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河北作家】傅世伟 | 挑滑车

聚力阅读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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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滑车

文 |傅世伟

一

“金盔金甲金马鞍，四条护背旗立两边，呐喊一声就冲下了山，杀得金兵心胆寒，好像赵云子龙重返了人间”。

说书的老艺人一身长衫，神情激烈，鼓点连连，唱到了《挑滑车》中最精彩的片段。

每当听到这儿，铁蛋就血脉贲张，忘乎所以，跟着手舞足蹈，做出跨马握枪的架势。

铁蛋大名叫高凤山，跟《说岳全传》里挑滑车的高宠同姓，名字也跟高宠的字一样。十八岁，铁蛋长得浓眉大眼、细腰乍背，比别人高一头，胳膊粗一圈。打小，铁蛋就跟村里的赵三爷练把式，心眼灵，肯吃苦。三爷也就格外待见他，把劈挂、苗刀、杨家枪和连珠箭法的绝技都传给了铁蛋。西关村人说，铁蛋活脱脱就是高宠重生。铁蛋也最喜欢戏里、大鼓书里的高宠，有来村里唱梆子、京戏、大鼓的，他都剜着心眼，央格主家，唱这出《挑滑车》。

二

1937年，大雨连绵。小鬼子顺运河打到了沧州一带。离西关十多里地的淮镇紧挨着东西要道，鬼子在镇上修起了炮楼子，驻守着一小队鬼子，一中队黑狗子。每逢大集，鬼子、汉奸就到集上抢东西，隔段时间，就到村上征粮抓丁。

马本斋领着回民弟兄打起了抗日义勇军的旗号了；吕正操的部队开到冀中了；王码头的十几个混小子当汉奸了；鬼子杀了三义庄老老少少几十口子.....各种消息像柳树花子一样在四乡八村飘散着。

这天晚上，三爷把几十个徒弟都叫到家里，一把拽下头上的老毡帽：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这小鬼子到处糟践咱父老乡亲，咱们练把式的，不能眼睁睁地忍下这口气，叫乡亲们戳咱脊梁骨呀！

“师傅，你就说你想怎么着吧！”血气方刚的徒弟们围着师傅七嘴八舌。

“我合磨着，咱也拉起支队伍，跟小鬼子干”！

三

仲秋时节的冀东南平原上，高粱、棒子长得没人高，快落山的“老爷儿爷儿”（阳光）亮晃晃，燎人眼。西关村外的北大洼里，一个班的黑狗子和仨小鬼子赶着大车走在田间土道上，车上装着连征带抢的满满一车粮食。一个黑狗子嘴里哼着小曲：“说起那宋老三，两口子抽大烟......”

忽然，一个鬼子兵捂着肚子，跑到道旁庄稼地里，解起了大便。鬼子和黑狗子们谁也没在意，等回到淮镇炮楼才发现，那个鬼子兵没回来。

第二天，鬼子小队长秋田太郎带着头头征粮的黑狗子和十来个鬼子，又顺原路来到西关大洼，找来找去，终于发现，他们昨天走过的道旁庄稼地里，有一片棒子棵倒伏了，再细看，还发现了泥土里的斑斑血迹。

鬼子和黑狗子们把西关全村人都赶进打麦场上，逼问谁知道那个皇军的下落。可是，问来问去，直到太阳快“睡了”，全村人也都低着脑袋，没有一个人吭声。秋田暴跳如雷，刷地抽出了倭刀，向架着机枪瞄准的鬼子兵下令，“统统死啦死啦地。”

话音未落，猛然，“嗖”地一声，一个放哨的鬼子兵应声倒下，黑狗子们赶紧上前查看，原来，一支利箭穿进了鬼子兵的后背。几条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秋田倭刀一挥，黑狗子和鬼子兵一起向人影逃走的方向追去，打麦场上，只剩下几个鬼子兵和黑狗子看人。

秋田指挥鬼子兵和黑狗子排开战斗队形追击，可追来追去，一个人也没发现，等回到打麦场，却见打麦场上的老百姓一个都没有了，留下的鬼子兵和黑狗子有的躺着、有的趴在打麦场上，查看致命伤口，有的是斜砍入脖子的刀伤、有的是直刺入胸膛的枪刺伤。

四

第二天，淮镇十里八村传开着一条消息，淮镇炮楼的鬼子在西关栽了大跟头，让马本斋杀死好几个。消息越传越远，越传越神。

这天黑下，三爷把徒弟们聚到院子里。小伙子们杀鬼子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一见面，嘁嘁喳喳白话着。

