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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 望 远 方 (一)

 西宁的表情 2020-06-28

守 望 远 方 (一)

        秀儿来到贵子家时,正至正月,家家户户门上的对联和贵子新房门上的喜联辉映着一溜儿红。巷道里蹦来蹦去的娃娃们,见到秀儿都要停止奔跑,怯怯而又友善的打量着庄子里新来的穿着绣花棉袄好看的新媳妇,见秀儿转身走开,又笑闹着在巷子里串来串去。贵子看到秀儿在柳树前的灰堆上倒掉洋芋皮拿着盆子,低眉顺眼的低头只顾往大门里进,似乎根本没看见门口里的贵子。风拂过秀儿额前的刘海,秀儿微微抬下手拂了拂头发,见到贵子,匆匆低头从贵子身边而过。贵子的心里喜滋滋的,柳湾村全村50几户人家,精壮壮的小伙子一大把,像秀儿这样端庄秀丽的小媳妇却没有几个。贵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老天爷真是开眼,让自己娶到了这么心头到的媳妇儿。

        秀儿做了贵子的新媳妇,除了张罗着帮着贵子娘打整屋子、做做饭外,很少说话,似乎话不多才是一个本份媳妇的标志,话多了就不能和规矩本份联系在一起。秀儿从小在娘身上学到的就是本份,爹从不让秀儿张着嘴巴哈哈大笑。说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样子,笑也该有笑的样子,再乐的事也只能抿着嘴,就像吃饭不能像男人们那样吃的山响,要细嚼慢咽斯文的吃,要不就和粗粗拉拉的爷们没有了区别。爹是识字人,说的话、做的事在庄子里总是和其他人迥然不同,庄子里的人不但不排外,反而称秀儿爹为秀才,有个婚丧嫁娶、升学满月的事,总是要让秀儿爹张罗布置,以便投出些文化的味儿来。每逢大小事情庄员们有求于秀儿爹,秀儿爹都是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庄员们觉得事情办得像那么回事,没花冤枉钱,也就越发觉得秀儿爹的确有文化,和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人就是有着太大的区别。秀儿爹由此而在村子里树立起一种文化的威信来。秀儿觉得爹对自己的一笑一颦、穿衣吃饭的规范要求都是有着文化的底蕴含在里面,秀从小就佩服爹,虔心的接受爹的教育方式。觉得爹就是与众不同,所以爹的女儿也该和村子里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透出些不一样来。如今远嫁到柳湾村成了贵子的媳妇,举止行事更是谨按爹的教诲。

        贵子娘坐在炕上挽起干瘪的小腿搓麻绳,麻绳搓下了一炕沿,炕桌上的箩筐里还有半箩筐麻线。秀儿进了门,厨房里的事就不用贵子娘太操心了,贵子娘看得出来,秀儿虽然话不多,可干起活儿来,手脚下透出的一股子麻利劲一点也不比自己当年差。贵子娘有了一点闲时间,可忙惯了的贵子娘闲坐下来自己也不自在,不如多搓些麻绳儿来纳鞋底。昨天、前天天气不错,打下的袼褙也干了,贵子娘隔着窗户看见秀儿把干了的袼褙落起来,收进了厢房,心里想贵子这娃命还真不错,娶了个俊不说还很细心能干的媳妇儿。穷困的光阴让贵子从小受了不少的苦,为了让兄弟柱子稳稳当当的上学,好端端的贵子上学时奖状不比柱子挣的少,却只能老早回家分担生活负担,任凭老师叫了几回也没有再回学校。搭十几岁上开始,地里的庄稼从开春到深秋,施肥、播种、浇水、拔草、收割、打碾没有一样离得开贵子,剩余的空闲时间贵子跟着爹外出挖金子、挖虫草没有个消停的忙碌奔波。一想起老师当时无奈、可惜的表情,贵子娘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总是觉得亏了贵子,要不贵子也可以和柱子一样,现在在大学里念书哩。总算是贵子的这门婚事让贵子娘稍微有些宽慰,看性格温文顺婉的儿媳妇和勤快憨直的贵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访到了一起。贵子娘对这件婚事满心欢喜,这几天看见谁都想上前喧上几句,柳湾村的天也像比平时蓝了许多,贵子娘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有了盼头。昨晚贵子跟自己商量,等过了十五想去矿上挖煤,说一个月能挣上千把几钱呢,除了给柱子寄学费外,还可以攒下一些翻修房子。占林家、有碌家都盖了新房子,封闭式的一流水瓦房,窗明几净的亮堂。贵子想多挣些,等过了农忙好好地收拾一下,或者就翻修成新的,让操劳了一辈子的爹娘也过几天像样的舒心日子。几句话说的贵子娘差点掉下眼泪,贵子这娃娃从小就贴心,一心想着家里人。贵子娘不知道矿上在哪儿,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像贵子说的那样能比干其它的活儿多挣几个钱,但贵子早已挑起了家里的大梁,盘算好了的事说干就干,商量也就是给老两口安安心。贵子说村上有好几个年轻的后生都要去呢,等过了十五大家搭伙儿一起出门。

