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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1064期  绝 日 文丨齐路 秋未，一缕失去温度的光线把梁新凯拖进一条狭窄老长的影子通道。顺着影子，秋黄的枯叶起伏在脚下发出阵阵脆裂的呻吟，与生命凄凉悲惨地绝别！ 这些日子，他犯起嘀咕，怀疑自己得了一种病一一肝癌？折返几家医院，“心病”又披上层面纱，朦朦胧胧，影影绰绰，更加捉摸不定。 己亥年立冬的前一天，是个绝日。按照玄说，一年四季转换中，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叫做“绝日”，称为四绝；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的前一天，叫做“离日”，称为四离。四离为四季之开始，四绝为四季之终，古人害怕穷尽，认为不吉，不择这些日子办大事。偏偏这天梁新凯动了身，一大早把刚上小学的女儿送到学校，就匆忙赶到自治区第X医院。这是一家有权威的医院，至于什么日子，他整天心神不宁、焦灼不安，压根没去理会。梁新凯急盼结果，要与“心病”作个了断，当然是啥事没有……他不停祈祷，把希望寄托这家医院，宿命给了这个日子。 门诊大楼前洒满秋日最后的阳光，冷冷清清，没有传递一丝的温度，楼内却如一锅烧开的水，蒸气腾腾。几乎同一时间，省区各地前来求医治病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一下子涌进大厅，满眼是人。 环视一周，门诊挂号的窗口有四五处，梁新凯身子恍恍惚惚，没个主意。先生，您好！是哪不舒服出了问题需要帮助？导医台前，一位彬彬有礼、热情服务的年轻男医生近身问询。“总感觉肝区不适，几个月前在另家医院做了检查，只说是慢性胆囊炎，会不会肝上发生了病变？”梁新凯嘴上这么问，心里似乎在躲避什么。“这位先生，那您就去挂个肝胆科的号吧！”医生的提醒他觉得在理，应了自己心理。说实话，真有什么问题出在胆囊总比肝上好，尤其“肝癌”这个字眼令人发怵，实在恐怖。不久前，演艺界两位名人（一位是中国摇滚乐代表人54岁的臧天朔，另位是相声表演艺术家66岁的师胜杰）因患肝癌，同一天晚上去世，令人惋惜。在中国，每74秒就有一人死于肝癌！名人在这种病魔面前都生命无望，何况普通常人？自己的一位发小同学患了肝癌，从发现到去世半年时间，上个月才走的。相反，熟悉的朋友圈里，好几人胆囊摘除，身体和生活依旧。若只是胆囊出点问题，梁新凯倒没啥担惊受怕的…… 肝胆科设在四楼，梁新凯赶去排号，在电梯口等了几次都挤不进去，干脆爬上楼来。路过二楼肝病科时，他稍留意一下，候诊大厅人头攒动，眼前闪动忙前走后的身子，诊断室门前走廊的几处通道，隔着窗子透来的秋阳，冰冰凉凉，几分静气，把燥热浮动的气流沉了下来。紧接着在四楼的排号，瞬间让他着荒的心也稳下来。“11038号，您的前面还有17位，请耐心等待！”梁新凯感受一种幸运，满楼层上百人只有17位排前， 十几个诊室，一会不就轮到了自己，他迅速找到一个空座，和候诊等号的人群一样，眼睛死盯电子大屏幕， 恐怕错过号。其实，他还没搞清自己的排号是咋回事，11038号仅指第11诊断室第38位就诊号，轮到他还早呢！电子屏幕不停地刷新提示，被叫上号的人匆匆而过，瞅得人眼花缭乱。 两个时辰过去，叫到自己名字时，梁新凯有点激动兴奋，忘记是干啥来的！换了座位，到诊室门口的通道处候着，看起来不像“病人”，倒像个把门的侍卫。 里边的神秘，诱使梁新凯不一会儿要把头伸进去探探，前面进去的人半个小时都没出来。座诊的男医生在眼前一亮，好似哪见过！中年男子的模样，留着寸头短发，声音坚定有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有点像新疆人标志的影星陈建斌，不过，一身白大褂，耳挂音麦，手机始终端在掌上，目光炯炯，津津乐道，更像一位访谈中的主播。