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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 礼 文|韩伟军（青海） 四月的清晨，青藏高原还有丝丝寒意，但位于治隆县川水乡镇的撒拉族村庄阿合达姆村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枝条细长的柳树柔软下垂，东方出现的瑰丽朝霞中弥漫着薄雾，每家每户的烟囱都陆陆续续飘起缕缕炊烟。 韩五十做完“班达”（穆斯林每天进行的一种宗教活动，是一天五次礼拜中的第一次）后，端起杯子喝了口早已泡好的春尖茶，就扯开嗓门朝儿子的房间喊道：“快起来啊，太阳快照到屁股上了！”实际上，太阳还未升起，他早早叫醒儿子，是因为今天有大事要去办。 厨房内，艾霞古做的白面馒头热气腾腾地出锅了。随后她一手拿着土豆，一手拿着菜刀，“嗖、嗖、嗖”的几声响，削落的土豆皮犹如战败的将士横七竖八地躺在锅台周围。今天她很开心，儿子的婚事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今天就要去商量“麦海热”(撒拉语意为彩礼)了，不经意间，土豆片随着一声“嗤……”的响声，顿时在锅里沸腾开来。想到彩礼，艾霞古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令她头痛的一幕:韩斌和马琳是初中时候的同学，对彼此都有好感。说起马琳这丫头，艾霞古也很喜欢，不仅人长得水灵而且嘴甜招人喜欢。俩人本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20万的彩礼让他们一家陷入困境，这个逐年增加彩礼的风气让他们真是心惊胆战。婚事由于彩礼一波三折，要不是韩斌和马琳这对鸳鸯信誓旦旦的非对方不嫁娶，这门婚事早已泡汤了。要知道，20万彩礼要韩斌这个年轻人在外打工省吃俭用得几年，老伴儿韩五十一直嚷嚷着说村里的人都买了摩托车，有的还买了电动汽车了，可他自己还在骑那辆电动车。“老广播”马汉三骑着他那辆崭新的摩托车，见到他总是炫耀着问：“你咋还骑这个电动车，老兄弟，该享受下摩托车了。”可是为了凑钱，为了儿子20万的彩礼，摩托车对他已经成了奢侈品了。 韩斌已经28岁了，这在当地的撒拉族小伙中，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剩男了。艾霞古每次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哎，要不是彩礼这么高，我和你阿爸早已抱上孙子了”。在艾霞古的精心安排下，韩斌告别家乡前往舅舅在宁波开的拉面馆，起早贪黑地干了整整三年，用他舅舅的话说就是“拿命凑娶媳妇钱”，如今，他省吃俭用赚来了一半儿娶媳妇钱，另一半还要向亲戚们借款。 起床洗漱完，韩斌朝堂屋走去，勤快的艾霞古早已倒好了熬茶，洋芋片已经在桌上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一家人吃毕，就按照艾霞古的分工紧锣密鼓地忙起来：韩五十去擦洗他的那辆“小鸟”电动车，对这辆车韩五十就像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那是他懂事的女儿从拉面馆给他寄了两千买的，说实话，他对他的丫头法图麦和女婿很满意，女婿虽然是个“外人”，但对他一口一个“阿爸”，很孝顺，自己的女儿更不用说了。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的婚事。艾霞古拿出放在毡底下的五十块钱跑到村口的小卖部去买东西，店主阿西亚笑盈盈的等待着今天的第一个顾客。 “艾霞古阿姐，今天阿门这么早啊？” “今天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你喧，给我拿一盒没有过期的牛奶和酸奶”。但最终艾霞古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兴奋，给这个绰号“八卦阿西亚”的店主说出了自己的喜事。听完艾霞古的回答，八卦阿西亚很兴奋。