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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君 | 满月

 聚力阅读 2020-06-28

大哥“出嫁”了。

大哥“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由二爷做主。嫂子那方来了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听说是位老师。二爷备好纸和砚,那人很不谦虚,提笔写了几行字。二爷看后,面有呆色,好久才讨价还价,对方不依,二爷也就应了。  

那天,我刚好放假在家,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嫂子娘家写的几行字我认得很清:“小儿无能,改名换姓,嫁给谁家,随祖认宗。”我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便不依,对方斜我一眼,二爷便骂我不懂事。

大哥第二天便“出嫁”了。

我们家住在卫河西,嫂子家住在卫河东,一河之隔,亲戚结得少多了。那天,二爷派了村上最有名的鼓手宝儿吹大笛,二爷说:  “喜事要办的排场些,省得让河东家笑话。”河东家来得很迟,宝儿把嗓子都快练哑了,后来才知道,嫂子不愿意这门亲事。

嫂子家姐妹四个,没有兄弟,嫂子在家数老大。本来,嫂子爹娘不想让老大招亲戚,因为老大既聪明又在城里上过高中。可是,春天嫂子她爹修剪枣树时,不小心,从枣树上摔下来,腿摔废了,一拐一拐地耽误了好多收成,就忍下心,给嫂子说了。直到迎娶那天上午,嫂子才噙着泪应了这事。

嫂子在城里上学时,就有了相好,只是那男的胆小怕事,几次商量,嫂子都同意和他私奔,但最终没实现自己的愿望。

嫂子的相好叫凤翔,嫂子结婚那天上午,他就躲在人群中。等把大哥娶来之后,他两眼盯着嫂子,不知道如何表达,后来嫂子就看见了他。

嫂子那天上午什么都没吃,别人劝她,嫂子她娘也跟着劝。后来,嫂子就索性“呜咽、呜咽”地哭起来,做娘的不敢吭,别人就不言语了,一桌人弄得都不欢快。

送大哥那天,二爷是对方劝酒的对象。二爷喝得最多,多到尽处,他开始撒疯。二爷说:“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俺家的娃姓您家的姓。”对方便去叫老师,二爷只顾说醉话,说不过人家,后来就被人撵走了。

大哥结婚那天晚上好凄凉。哥在空房里守着,旁边只有几个姊妹嘻嘻地笑,唯独不见嫂子。后来,大哥便记起吃晚饭时也见过她,就觉得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很不是滋味;再以后,因酒力发作,倒床睡了。大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嫂子早早地端来洗脸水,让大哥洗,大哥便记不起夜里是不是和嫂子在一个床上睡的了。

第二天,嫂子表面上对大哥很殷切,等到夜晚睡时,却抻了两个被窝,和衣睡下,大哥才觉得第一天晚上没有和嫂子睡的感觉。嫂子躺下后不吭声,大哥便脱下衣服搡她,嫂子只是将被窝拽得紧紧的,大哥的手便开始萎缩。直到那红红的蜡烛燃完,大哥又点上一烛,终没敢动嫂子。

那天,大哥喝的酒很少,大哥很清楚晚上该干什么事,就是无从下手。他把嫂子静睡的头发、脖颈,看了又看,馋得舌头直亲嫂子的发梢,却终归没有结果。第二天,大哥又想动嫂子。嫂子又说她来了,大哥便索然无味,只好抖颤着摸嫂子的手,嫂子便把手放进被窝里。大哥又去亲嫂子的耳朵,嫂子就把头摇晃着,后来嫂子急了,吼了声:“对你说来,还动,烦死了。”大哥便规矩起来。