三爷一捋花白胡子，对徒弟们说：铁蛋和老石头杀了征粮的鬼子兵，咱们大伙儿又一块杀了好几个鬼子、汉奸，总算是出了口气。我想，咱得提防鬼子报复。老石头腿脚利索，打明个起，天天到淮镇炮楼盯着，鬼子有啥动静，赶紧回来报信。铁蛋想法找到马本斋，打出咱西关苗刀队的旗号，鬼子要是来报复，请他们来救援。其他人招呼乡亲们，在咱村道口修土埝子、做地雷、练打枪。

五

日头又打了几十个来回，收完了棒子，种上了麦子。这天半头晌，老石头气喘吁吁跑回来，告诉三爷，淮镇的鬼子向西关开来了，前头是一辆象王八一样的铁车开道。

三爷问，那铁王八是啥东西?大伙大眼瞪小眼，都说不知道。三爷大手一挥，“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管他呢，上土埝子、埋地雷，打埋伏”，铁蛋去请马本斋。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鬼子就到了村外，铁王八（装甲车）后头跟着一长溜鬼子和黑狗子，嗷嗷叫着。突然，鬼子脚下响起“轰隆隆”的地雷爆炸声，鬼子队伍就炸了营，紧跟着，土埝子里飞出一颗颗子弹和一支支利箭，鬼子和黑狗子应声倒下好几个。但铁王八仍然向前爬着，机关枪喷着火舌扫射起来，鬼子、黑狗子整好队伍，也跟在铁王八后头冲上来。

三爷一看，鬼子、黑狗子快冲到土埝子跟前了，猛地从背上拔出了苗刀：“剁了这群畜生”。徒弟们也齐刷刷拔出苗刀，跃出土埝子，冲进鬼子、黑狗子群里。鬼子一见，退出枪膛里的子弹，拼起了刺刀。要说这鬼子的拼刺还真有两下子，三爷和徒弟们本以为，凭他们的好武艺，杀小鬼子得像砍瓜切菜，哪成想，这些小鬼子看着身量不高，却力气大、拼刺技术娴熟，真不好对付。

三爷和秋田交上了手，秋田也是鬼子中有名的刀术高手，二人刀刀都刺向对方要害。苗刀比倭刀稍长，是当年戚继光专门研究对付鬼子倭刀的。三爷在苗刀刀法中又融入了劈挂拳法，刀舞起来刚猛迅疾。十几个回合后，三爷故意露出个破绽，秋田一刀刺向三爷胸膛，三爷一转身，反手刀划出一个圆弧，一刀砍掉了秋天的左臂。秋田掏出王八盒子，一枪打在三爷的左胸。三爷就像被猛击了一拳，向后猝然倒下。

这时，苗刀队的徒弟们也砍倒了几个鬼子兵，但铁王八的机关枪也扫倒了三爷的好几个徒弟。正在火烧眉毛的时刻，鬼子兵的身后响起了枪。

六

铁蛋见到马本斋后，把大队鬼子去屠杀西关乡亲的消息告诉了马本斋。马本斋一听，立马带队伍赶往西关。铁蛋领着他们赶到时，正是苗刀队快顶不住的关口。鬼子、黑狗子腹背受敌，乱了一阵。很快，秋田就指挥铁王八调转方向，向马本斋部队扫射起来，就像割高粱一样，回民支队的战士们倒下一片。

马本斋知道这装甲车的厉害，可是没有重武器，一时也是干着急没办法。这时，铁蛋匍匐着来到马本斋跟前，“马司令，这铁王八得怎么对付？”，“除非炸了它”！“那我上”。

马本斋点了点头，“你得爬上车，把手榴弹从车顶的瞭望孔里塞进去”。

马本斋让战士把手榴弹绑在一起交给铁蛋。铁蛋把集束手榴弹拴在腰上，拎起一杆红缨枪，就冲向铁王八。

“金盔金甲金马鞍，四条护背旗立两边，呐喊一声就冲下了山，杀得金兵心胆寒，好像赵云子龙重返了人间”。铁蛋的脑子里猛然又响起了高宠挑滑车的鼓词，纵开劈挂步法，使开杨家枪法，拨飞鬼子兵的刺刀，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跃上铁王八，把集束手榴弹塞进瞭望孔，然后，腾身而下。

随着一声巨响，铁王八冒出浓烟，成了死王八。

后来，铁蛋和苗刀队的兄弟们也都加入了回民支队，杀鬼子、除汉奸，很多年后，铁蛋炸铁王八的事迹还在献县、沧州一带流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