但凡是村里的红白喜事，尤其是婚事，没有阿西亚不清楚的！虽然自己离异多年，但村里好多姻缘都是在她的牵线搭桥下成功的。 “丫头是谁家的，多大了，漂亮吗？彩礼要25万吗？” 八卦阿西亚开炮式一连串的问题让艾霞古愈发烦恼，尤其是25万直接让她心惊，20万让他们已经精打细算了好多年，25万岂不是让他们又要回到解放前？对了，她要保密，现在的婚不好结，除了礼金高之外，还有些人专门搞“破坏”，听说拿着礼物去双方家里说对方的坏处，想到这里，再看看阿西亚一脸好奇的表情，艾霞古后背一阵发凉，她飞快地拿起一箱纯牛奶和酸奶逃离似的飞奔出了小卖部。 她心里暗暗决定，彩礼让她们头疼了好几年，在这节骨眼上，为了儿子，可得小心说话。 到家后，艾霞古看到韩五十准备骑电动车去商量彩礼，急忙阻止，说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还是租个车去吧？这样档次会高一些。她让韩斌从街上租来了一辆夏利车，经过讨价还价后，最终商定来回30元钱。汽车行驶在宽敞的公路上，夏利车司机打开音乐欣赏着周杰伦的《双节棍》，“嚯嚯嚯嚯”的喊叫声让艾霞古听得有点不耐烦。汽车从202省道进入一条羊肠小道行驶了十几分钟后，便来到了韩斌未来丈人的村庄那卡村。那卡村艾霞古5年前只来过一次，只记得当时这个村路面坑坑洼洼，走完一趟路，裤脚都是泥土。可是今天完全变了样，水泥硬化路，路灯整整齐齐地竖立在村道两旁，还有新修的广场和篮球场。听韩斌说，这个村是贫困村，自从来了“第一书记”张书记后，这个村的面貌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真是今非昔比。 “阿爷，色俩目，请问舍木的家在哪里？”韩五十坐在车内向一位在古树下晒太阳的老人问。 “你说的是哪一个舍木？” “就是那个放羊娃舍木。” “哦，那你们今天来错了，他们一家人领着丫头听说去相亲了。” 啊！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今天要在他们家见面而且商量彩礼的吗？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艾霞古一家人半信半疑地在老人的指引下，来到舍木家门口，真的是“铁将军”把门。看着这把“铁将军”，艾霞古心想，难道他们变卦后又去和另一家相亲了吗？还是有些人拿着礼物来“搞破坏”了？这时候她甚至想到了八卦阿西亚好奇的表情。一连串的问题让艾霞古后背发凉，她火急火燎的脾气又上来了，开始“骂个痛快”：她骂媒人，去撒拉人家吃了她一桌300的饭，还给她买了两个盖头，说的好好的，怎么今天变卦了？ 她骂韩斌未来的丈人和丈母，为了钱，随便变卦，拆散这么一对两小无猜的年轻人。 她又骂自己的男人，都怪他那么相信媒人，到头来人家门和别人相亲去了...... 韩斌也是耷拉着脑袋，心情直接糟透了，想起和马琳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不相信马琳会背着他去和别人相亲。可是眼前的事实和母亲的唠叨又让他感到诧异。 韩五十反而有点冷静，劝他老婆别喊了，或许事情不会像她说的那么严重。 夏利车司机问道：“那怎么办？返回吗？” “走，直接去开草家里！”艾霞古命令道，开草就是他们的媒人，艾霞古她想直接去问问开草到底想干什么，最终想知道开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一路虽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可是对于艾霞古来说，好漫长，好像笔直平整的路也显得有点颠簸了。司机在艾霞古的指挥下，直接将车停在媒人开草的家门口，快下车时，韩斌说他不想去了，心里闷得慌。韩五十也说他有事要回家，艾霞古骂道：“你们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问清楚了再走。” 开草家里，开草的男人二布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始终拨打着一个号码，但一直都是：“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艾霞古像一名将军领着男人和儿子气势汹汹地进来了，一场“武斗”即将爆发。 “哎呀，艾霞古阿姐，你怎么不接电话啊？”看到艾霞古，二布都拿起手机朝他们走去。 艾霞古正想“吼叫”一番，韩斌对他说：“阿妈，你的手机呢？” 艾霞古这才想起来，早上由于匆忙再加上兴奋，自己竟然忘了带手机！可是这个韩斌今天怎么像个榆木疙瘩，难道也没拿手机吗？没等艾霞古问话，韩斌说昨晚手机流量用完了，就用话费看快手，刚发现手机停机了。一家三口人带着疑惑的目光投向二布都。 等他们坐下来，而卜都说：“哎呀，开草一早上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就是打不通，韩斌的电话停机。早上舍木来电话，说相亲地点改在了华讯的撒拉尔饭馆里”。虽然那卡村是属于治隆县，但是由于临华讯县很近，老百姓都愿意跑到那里去购物消费。 “哎，而卜都弟弟，地点不是说好在舍木家吗？怎么又变卦了？” “今天早上张书记和村长，拿着一大堆文件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事情”。 经过而卜都的介绍才知道，张书记就是国家派到马二布都和舍木村里的“第一书记”，张书记常年驻在村里，带领他们脱贫致富、搞建设,现在村里建设的就如城市一样。可这些与婚事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的艾霞古脸色说不上是多云转晴还是持续多云，她为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而懊恼不已，也为相亲地点的改变而心有余悸…… 华讯县撒义镇，这时候车水马龙，道路中间矗立的骆驼雕像向世人宣示着撒拉族先民的艰难。由于临近中午，骆驼泉附近的撒拉尔饭馆内，人员攒动，一桌桌的“老三篇”源源不断地送到客人那里。一家包厢内，媒人开草、舍木一家还有戴着眼镜的张书记焦急的等待着他们，马琳一个劲儿地看着手表。 直到韩五十一家人到达饭馆，他们一家的心才安了下来。在一声声“赛俩目”问候过后，热情的服务员已经把茶水递了上来。还没等到“老三篇”上桌，张书记开口说：“老马，本来今天我不该到这里。但是昨天县委县政府下发了《关于推进移风易俗倡导婚丧嫁娶文明新风的指导意见（试行）》，特别是对婚丧嫁娶规定穆斯林婚娶彩礼不超过12万元，还对带头执行的前十名农户每户奖励5000元。我看这是减轻咱们老百姓负担的一个重要措施。既然俩年轻人这么情投意合的，你们何不带个头？把彩礼按照文件要求来办？这样两家以后也没有负担了”？ 舍木想起韩斌对自己女儿的一片深情，想起自己的外甥女要了彩礼20万，结婚不久便带到内陆拉面馆，活干的有点不麻利，她的婆婆就张口骂道：“你是我们用20万买回来的，还不好好干！”……他思忖良久缓缓说：“既然国家这么要求的，那我们就这么办，我也想过了只要他俩以后幸福了，彩礼不彩礼的也不是多大事！彩礼要高了我丫头不幸福也是个难心事啊！” 可是，舍木的媳妇有点不乐意地说：“上个月我们的邻居丫头打发（意为结婚），彩礼给了20万，我们的彩礼一下子下来了这么多……”还没等到张书记说话，机灵的艾霞古对她说：“哎，索菲亚妹妹，明年你的尕娃娶媳妇也不是这个价吗？”大家听到艾霞古的话都哈哈笑起来。 韩五十夫妻俩听到这些还在做梦一样，先前老大难的问题，因为政府的一份文件，因为第一书记的一番话，瞬间迎刃而解，这下不用借款了，儿子打工攒的钱就足够把儿媳妇娶进来了。艾霞古喃喃自语道：“共产党实话好啊，连我们老百姓家里的婚丧嫁娶都考虑到了”。 “大家快吃饭吧，我们边吃边商量婚期吧？”媒人开草说道，“老三篇”上桌了，一轮红日照进来，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韩斌和马琳会心一笑，此时他们的心情犹如普洱茶里加蜂蜜那样甜，这对情投意合的“牛郎织女”终于要在一起了！ 欢迎广大作者投稿，摄影作品，游记，散文、小小说、诗歌均可。文责自负，自行校对。投稿时请附作者简介与需要配图的照片。西宁表情平台发布的均为原创作品，请勿一稿多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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