大哥其实知道那份文书,因为大哥来之前二爷把这事说了,大哥心里便有了底,要让人家退回来,张家的门,就由不得你进了。

大哥在家姓张叫张志鹏。嫂子姓杨,给哥哥起了个名叫杨大柱,意思是杨家的柱子。起初,大哥对这名不适应,几次岳父叫大柱,他都旁若无人,后来岳父急了,他才理会在叫他。

岳母对大哥很称心。刚结婚那阵子,天天给大哥炖鸡蛋,馋得几个妹妹在旁边眼瞪着。岳母也舍不得吃,只是当宝贝似的劝大哥,“吃吧,吃了就有力气。胡同口的根旺,就常吃鸡蛋,生出的儿子又白又胖。”大哥便把鸡蛋咬了一口,边咬着边想起嫂子的脖子,因为嫂子经常头朝墙边扭着,大哥只能看到头发和后脖子。大哥想着,就把鸡蛋猛嚼,愉快地咽下去。嫂子实际上没来那个,嫂子之所以那么说,是不想让大哥碰她,没想到大哥真的那么老实,嫂子便有些难过。

嫂子的心里一直想着相好。结婚那天,她看到凤翔后,心早乱了,等大家在酒乱之时,她出了趟门,凤翔约好在屋后等她。她就看见了他在哭,扯了几下,凤翔还不扬脸,嫂子就心疼了。半天,他才说:“我想带你跑。”

“啥时?”嫂子问。

“现当。”

嫂子没再言语,只是陪着呜咽地哭,半天才擦了泪说:“趁黑儿,奶奶庙等我。”

嫂子一天没吃饭,趁黑儿来到村东头。凤翔早已候等多时,见嫂子来,抱着嫂子就亲。嫂子只管哭,泪成串地流到他的鼻子上,然后流到唇边,男的就来了兴致。慌乱中,凤翔摸到嫂子的乳房,见嫂子不动,就大胆地解开衣扣、腰带,将嫂子按倒地沙地上。等嫂子从地上爬起来后,嫂子突然觉得没有私奔的必要了。

嫂子的一切,大哥全然不知。等到第九天,大哥终于觉得能办那事了,就一整天思想着。那天,岳母为他煮的鸡蛋,他吃出个双黄的,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双黄蛋,便感到黑儿必有好事做,心也就往深处想。那天晚上,嫂子照旧抻开两个被窝,大哥的双黄蛋就想打嗝。好在睡下的时间早,大哥就拚命地向嫂子扑过去,嫂子竟把头缩进被窝里嘤嘤地哭。大哥兴致全无,使劲扯开嫂子的被窝,任她放声大哭。

那夜,嫂子将一切的一切都说给了大哥。大哥听了很难受,反过来劝嫂子。只是觉得自己的女人被别人那个了,心里恶心,就想穿上衣服连夜跑回河西去,但又想起二爷的话,就觉得头和身子木成了一个。

好久,大哥都不想沾惹嫂子。嫂子脸朝着墙,大哥脸朝外,甚至连嫂子的头发,大哥也躲闪着。好在,白日里嫂子对大哥还算亲热,一个桌上吃饭,难免有些碗筷相碰,大哥便躲着吃,嫂子有感觉,饭愈加吃得少了。

当中,二爷来过,哥哥本想对二爷诉苦,后来一想,人常说:“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自己虽然是男人,但也是被嫁出去的,就不再吭,只是干活吃饭都显出些狠劲。

过了九日,大哥的鸡蛋便被免掉了。河东也穷,地里净是沙岗,夏天麦收得不够全年吃,只有指望着沙岗上的枣林了。哥哥生长在河西,没有管理过枣树,起初对施药、除病毫无了解,很是让岳父瘸着腿晃头。后来,大哥掌握了要领,活就干得轻松多了。几个妹子见有了好帮手,也便懒散起来,嫂子只好暗地里替大哥做活。

嫂子饭食减少,农活繁重,日见消瘦。开始,岳母认为嫂子怀上了,就不让嫂子下地,大哥心中有数,无奈身为人婿,只好忍气吞声,夜晚再睡时,梦里便含着泪。嫂子睡不着,月光下发现大哥的泪水,便用手去擦。后来,大哥就抓住嫂子的手使命地哭,哭得嫂子被他拖进了被窝。这以后,大哥便同嫂子成了真正的夫妻。