对了，梁新凯突然想起，这位医生太像犯错误的央视主持人芮成刚，手头事太多、太忙！再仔细听医生接的电话，好像都是咨询求医的，陆陆续续进来的人，有打电话约好的，有熟人或别的科室医生直接带来的，这位医生都是笑脸相迎、耐性极好，坐在他对面就诊的人像个道具，候在门口的梁新凯成了摆设，没谁顾及到他们“先来后到”。各有各的神通，各有各的门道，消失已久的“黄牛票”现象在这变了个戏法！梁新凯倒也想得通，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和虔诚：大医院有名气、有权威，自己不正冲着这才来的？再说，来找的人多，不正说明医生的医术高明、诊断准吗？ 梁新凯就坐医生对面时，医生的心神还没缓过来，正眼没瞧地问：“你啥事？”感觉是病人走错了门！“到这来能有啥事？就诊看病呗！”梁新凯心里反问了一句。不过，他的确走错了门…… 医生好像没时间听梁新凯讲些什么，直接问：以前的化验单带来了吗？带来了，梁新凯把拍的超声波片子一同拿了出来。医生干练地把单子捡出来，片子递回去说：不用片子，看下化验结果就知道了。你的肝上肯定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我判断已经发生病变（肝癌）。晴天霹雳！没等梁新凯的神缓过来，医生又补了一句：“你挂错了号！赶快去二楼挂肝病科的号，这病不敢耽搁，后面肯定要住院，目前床位紧张，这儿留了一两个空位，回头找我。”挂错号，还要重新排队？早上路过二楼，人满为患，梁新凯顿时没了底气。 如出一辙！懊悔中的梁新凯回想去年在另家医院的一次常规体检，血清胆红素值偏高，医生劝他去旁边的肝病科诊断，看看肝上有啥问题。有啥问题？几年前就发现血清胆红素值偏高，没感觉哪不对劲，当时还咨询过医生：原因很多，体检前一天喝酒、进食红色素的胡萝卜等也会引起胆红素偏高，数值只是个参考，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过去这么长时间数值还高，那你可不敢大意，进步检查为好！”医生的好心提醒并无道理。那天和今天有所雷同，肝病科一位女医生从他手里接过单子一看：你这肝有问题，要马上住院治疗，岀现病变就晚了！年底床位紧张，你走医保公费医疗，我现在就给你办理住院手续，说着女医生开起了单子。猝不及防，始料未及。梁新凯感到突然，怎么可能住院，这事连跟家人没说一声，妻子出差在外，女儿上幼儿园还有半个多月才放寒假，住了院孩子谁去接送？他婉言拒绝医生的好意，说等年过完就来住院。“这病要早治不敢拖，你来住院找我就行。”女医生特意交待一番。 那次体检结果，梁新凯没当回事也当了回事，没去住院却经常看手机查查网，留意肝病尤其病变（肝癌）方面的信息知识。半年后，发小同学查出肝癌到了晚期，梁新凯探望回来后犯起“心病”，不仅血清胆红素值多年偏高，肝区右肋处伏案坐久了还约摸着隐痛。对照网上信息提示，他感觉不妙，那位患病同学也有这样的症状，医生的诊断又是这么个结果……他怀疑自己摊上恶运，患了大病！家人一旁开导“身体好好的，满面红光，能吃能睡，天天运动跑几公里，汗不出、气不喘，那来的病？千万别瞎想折腾自己！”尽管这样，对他无济于事。 接着，换了一家医院。他想前面的那家医院会不会小题大作，拉病人住院搞收入，再说多去两家医院，诊断结果会更准确点。这家医院的肝病科座诊医生姓单，满头银发，约有七十，仪表端庄，正如他的姓一样（谐音＂善＂）慈眉善目，亲切可信。老医生认真听了梁新凯讲述，又仔细看了看以往的化验单和拍片，给了他一句久盼放心的话：“没什么大问题，想的多了！”梁新凯稍显喜色地追问：“医生，那血清胆红素偏高是什么原因？”，原因很多……和几年前一位医生的解释大致相同；另外，肝区肋痛的原因也很多，如肋间神经痛，胆囊发炎，久坐不动劳累等都会引起此症，像你没患过肝病，患肝癌的几率不大。梁新凯在这家医院有关的检查结果出来，彩超报告提示慢性胆囊炎（以前几次检查，只是提示胆囊壁毛糙，未做定性），血项胆红素数值依然偏高，其它事项正常。