        贵子娘安端着鞋样心里胡乱想着些事情,一会儿是贵子外出挖煤的事,一会儿思想又跑到柱子那里,这娃儿一点不像个庄稼人家的后代,面皮白净的架了副眼镜。一天稍微有空儿就趴在书堆里出不来,也不知道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儿怎么就那么让柱子着迷。贵子在院子了劈了小山一样高的一堆木柴,柱子也不知道帮帮哥哥垒垒木柴。贵子娘心里嘀咕着,喊了几声不见柱子出声,秀儿掀起门帘说柱子出去一会儿了,要到乡上发个邮件什么的。贵子娘哦了一声,又低头忙碌手里的活。眼看着要开学了,贵子这几天也总是提去矿上的事,贵子娘紧着做了几双鞋给弟兄俩出门带上,商店了买着的皮鞋、旅游鞋也不是给庄稼人家的后生们穿的,干不了活还臭脚,哪像自己纳的千层底布鞋,又舒适又干爽,娃娃们要脚里舒坦哩。

        贵子爹眯着眼睛吧嗒吧嗒地抽旱烟,瞅着没个消停的转出转进的老伴,依着炕脚根的被褥有了慵懒的瞌睡。孩子们都要出门了自己就该忙下种的事了。这几天吹得厉害太阳也比平时暖和,天气一天天的热了地势也软和了。和两个儿子翻遍了几亩地,撒过了烧灰单等着浇水下种。等旺财家的地里今天浇过了水,明天就可以引水到自家的地里。连着几天打灰打了个膀子痛,自己和儿子们比起来的确老了,干庄稼活一天不如一天。以前哪有这样的感觉,每年带着贵子一天到晚的忙生计,从来不知道啥叫个不受活。就像贵子现在这样,总是有充沛的精力。今天一大早,弟兄俩一起出了门,一个去学校,一个去矿上。有秀儿和贵子娘帮忙,下种的事也比较轻松。等到庄稼拔草的时候,贵子也就回来了,贵子说矿上每个星期有一天时间可以休息,自己不休息存起来,等麦青了回来帮着锄草。贵子爹知道贵子是孝顺的孩子,何况今年贵子又多了份对媳妇秀儿的牵挂,秀儿这几天像是得了什么病,总是恹恹的没个精神。怕是这孩子想娘家了,等过了春忙,让秀回去一趟,贵子爹想着明天还有浇水的事,懒懒的翻了个身,一会儿鼾声渐起睡了过去。

        秀儿在麦青时见到了贵子,贵子借锄草的机会在家待了几天,此后的整个夏天,贵子一直待在矿上没有回来。秀儿每天和贵子娘在家里打理着家务。没有啥农活时,贵子爹就想外出打打短零工,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做些简单的泥瓦活。贵子去了矿上,自己一个人采药、淘金没了贴心的伴儿也就不去了,再说贵子也不答应自己再出门下苦力。隔三差五出去挣点零花钱买米盐外,该给秀儿添件新衣裳了,秀儿来了大半年了,也没给秀儿添过一件衣服。这娃娃身套好,长得也俊,贵子呆在矿上几个月回不来,可不能苦了秀儿这孩子。

        红艳艳的夕阳染红了柳湾村的半边天,秀儿轻轻的把夕照下撒满碎金的泉水一瓢瓢舀进桶里。翻滚的麦浪飘来阵阵麦香,油菜籽饱满的种子涨满了夹子,像要迸裂开似的。远处山上,一些不知名的灌木泛着红色,像书本上说的香山红叶一样点缀了柳湾村不一样的秋色。秀儿想着贵子这几天就要回家了,不由得感到一片红晕飞上脸颊。秀儿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贵子了,秀儿含蓄的思念有些水中望月的朦胧,贵子的模样真切又不真切,贵子浓眉大眼的样子不会变了吧?还有贵子的蓝色的绒运动衣还那样新新的吧?那是柱子学校里发的,给了贵子,贵子高兴地什么似地,一个劲的问秀儿自己穿着合不合适。秀儿喜欢贵子穿了运动衣的样子,很斯文很朝气,贵子说那每次回家就穿这件见你啊。秀儿觉得贵子其实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跟秀儿爹一样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地方。秀儿也说不准是哪些地方,但秀儿的心思却一天天倒在贵子的身上,和刚到贵子家时的羞怯有了些不一样。秀儿感受着那种叫牵挂的东西盼着贵子回来,贵子真得就在第二天回来了!