嫂子没过满月便真的怀孕了,掐指算来,嫂子打了个冷颤,当是奶奶庙前的种,就竭力掩饰,夜间也对大哥温和多了。大哥毕竟尝到了女人的滋味,虽心有余悸,但夜夜还是被女人所染,愈染愈烈,粗心了女人的孕事。直到几日后,嫂子才对他说:“红不来了,说不准是怀孕。”他也不朝深处想,只顾傻乐。

枣树上的枣儿渐渐地白了背,白了背的枣儿便褪了枣毒,馋嘴的人就开始摘着吃。沙岗上的枣树多是“扁核酸”,吃起来又酥又脆,酸甜酸甜的,大哥在老家时很少吃枣,因为枣树少,常在枣婆婆家的婆婆枣上打眼瞟。现在枣树多了,便狠命地吃了几天,回家时也不忘带点让嫂子解解馋。

嫂子妊娠时反应很强烈,便对肚子里的杂种充满了怨气,就又想起了凤翔。凤翔没有大哥厚诚,但比大哥机灵多了,听说他现在在城里开店铺,就有心去一趟看看,但终无机会。 这天,机会来了。嫂子她爹在吃饭时,忽然想起白天里在街上遇见老教师的事。老人问嫂子她爹,嫂子可有喜了,有喜可到县里测,测出个男女来。当爹的便把这事说给了闺女。本来大哥是想伙同嫂子一块进城的,无奈嫂子任性,又说在城里上过学,路子熟,大哥便不再言语。

嫂子进城后,先到了凤翔门市。凤翔在城里开了间杂货店,柜台里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白白的脸蛋上又涂了一层白粉。凤翔不在,嫂子留下话,然后去医院里做B超。刚到医院,凤翔便来了。凤翔看见嫂子隆起的肚皮,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嫂子眼里含着泪花,又是一番可怜、心疼。嫂子就问店铺里的女人可是定好的。凤翔知道嫂子起了疑心,就说是每月一百块钱雇下的。嫂子又说,雇下的也可以雇一辈子。凤翔笑了,笑得嫂子踏实下来。凤翔又问孩子可是他的。嫂子摇了摇头,说话间轮到B超了,凤翔不再妄想。

从B超室出来,凤翔把嫂子领到一家饭店里坐下,便埋怨嫂子那天为何不跟他私奔。嫂子不吭,凤翔又问,问到尽处,嫂子哭了,嫂子说:“好歹也得给杨家留个后呀,幸好这次怀上个男娃,只要你有耐心,孩子生出来,就来找你。”凤翔沉默了一阵,沉默后忽然思想过来,抓着嫂子的手,颤抖着将嫂子揽在怀里死命地亲,女人只顾喃喃地说:“满月,满月时在奶奶庙接我。”男人就把女人的话咽进肚里,吃了。

烈日当空,大哥将晒萎了的花生地锄完了就在树荫下歇着。临近的岗子上有个女人,汗浸透了白衬衫。大哥早认出她是根旺的媳妇。根旺前阵子在城里做生意,犯了事,关进了局子里,女人就只好苦命地干。大哥看不下去,拿起锄,从枣荫下起来,和根旺媳妇并排去锄。

“他大柱哥,你歇着吧,俺能行。”

大哥不言语,只顾锄地,女人就不再推搡。沙岗子凸凹不平,地却松散得很,不挡锄,不像河西的胶泥地,一晌锄不了半亩。大哥同那女人锄了一阵后,女人便让大哥一同歇歇。女人趁机从树上摘下些枣儿。枣儿开始半红了,女人让大哥吃,大哥就将红屁股咬下了。女人只顾笑,笑得很好看。女人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就感到男人在家时从没有像眼前这个男人憨实。喜不过,就将屁股同大哥颠到一起,大哥立刻明白了女人的用意,只是吓得闭上眼颤抖。好一阵子后,哥哥见女人含着泪握起锄走了,就突然感到日头真热。