老医生对他又特别叮嘱一番：事情不要老往坏处想，学会心理卫生，尤其是不要今天看到这个，明天听说那个，都拿来对号入座，很多人本身没啥毛病，整天疑神疑鬼把自己搞病了，不可取！ 两家医院不同诊断结果，把梁新凯拽入自我矛盾的怪圈。几个月后，手机网络信息重回视线，诸如：身体出现这些症状，百分之百患上了肝癌！肝癌几大症状，你身上有吗？有一项，就赶快去医院检查；还有……你已离肝癌不远了！等等，讲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不能不让人不信，要不然谁闲着没事干，专编恐慌不安的东西？眼前，自治区第x医院肝胆科室，这位忒像明星名人的专家医生干脆利落，判断结果与梁新凯多日“自我甄别”猜测一致，无力反击和质疑，后面的检查，似乎更加证实。 梁新凯战战競競躺在彩超室小床上，腹腔跟着医生的指令：吸气，鼓肚，呼气……他小心翼翼，认认真真把控好每一个动作，好像这样做会把里面的东西变出个好结果，不这样做会变出个坏结果似的。医生特别认真，在腹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复检查了多次。梁新凯自我安慰或想给个提示：“医生，上次检查我有慢性胆囊炎。”接着医生的检查又在一个部位反复搜巡几次：没发现胆囊炎！医生答复让梁新凯顿时落空，又试探性问：肝上是不是有啥问题？医生没正面回应：“报告还没出来，后面去问你的门诊医生。”分明是话中有话，“病变”要坐实了，这下他彻底掉进冰窟！ 快一天一夜没吃没喝，随身携带的水体检完也没心思动，返回二楼肝病科，医生下班走了。 门诊大楼外，依旧冷冷清清，树梢头几片黄叶打着旋扭，把一缕残阳稀稀落落地抖到地上，身影拉成细线，通道窄到尽头，梁新凯感觉不在人间，走到了另个星球。 从医院咋走回的？孩子咋接上的？房门咋打开的……恍如隔世，一片空白。一宿，梁新凯眼前像放场电影，片段从记事的童年延展到四五十年后的今天，人生如画，人生如梦，漫长又如此短暂！ 到这个年龄，该看的风景看了，该走的路走了，虽有点“英年早逝”的悲壮，要比起早先离世的一些同事和熟人，还有人生不如意、生不如死的人算是幸运！一番自我安慰，接下来是内心的不安和恋眷，唯一的孩子不到七岁，放心不下啊……人不都这样：操心孩子，为后代着想！所不同，同龄人的孩了大了，上大学的，找工作创业的，大人们正值中年，精力充沛，经济富足，要靠靠得上，要帮帮得上，轮到自己孩子时，妻子也年老体迈，靠谁，咋帮？思前想后，梁新凯满眼泪水，伴着几分辛酸和沧桑滚落下来。 靠谁？靠孩子自己！咋帮？早帮！梁新凯早作过一番考虑。快当爷爷的年龄当上爸爸，给他了人生最大一份收获和惊喜，“长路奉献给远方，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要拿什么奉献给自己的小天使、祖国的未来？三年前，当了几年专职“奶爸”的梁新凯把女儿送进幼儿园的头天，盯着收藏起来的奶瓶来了灵感：写出一部象样的文学作品《奶爸的礼物》留给孩子，将来不比钱财有价值、有引路和鼓舞作用！那个夜晚，他激动兴奋，心旌荡漾，像领受了一项神圣光荣的使命……与此同时，开始琢磨养生、消遣，享受天伦之乐生活的同学和过去同事没看懂，快一把年纪的人痴迷上文学，没日没夜地埋头发奋，还能成名成家？大器晚成，梁新凯没敢奢望，在孩子身上倒是一番的用心良苦。 唉！已有多日没去窗台前的书桌旁坐坐了，密密匝匝的文学书刊堆砌在书架上布满灰尘，那本《奶爸的礼物》手写底稿本，笑容不见已泛黄……他没了雄心胆量，不敢去触碰，生怕底稿本中的记忆瞬间支离破碎。难道，走后要留下一个愧疚难堪、自责遗憾的残局？秋风乱，夜未央，梁新凯内心剧烈抖动，这个夜晚悲哀惆怅！ 时钟零点时刻响起，在黑暗中越过了立冬前的绝日。人往往走到绝境，越能迸发出求生求胜的力量。梁新凯并不甘心，医院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决不能“身子站着人颓废”。