        贵子回来时正至秋收。

        贵子像所有外出挖煤的人一样,黑的不成样子,连指甲缝、手掌心都是黑的。唯有炯炯的眼睛转动时透出一些眼白来,和高兴地咧着呵呵傻笑时露出的牙齿自成一色,身上其余的地方就是一团黝黝的黑。贵子瘦了很多却更有了精神,贵子捏着一沓沓崭新的票子放在贵子娘面前的炕桌上,嘿嘿的笑着说些矿上的情况。说矿上的老板人不错,结了帐还提议让贵子当矿上的瓦斯员,等忙完了秋收,贵子到矿上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受苦,还可以多领一些钱。贵子娘看着贵子心疼的问瓦斯员是干啥的,贵子说算技术人员待遇要好些。贵子娘看着黑瘦的贵子又高兴又心痛,不想让贵子再到矿上,但看到贵子挣到钱高兴地样子又不知道怎么阻止。柳湾村外的柳湾河静静地流淌着,渐浓的夜色笼罩着炊烟袅袅的村庄,有些诗般的安详静谧。村头巷尾晚归的牧牛发出呣呣的一两声叫唤,麦田里鼓噪的蛙声渐渐平静。贵子一家人围坐在炕桌前,唠到很晚。昏黄的灯光下安静了一个夏天的农家小院,因为贵子的归来充满了笑声。

        秋收过后,贵子用在煤矿上挣到的钱买了些砖和水泥,煤矿上来了电话,说安全整顿开工的时间往后延期了。贵子在家里待了个把来月,硬是说动了爹娘拆了一面的房子。占林、有禄几个人帮忙,贵子爷俩没黑没白的愣是把三间一流水的瓦房盖了起来。看着新盘的热炕前面用瓷砖贴得干净又漂亮,贵子娘喜欢的合不拢嘴,没想到贵子这么快就让老两口住上了新房子,等寒假时柱子回来还不高兴死。柱子在学校里找了份家教,生活费的问题自己解决了,贵子娘知道柱子是心痛哥哥下苦挣钱供自己念书心里不安生,自己也想办法打工挣学费哩。娃娃们都知道互相疼畅,贵子娘心里感到宽慰,多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等柱子大学毕业就好了,家里的日子就会一天更比一天好。

        转眼又是一年,贵子在矿上当上了瓦斯员,还是和往年一样,农闲时贵子在矿上,农忙时贵子按期回来帮家里料理农活。秀儿有了身孕,害口的厉害,几乎吐出了苦胆,贵子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娃儿怎么和自己怀贵子时一样,吐得天昏地暗的。当年听贵子奶奶讲,怀孕时折腾娘厉害的娃娃,将来一定是疼娘的。老人说的话一点儿不错,就像贵子哥俩,一个个的明辩事理、孝顺着哩。庄子里有几家不羡慕的,都说好媳妇好儿子全让贵子娘给摊上了。贵子娘嘴上说一样一样,心里却美滋滋的。孩子们真的很知事,贵子娘在庄员们面前脸上也有光。贵子娘把当年贵子奶奶说的话说给秀儿听,说要做娘都得这样,坚持着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贵子傻愣愣的看着媳妇干着急帮不上忙,看着秀儿难受自己心里也难受。只能在夜里背着爹娘偷偷给秀儿洗洗脚,捏捏背。农村里讲究多,贵子怕爹娘见了说自己惯着媳妇,惹爹娘不高兴哩。推指一算,秀儿可能到年底就要生了,贵子决定等秋收过了就给矿上请长假。等秀儿稳稳当当的生了娃娃,请乡亲们喝了娃娃的满月酒再去矿上。或者就不去了,矿上的活总是让家里人揪着心,眼看着柱子就毕业了,等柱子挣了工资家里就宽展多了。自己重找一份让家里人安心的活去干,安顿好爹娘和媳妇儿娃娃的生活,再帮柱子娶了媳妇就可以稍微消停点了。多少年了贵子从来没有说过出门人的艰辛,吃不好、睡不好、没黑没白的下黑苦,还让家里人揪着心。贵子觉得自己愧对了媳妇,结婚两年,自己正真和秀儿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超不过半年。贵子透着月光看着秀儿熟睡中姣好的面容,久久的不能入睡,第一次有了一种离家前莫名的依恋。
 庞子麟,女,汉族,新用笔名:雨禅,青海省湟中县人,供职于祁连县供电公司,祁连县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协会员。主要文学作品有《童年》、《母亲》、《父亲》、《光阴的故事》等,小说《守望远方》获得青海省电力系统优秀法制小说五佳,部分作品收录于《行走高原》、《青工之家》等文学作品集,在《小说月刊》、《贵德》、《祁连山》、《日月》、《金银滩》等文学杂志发表作品数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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