以后的日子里,大哥见到根旺媳,女人便躲着走,大哥也一脸猪血。吃饭时,看见嫂子日益涨大的肚子,心里便“吱吱”地蹦腾。

嫂子怀了孩子,也不再让大哥碰她,又向哥哥摆了许多怀孩子的理由,大哥忙了一整天也便憨睡了。嫂子枕着月光,梦里心儿早跑进了城里的店铺中。店铺里的男人性软,暗地里对嫂子仍是一往情深,听下了嫂子订的日子,心里便有了盼头,闲下时也不再到酒馆里撒疯喝酒,就一心经营着店铺。可巧,店铺里的女人,虽是雇来的,却一门心思在主人身上,把主人有意无意逗乐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叠起来,等主人说话,好日后在城里有个归宿。

女人原是凤翔远门亲戚的妹子叫小红,在乡下时就把眼儿盯在城里。后来在一家做保姆,没想到被这家男人欺侮了,没脸回家,正好凤翔开店缺人就寻上了。起初,小红觉得自己已不是女孩身了,就一门心思替凤翔做活,  日子久了,压根的思想又返了上来。虽说是自己破了身,可当下这世上也不算大碍,何况自己又被人说成是美人胚子,加上凤翔心善性软,便不时对主人抹鼻涕,勾勾同情。凤翔安慰她,女人就铁心了。

凤翔开始也有些心移。自奶奶庙分手之后,思想的路子转了很多,嫌自己软弱,恨嫂子绝情,索性将积蓄全部摊上,又找了同学贷些款子,在城里开了个杂货店。可巧碰上小红,就觉得有个女人多份安慰。日子久了,忽然觉得中了女人的心计,便打了个冷颤。

大哥这几天在家劈木柴。家里的煤烧完了,就把枣树疙瘩劈开了烧,劈着劈着就觉得门己成了这枣树疙瘩,心里难过,把活搁下,去街上担水。轱辘的井绳被人偷去了,大哥从屋里拿了绳子,来到街上却见根旺媳妇猫着腰在井台上往井里看,心里“咯噔”一下。自从那次锄地以后,根旺媳妇见到大哥就红着脸躲去了。这次见躲闪不过,就说了实情。原来是井绳断了,桶坠进了井里。大哥就把钩担放下去,幸好桶没沉底,终于勾了上来。大哥站起来觉得腰酸,就用衣袖擦脸上的汗,女人忙从衣袋里掏出手绢,被大哥拒绝了。大哥想好事既然做了,就索性做到底,又给女人打满了桶,见女人呆着不动,只好用钩担为她送去。时下正是半晌,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根旺家离井很近,大哥把水担到家倒了,根旺媳妇就唤大哥进屋歇会儿,大哥没有推辞。

屋里收拾得十分整齐,大哥便一脸惊讶。女人见孩子在屋里玩,就找个茬支出去了。大哥坐下后,女人从筐子里拿出了个煎饼,让大哥吃,大哥推让着接住了。女人又递过一个,自言道:“好人。”大哥没言语,只顾傻吃。女人又说道: “做人不易,做倒插门的女婿就更不易了。”说罢又觉得自己说得太严重了,就后悔。大哥听了女人的话,心一酸,不想两粒泪涌了出来,慌得女人忙去拿了手巾。大哥呆坐着不动,女人就走过去为他擦,擦着擦着大哥就嗅到了女人的气息了。女人的手不像嫂子的手白嫩,却划动了大哥的心。大哥觉得眼前的女人才实实在在温情自己,便情不自禁地将女人揽在怀里。女人浑身颤栗,大哥却把手松开了。大哥走出屋门,女人相送着,眼里噙着泪花,淡淡地说了句:“苦命人终归是苦命人。”大哥不言语,径自地向院门走去。

大嫂走后,小红就开始查她和凤翔的关系,才清楚凤翔在等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心里未免酸醋醋的。转念一想,凤翔连结婚的都不在乎,自己犯那点事又算什么,起码在外界不是公开的吧。心想着,日子也踏实多了,再和主人相处的时候,就费着心地讨乐。

