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感恩节专稿】王玉范 | 粗糙的那双手

聚力阅读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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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那双手

作者：王玉范（内蒙古）

妈妈时常坐在南炕头儿盘着双腿，右手搭在穿着黑袜儿的脚上，左手托着脸侧向我：“你小时候，你蒋姑姑可没少给你吃奶，不能忘了人家啊！”说着还正了正身板儿。

每当想起奶娘的那双虽粗糙但却温暖的手，往事就历历在目。

奶娘养育了七个孩子，是妈妈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东西屋邻居。她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搓麻绳纳鞋底。手粗糙了，起泡了。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然而还不忘给我生命的乳汁。

妈妈说：我出生后她没有奶。然而我不哭不闹，溜圆儿的眼睛望着陌生的屋顶。也许是对47岁的母亲十月怀胎辛苦的安慰吧。住在西屋的蒋姑姑——我的奶娘，通常是慌忙撂下手里的活计，想到东屋还有一个小东西饿着，急忙在围裙的前大襟上胡乱地擦擦手，三步并作两步过来给我吃奶。她家的小姐姐和我差不多大，奶娘把她好多的奶水给了我。同时妈妈喂我一些小米粥糊糊、土豆泥等。我咿呀学语了，奶娘还是那么疼我。

我记事了，奶娘的粗糙满是茧子的双手时常把我抓过来揽在怀里，在屁股上拍两下：“小丫头蛋儿，都长这么大了”，她说到这里，我就挣脱了那双长有小芒刺儿的手，听着背后那串我再熟悉不过伴着我长大的笑声，和小姐姐去玩耍了。

从此一个中等身材，一双杏核眼，圆形脸上带着温和，粗糙的那双手经常把我搂在怀里，吮吸着她给我生命之养的画面就永恒地刻在我的记忆里了。

那时每天看到奶娘在锅台前忙活的身影。橘黄色的灶火映着她的脸庞，她在水汽缭绕的似乎是仙气飘渺的锅灶前，蒸出一锅暄腾腾的大馒头。馒头一出锅她就喊：“小丫头蛋儿，来拿馒头！”我就蹬蹬跑去抱回来一个，再按妈妈吩咐跑去给奶娘送一些别的。现在回味那馒头的味道还甜津津的。

三间草房里，两家的十几个孩子，在一个充满着童趣、天真和快乐的老院儿里，感受着四季的变化。大孩儿带小孩子儿玩得热热闹闹，不亚于现在的一所小“幼儿园”。

虽然那时的物质生活不富裕，好在我们生活在土产丰茂的小山村。日子就在奶娘和妈妈的说笑、调侃、惆怅、唠叨和美好的期盼中过着，在她们似乎忘了日出和日落的日子里奔忙着，在由那扇发出吱嘎吱嘎沉重响声的房门内外感觉着。

随着孩子们的逐日长大，房子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了。到我七八岁的时候，两家的哥哥、姐姐们陆续成家立业，独立门户了。两大家子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间不多了。奶娘家到村东头儿盖了两间土房。

搬家那天，是一个晴好的初秋上午。家里的小花狗瞧瞧奶娘，望望妈妈，好像在说着什么。小伙子们把奶娘家的东西三下五除二搬到了几辆马车上。除了粮食、柴禾，还有上了补丁的被褥，一些衣服，一个油漆脱落得花花搭搭的小柜子以外，剩下就是零零碎碎的东西：几个洋瓷盆和一些豁牙半齿的碗......在经常堆放杂物的地方，两只耗子在吱吱地逃窜。

堂屋地上的两个女人在一圈圈地转着，基本没有平日的话语，都抽着鼻涕，有一种“送战友，踏征程......”的场面。

姑父赶车在头前，小伙子们随后。还有一些人跟在车后去帮着收拾东西。奶娘坐在车的行李上，我在后面哭着喊奶娘，她的脸深深地埋在那双长着好多小毛刺儿的手里。我看见她耸动的肩膀，她却不回头也不看我。车出老院儿了，我哭撵着奶娘坐的车，不停地唤着她……姑父只好停下来，把我抱上了车。奶娘喇喇巴巴的手，轻轻地抹去我的眼泪，拧了一下我的鼻头。她在车上的口袋里东翻西找，碰巧也不知在哪里找到了一块儿糖，放进我的嘴里，又把我紧紧地靠在她的一侧。

