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一脉心香】王成 | 瓯江红

聚力阅读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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瓯江红

文 | 王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诗经》中经典的古体诗句，表现了对爱人的追求、怀念和求而不得的迷茫、心酸的感受。曾几何时，我对这一句诗的歪解是：媳妇都是别人家的好！而今,我的心念念间已然没有伊人，我更在意的是诗中的白露的到来，是的，今天的朋友圈里都是关于白露的主题图片，我在意白露，是因为白露的到来，预示着难熬的暑气即将随着节气的变换而彻底的退去，而白露过后很快就是秋分了，秋天正式粉墨登场了，江南山区的秋天，没有北方秋天那么隆重和热烈，“层林尽染、色彩斑斓”这样的词语是不适合江南的秋的；江南的秋像极了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羞羞答答，欲语还休，连绵的大山依旧是层峦叠嶂，山风轻柔，只有山坡上开的正艳的野菊花提醒着人们，秋天到了。

我爱这江南小城的秋，其实是缘于我对瓯江边那一树树的红柿子的爱。得益于工作的便利，在一个月中，我总会多次往返于瓯江流域的几座城市，八百里瓯江蜿蜒曲折，穿梭于浙西南的崇山峻岭间，开车行驶在弯曲但平坦的省道上，一面是群山，山崖陡峭；一面是静静流淌的瓯江水，晴朗的天气里，江水绿如碧玉，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水面上氤氲着，栖息在水边的白鹭和不知名的小鸟在江面和山林间飞来飞去，或洗啄羽毛、或掠食水下的鱼虾，也或是在枝桠间驻足远望。就在这山水相连的瓯江边，生长着一种柿子树，这种生长在水边的柿子树不同于北方老家的柿子树。

地处江淮分水岭的家乡人们对柿子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记得小时候，村邻们的院子中，或门前的小菜地里，最常见的果树非柿子树莫属，几乎每家都有那么三二株，是缘于气候的适宜生长，还是乡人对柿子的喜爱，我没有去探究，但在八十年代，水果对农村人的日常生活来说还是显得有点奢侈，即使有，也是品种单一的季节性本土水果，四月的桃、五月的杏、六月的西瓜和梨，而到了农历八月，孩子们就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院中的柿子树了，这个时节的柿子树，顶端的柿子表皮已经黄中透着红了，家乡柿子树结的柿子是扁圆形的，像一个个漂亮的灯笼，随着秋风在枝头翩翩起舞，一直舞进孩子们的梦里。中秋节前两天，我和母亲的一项重要家务就是摘柿子、醂（lan三声）柿子。我负责爬到树上，挑选又大又红的柿子摘下来，每一次总是弄得一身脏，碎树皮和枯树叶还会从衣服领口钻进衣服里，奇痒无比，甚至有时还会被洋辣子拉一下，但我还是乐此不疲，总是想多摘几个下来。摘完柿子，醂柿子就不是我的事了，因为不仅辛苦，而且还是个技术活；母亲会在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把厨房里的大铁锅洗涮干净，舀进半锅水，接下来开始烧火，给水加温，而此时对水温的把控是很要紧的，母亲总是一边给灶洞里添柴，一边隔几分钟揭开锅盖用手试水温，水温太凉，醂的时间会很久，而且柿子在水里浸泡太久，表皮颜色会呈现暗黄色，不好看；水温太高，柿子就会被煮熟掉，不能吃了。醂一锅柿子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而这期间，锅中水的温度是不能忽高忽低的，深秋的夜夜凉如水，每隔两个小时，母亲就要起床给水加一次温，基本一夜没得睡。而中午放学的我，明知道柿子还没好，可总是按奈不住嘴馋，偷偷揭开锅盖，抓起一个就柿子咬，结果是舌头被涩得没了知觉，就连午饭也吃得寡淡无味了。醂好出锅的柿子变得脆、甜，中秋夜，一家人围坐在小院里，月饼、柿子、明月，团团圆圆，那是少年时最美的夜。

后来，我问起过母亲，“醂柿子的水，到底要达到多少度才算是正好呢？”母亲说：“具体几度我也说不好，就靠手上的感觉的，水有点烫手了，但还能下去手的时候，灶洞里就可以停下火了，这时的温度就合适了。”母亲所说的手感一直没琢磨透，后来离开家乡学习、工作，也没机会去验证母亲的方法，但我知道，母亲的这种用手试水温的方法，其实就是岁月的积累，生活的沉淀。

瓯江边的柿子树，无主无名，就这样肆意的自由自在的生长着，春天开花结果，夏天生长，这期间是又涩又硬的青果，而过了白露秋分，这硬涩的柿子就像满了月的婴儿一样，一天一个样，表皮也如T台上的模特，一天一个颜色，渐渐由青带着白霜，变成光洁的青，不经意间又开始变黄变红，等到全红时，已是深秋了。每次开车经过这一段柿树林，我总会放慢车速，欣赏它们的风姿卓越、特立独行；有时停下车，走进林间，因为没有路，只能踩着枯败的灌木和嶙峋的碎石前行，“渐知秋实美，幽径恐多蹊。”杜甫这句诗真是贴切应景了。深秋时节，柿子树宽大的叶子已落完了，满枝头都挂着橙红色的柿子，远远的一片，像火一样燃烧在山水间，在漫山的绿中点缀着这江南的秋；走近了再看，那纤细的枝桠顶端，每一枝上都挂着三二个红红的柿子，我担心着，那么柔弱的枝条能否承载那么多柿子的重量，真怕一阵风吹来，枝桠经不住而折断。一位背着背蒌的老伯从我身边走过，似乎看懂了我的担忧，自豪的对我说：“小伙子，别看这柿子树才碗口粗，可年份比我岁数还大呢！这树长得慢，所以耐实的很呢，这些树，没人剪枝，没人施肥，也没人收果，不怕水淹，也比较抗旱。”我问道：“老伯，这柿子树什么品种？有名字吗？”老伯说：“你看这江边、山上到了秋天还都是一片绿，而只有这树上的柿子，火红火红的，多好看呀，就像我们现在的生活，红红火火，所以我们就叫它‘瓯江红’”。呵，瓯江红，多美的名字哟，悠悠瓯江，水流千年，滋养着瓯江两岸八百万人民，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的瓯江流域，当地的人们正是靠着这种无畏的、坚韧的生存精神，耕耘创造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

远处山坡上，一群茶农正在给茶树松土、施肥。山坡下那一片瓯江红倒映在江水中，美的像诗像画。

2018.10.1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