这阵子凤翔的杂货店不太景气,就想着法子代卖些布匹到乡下赶会儿头。幸好有小红伴着,有说有笑,烦闷的事也就不再往心里搁了。黑夜里想起大嫂时,也就咬上嘴唇,数数日子。古历十月初五,奶奶庙大会,凤翔便早早地让小红准备了。起初小红喜欢和他赶会儿,高高兴兴地和主人跑着游着,逢巧哪个不知情的错把他两个当成夫妻,小红便心里甜滋滋的。可日子久了,也不见凤翔有过密的表示,就觉得以前的那女人在他心里坐的太深了。恰好凤翔让她准备赶奶奶庙会,就知道主人意在会相好,便噘着嘴赌气。凤翔没留意女人的思 想,只当这女的吃苦不下,便说:“怕苦就留下看铺子。”小 红又偏要跟去看究竟,凤翔就摸不透女人的心事了。奶奶庙声振方圆百八十里,名气极大,又加上十月初五是秋后农闲季节,所以赶会儿头的人很多。会儿头那天,二爷拽住我,非让我请了学假去赶会不可。二爷说:“你大哥去的日子久了,又不回家,怕他闷着,咱得看看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请了假同二爷到河东赶庙会。二爷一担二,牵了个叫驴,到会上划价。一路上,二爷直念叨我爹死得早,娘拉扯我们弟兄四个实在不易。大哥憨实,省下钱去招亲,好让二哥年前把媳妇娶了。实是没法子的事,不然,落下四个光棍,娘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我不言语,只顾着赶路子。

卫河的水早已下降到河槽了,渡船的是个哑巴,因为水浅,船放在河里就沿着过去,哑巴只管收钱。过了渡口再往前赶,就看见大嫂的村子了。摸到家的时候,大哥正在扫院子。二爷把叫驴拴好,见屋门里堆着一大堆红枣,就眼馋。大哥忙捧了一把递给我,说是近日要给家送的,只是现实正在出卖,抽不出当儿。大哥又问娘好,二爷便要见大嫂。大哥这才到陪房里去了。

大嫂的身子已鼓得老高,见到二爷后礼貌坐下说话,二爷心喜,就说了原委。原是村里要分宅基,男的算数,二爷在村里做村委,就对大哥照顾一处,问大嫂可有意于日后回村。大嫂只笑了笑没言语。二爷问大哥,大哥就发闷,二爷便不快。后来大嫂说:“一切就由着二爷说的算。”二爷高兴,说大哥没出息,只劝这事瞒着二老。二爷认定罢,牵着驴上会了。大嫂相送出门,就又回陪房去了。大嫂心不在这里,她在系着凤翔的铺子。可巧就有人推门来了。大嫂一看是风翔的妹子,就忙问:“凤翔呢?”妹子说:“正为这事来着呢,哥哥早就把摊子摆到庙会前,让大嫂趁当儿庙上会会。”大嫂的心就蹦腾起来。

大嫂穿了件绿军大衣,裹着隆起的肚子,头上用一块纱巾包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幸好,会上人多不认识,大嫂也便很快地来到庙门前,顺着针织市场一家一家地瞅,就瞅见了小红那张涂满白粉的脸。两人同时都认出了对方,只是相互不搭言,大嫂就默站着。好一阵,凤翔才从架子后出来,见了大嫂,手中的布就掉在了地上。小红忙捡起,一丝妒火腾地燃起来,向架子后走去。大嫂并不理会这些,径直离开架子。凤翔就尾随着,从庙前转庙后,从庙后转到一个枣岗上,在背坡处大嫂坐下了,凤翔也跟着坐下,四处无人,会上的嘈杂声也被那岗子远远地隔去了。凤翔用手揽着女人,心里就直呼:可心的人儿,大嫂让他摸摸肚子,忽然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惊得凤翔直用手捶她。女人忙掩住兴奋,规劝凤翔,孩子一定留在家,凤翔便依着。女人又问生意,听说前阵子生意不好。凤翔忙打断,说年前这阵子赚过了,凤翔点数着搞两年在县城买套房子。女人也便跟着快乐,说话间就将冻紫的嘴递过去,凤翔用心地亲着。两人无语,都觉得咸咸的,这才发现对方的嘴被亲出血来,忙用手绢擦了。正要又亲,忽然一阵驴嘶声传来,两人转过身,顿时傻了,一只驴正嘶叫着跑来。凤翔见躲闪不过,就扑在女人身上,驴就踏着背跑过了,凤翔一阵酸麻。等女人从凤翔身下钻出的时候,驴远去了,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女人看清了,是大哥,身上就发筛。凤翔只顾疼,并没认出眼前的男人,大嫂就把凤翔扶起来,止住心跳,撵着凤翔从男人身边绕过去走了。一丝寒风吹过来,大哥打了个冷颤……