从那时起，我时常会拽着妈妈到奶娘的新家坐一会儿，她的屋里是最常见的南北西的圈炕，炕上糊的硬纸，刷的蓝色油漆，油漆上面涂了一层清油，油光锃亮，光滑照人。奶娘坐在炕上，身旁放着旱烟盒儿和一个缝针线的小笸箩，她一会儿笑呵呵地捏捏我的手，一会儿痴痴地看看我，不断地重复：“小丫头蛋儿，小丫头蛋儿，呵呵......”然后又摸摸我的羊角辫儿。

我上二年级了，就在那年春天我得了一场病。村里医术较高的蒋大夫给我诊断为：大叶性肺炎、中毒性痢疾。我躺在了炕上，高烧昏睡，拉泻不止。奶娘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用热手巾给我搓身，粗糙的手端着水拿着药片送到我的嘴边：“丫头蛋儿，吃了药就好喽！”还不时用她的额头贴贴我的脑门儿。偶尔我睁开眼看见奶娘熬红的双眼，泪水从我的眼角儿不自主地淌下来......妈妈不停地望着大门外，期盼去城里买药的三哥。当三哥拿着药进屋时，奶娘那双粗糙的手立马在胸前做了一个合十状，布满血丝的眼里闪着泪花儿望着妈妈：“三儿买回药了，小丫头蛋儿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爹揉了揉眼睛也感激地点了点头。

果然用了几天注射药，我渐渐地好了。奶娘还是每天往我家跑，每次兜里都揣点儿好吃的，有时还故意逗我，把吃的攥在一只手里藏在背后，俯下身：“小丫头，我手里有好吃的，好吃的，你够不着！”随后另一只手在我的脸蛋儿上又蹭了两下，乐呵呵地把吃的塞到我手上，目送我蹦跳着跑远了，后面又传来那串我最爱听的充满人世间最真情的笑声。

随着光阴的流逝，奶娘的脸上添了许多皱纹，话语也不像从前那么多了。

到小镇上初中了，每次放假回家，我都到奶娘家看看，和她有说不完的话儿。她到园子里摘两个香瓜，又拿出几块糖和几块饼干让我吃，她边挑拣着豆角儿，边细细地看着我，好像认不出来我似的。用手拍着我的后背，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小丫头，好好学习，为家乡争光！”“嗯！”我边答应着边帮她择菜。看着她爬满眼角的皱纹，如霜花般棉软的白发，松动的牙齿，消瘦的身体，我的心里酸酸的。奶娘老了，但那双粗糙的手还那么温暖，笑容更加慈祥了。

就在我参加工作的第5个年头，76岁的奶娘因病走了。妈妈伤心难过了好些日子。那些天她的笑容和那双粗糙的手总在我的眼前闪现，想着想着我就泣不成声。

春花秋实，时光默默无语地流逝着......

每每想起这些，我的泪水就情不自禁地盈满眼眶。奶娘的一桩桩，一幕幕，以及她给予我的一切，都在我的眼前萦绕，挥之不去。

“小丫头蛋儿，我的手里有好吃的，你够不着......”好像奶娘又在逗我，我转到她的背后望着她那双粗糙的手。

2016年腊月

作者简介

王玉范，笔名：淙岩。内蒙古莫旗伊哈里村生人。祖籍辽宁沈阳。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英语系。中共党员，高级教师。

自2015年4月业余写作。爱好摄影，音乐。在10余家正规国家级、省市级文学刊物及一些优秀的网络平台发表散文、小说、辞赋及诗歌等文学作品。主要作品有：《伊哈里故乡赋》、《故乡四季风物》、《恼人的秋雨》、《年关》、《哭泣的车辙》、《夏风轻拂的夜晚》、《童年的呼唤》、《斑驳的桦皮篓儿》、《近花情更切》等。

摄影作品《夕阳无限》荣获2016年贵州省生态摄影“生态城市绿色家园”摄影大赛优秀奖。2017——2018年分别荣获第六届、第七届扎龙诗会三等奖。现系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中华辞赋、中国楹联、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