟若干年。

▲位于苏州木渎的沈寿纪念馆

未完待续。

写于2017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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