大哥是听说二爷的驴跑了,就跟着找,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大嫂相好的男人,才知道这半年来,她的心还没放在自己身上,就把袄拽了拽,索性回家睡了。

二爷下午后晌才把驴找着,带着我跟大哥告别,大哥直嚷着要跟着走,家人没有阻拦,大哥就简单地收拾一下。刚要走时,见大嫂从堂屋里拉出一袋子枣,大哥没上前,二爷倒跟着帮忙。大嫂就又从屋里拉出一袋子,这回大哥没再推辞,将两袋子枣捆好了,放在驴背上。女人呆看着大哥,脸苍白,嘴张了几下,才吐出一句:“问娘好。”大哥就跟着二爷走了。

大哥在家里一住就是半月,这天听说亲戚来了,就外迎。是嫂子的二妹子小珍,带了—袋子花生,笑着说要接哥走,大哥便把饭吃了跟二姨子回去。小珍已是十八岁的姑娘了,虽说脸蛋比不上姐姐的俊俏,但个子却高出了半头。一路上,俩人骑着车唠起嗑来。小珍知道大嫂和凤翔的事,也便明白大哥的气,就说:原本是想让她招亲的,只是她性子倔,只好屈了姐姐。谁知姐姐是个藕断丝不断的女人,想起一块过两个心,心里就恨爹。小珍颠三倒四地说着,大哥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这妮子虽然才十八岁,竟明白这么些理,又是个心里窝不住话的女人,便觉得可心,不象她姐姐一样,话闷在心里怄透,脸上还是一脸贼笑。又想起当初说媒时,先提起的是这二妮子,倘若真的娶了这倔性子,就是当牛做马也心甘。心跑着神,脸上的红晕就泛了起来,又想起,自己已上三十岁的人了,比起小珍竟大出一轮子,倘若娶她,不是把一朵嫩嫩的花给糟踏了。想到这儿,又看看小珍的稚脸,心中的气便消了一半,想着日后再和小珍相处的时候,又多了一份亲近,便暗自窃喜,喜着喜着也便把嫂子的一番恶心事忘了。

天儿越来越冷,大哥从回到那个胡同,就又开始胸闷,担水仍就是一天一缸。这天,忽然见从根旺家走出个陌生的人,两人便对视起来,细细想来大哥怀疑是不是根旺,因为他来不久根旺就入狱了。这样想着,根旺媳妇就从院子里出来了,手里提着井绳,见大哥也在井旁便呆住了,脸上顿时蒙上一层白雾。大哥就清楚了眼前的男人,直往男人的头上瞅,见男人清瘦的面孔,一头短而整齐的头发,就知道是从局子里出来的,陌生男人认不出他,打完水,女人就跟着回院子了,大哥心里 猛然间一阵失落。

以后的日子里,大哥只是把心事往饭桌上想,想小珍子的笑声,想小珍子的懒态,自从他这次回来,小珍子像解绳的马似的伸伸懒腰说,几天来的水桶把她压死了。大哥替了她,她就高兴,同大哥搬手腕,大哥就后悔半年来怎么没发现这妮子的性致呢。

虽然心苦,大哥还是自个给自个找解脱,再打水时,就往根旺的院子里瞅瞅,虽然同那院子里的女人脱了干系,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感受是小珍子不能代替的。