文学路上，他崇拜作家路遥先生，身患肝癌，𠄘受巨痛完成巨著《平凡的世界》，深受人们敬仰。如果，自己真是患上这个病，像路遥一样顽强地战斗，或许《奶爸的礼物》作品出来，真情实感，会更有价值和激励作用。神圣和使命唤岀的激情亢奋，在梁新凯身上又荡漾起来。 天微微发亮，梁新凯靠在书桌前那张久违的藤椅上睡着了。他的面部舒展，甜甜的笑容拽出一个美梦：下雪了，白茫茫的大地覆盖住秋日残留的枯枝烂叶，昨日医院检查的报告单出来，结果一切正常！那部心仪已久的文学作品《奶爸的礼物》大功告成，荣获文学奖项…… 新的一天从晨曦中走了出来，一场雪与季节更替的日子相约而至，妆扮整个世界。这种变幻中的感觉，梁新凯仿佛从另个星球回到人间！ 自治区第x医院门诊二楼肝病科内，梁新凯拿着昨日体检今早岀来的化验报告单，上面清晰地显示：乙肝五项阴性（-），丙肝阴性（-），最让人担心的＂甲胎蛋白＂，数值5.21（参考值：0.89～8.78），另份彩色超声诊断报告书显示：肝脏大小形态正常，包膜光滑，实质回声均匀，血管走行自然，门脉10mm……一切正常！戴着眼镜上了年纪的女医生抬头望了望他：“看！昨天我说了没啥大问题，还是把你吓得不轻，现在放心了？”放心了，谢谢您医生！只是有点问题还搞不明白：这么多年检查，胆红素数值一直偏高，会是咋回事？“胆红素徒增大多是肝脏损伤病状，但长期偏高不排除遗传和先天因素，对肝脏健康没有大的影响。另外，昨天听你讲，二十年来岁时考学，整日整夜地复习功课，出现过肝区肋痛现象，后来好了，这两年又反复出现，很大程度是因久坐不动，血液不畅、劳累所致！以后可要注意，到了你这个年龄要注重保健运动，劳逸结合。”可不是！梁新凯心里感慨：“二次创业”固然需要，身体本钱更加重要！没了身体，没了生命，啥都不会再有。 出了肝病科二楼，本应往楼下走离开医院的，梁新凯却莫明奇妙地爬上四楼，出现在肝胆科11诊断室门前。坐诊的医生还是那位极像明星名人的专家，手机还在他的掌上，目光和音质仍旧有神、透亮，只是耳朵上的黑色音麦在梁新凯眼里不再那么潮范十足，有点扎眼，有点多余。此时的他，以及室内和室外不少急等就诊的人，不会预料有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访！忽然，梁新凯止步，这个门像是又走错了，他若有所思起来：走进去，难道要告诉医生一声“我的肝没发生病变！”那会怎样……？医生突然间地被打断，一天接诊那么多病人里，会记得你是谁？会问句“你哪位？”或还是那句“有啥事？”难道他会说声“对不起，昨天判断错了！”这么多的病人面前，这么慕名的专家身上，这样的话决不会出现！既便医生能想起，肯定会纳闷不解：没事就好！谁还想有个病？除此之外，还会说些什么……梁新凯感觉进去，就像众人面前闯进了一只杂耍的猴子，一个不同常人的另类！他没勇气，更没这个必要。 纷纷落落的雪花铺垫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节奏声，像是一支激昂的曲子从地面飘出。他回想一下天快亮时的美梦，奇妙，奇巧！再翻翻手机查看日历，今日立冬，昨天是个绝日。 （2020年3月14日终稿）   齐路 男，退役军人。长期从事文学写作，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人民军队报》《西北军事文学》《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天山文学》等报纸刊物上发表作品３００余篇。其中，１９９８年参加“国家纪念改革开放２０年征文活动”，《挺立的白杨》一文在《人民日报》刊登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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