大嫂眼利,早已瞅透了大哥的心事在二妹身上,便由着他们说笑,可巧这一天,小珍子带来个男孩子来家吃饭,全家人一时惊讶,弄清了才知道男孩子是外地的一个唱戏的,去年在这儿唱完几天,暗地里和小珍子拉上了秧。小珍子在家里放了个炸弹,惊得大家膛目结舌。男孩子是带着小珍子唱戏去的,家里人不依,小珍子便哭着要死,后来,就跟男孩子偷跑了。

小珍子走后,大哥的心实实在在地失去了支撑。赶巧春节到了,大哥就提出回家过年,大嫂没有阻拦。这一去就是一个月。等大哥又回来时,大嫂的肚子已挺得老大,脸上也飞起了几朵蝴蝶小斑,皮肤臃肿着,很难看。这一晚,大嫂抻了一个被窝,自从珍子去后,大嫂把心都想透了,准备和大哥好好地过几天,也算夫妻一场。大哥已习惯了单睡,大嫂如此这般,他便合衣躺下,大嫂就摸他粗糙的手,黑暗中,为他解袄扣。大哥便禁不住女人的诱惑,把女人狠狠地揽在怀里,女人就让他轻点。大哥明白理儿,只好做做表皮文章,这样亲昵些日子,大嫂也就临产了。

大嫂这次是难产,医生一不留心,造成了大出血,大哥一直守候着。乡里医院条件差,血库里存的血很少,又加上大嫂的血型是AB型的,医生把在场的人都化验遍了,只有大哥是O型的,所以就死劲地抽,直抽得大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嫂才被从死亡中解救过来。大哥和大嫂并排躺在两张床上,中间是孩子的哭声,大嫂明白身子里流着大哥的血,心就开始哭。

大嫂生产的事早由凤翔的妹子传到凤翔的耳朵了,凤翔就盼着过满月的那一日到来。小红知道夺不过男人的心,也就踏实做起活来,后来和一个送货的男人勾搭上。凤翔心烦,有心辞掉她,又一时怕找不着帮手,心就直往大嫂这里想。

过满月其实是十二天,这天大嫂心里揣兔子似的,一是觉得日子总算熬了过来,心想着凤翔,就收拾东西,可多了孩子和大哥的近日子里的牵扯,大嫂的心又放不下来,就有心告他一声,可又怕告他后,男人心酸。想起男人就想起自己身子里的血,想起男人一年来憨实的面孔,泪就成串地流下来,落在小儿的小脸上,引得小儿啼哭。大嫂忙抱起来哄他,大哥就闻着哭来了。大嫂一身整齐和包袱,大哥心里便“咯噔”一下,明白要发生的事。小珍子既然都走了,大嫂又能算什么。女人的泪就又流出来,只是喃喃地说:“好人,我对不起你。”大哥就想起了根旺媳妇,大哥想,走是迟早的事,便没拦阻。嫂子见大哥不动,从兜里掏出一沓子票子,递过来,说:“这五千块钱是他让我给你的。”大哥不接,眼泪涌着呜咽道:“外边的日子更苦哩,你带上吧。”就把钱塞进了女人的衣袋里。女人直哭,大哥就问那人在哪里接你,女人便说:“奶奶庙。”大哥就劝她快去,晚了就走不脱了。女人又问: “以后,你咋办?”大哥便摇头,女人就心疼。小儿泣哭着,大哥边拍边哄,让女人快走,女人就狠下心抱着包儿走了。

天还未从春寒里解出来。女人走的是绕道,远远地看见了奶奶庙,步子却迈不开。奶奶庙在恍惚中晃来晃去,女人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又觉得真没有再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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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朝君,1965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水利文学协会副主席,安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内黄县作家协会主席。出版诗集《门泊桃红》,小说集《我想像中的父辈们》《寨外》。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短篇小说选刊》《莽原》《奔流》《大众诗歌》《中国水利报》等。诗歌《古船》获《诗刊》2003年“春天送你一首诗”二等奖。小说“满月”获2002年度“莽原新作家一等奖”、“河南省第二届五四文学奖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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