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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力推介】长篇小说:乌鸦落过的村庄(七) 作者:亚宁

 聚力阅读 2020-06-28

总第1117

馋猫进村

儿子过满月那天,高六摆了三桌饭菜,买了一箱老酒,请了村里的头头脑脑,和一些直系的亲戚。不巧的是这一天,正好村干部们赶了辆大胶车要到公社开会。

会议是表彰奖励积肥运动中表现突出的个人和集体,一碗村和光头陈果然都在名单中。高大海就领回了队里的荣誉,陈果然不敢上台,几乎是被赵黑连推带揪送到台上的。老汉往台上一站,人们先还吵吵着,看到一个光头光脑的人,一副滑稽象,哄笑和掌声齐起。会议主持人请陈果然讲一下积肥的经验和感想。陈老汉吭哧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高大海就被叫到台上,再一次形象生动地介绍了自己推出来的劳模表现。与会人员受了感染,一致认为无论从长相,还是从风雨无阻的实际行动,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积肥模范。最后推选时,陈果然就进了向县级推荐的劳模名单。

会议散了,一碗村的与会者拿着荣誉证书,坐上三匹骡马拉的胶车准备回村。大队支书领着一家三口过来,把高队长拉到一边说:“这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新分配你们村的一户人家,正好今天过来了,就一便也拉回去吧。你先给临时安排个吃住处,以后靠他们自己去抓弄了。”高队长说:“你不是说安排到六队了吗?不说别的,知青屋让大风给吹倒了,队里现在没有一半间闲房子,这回去了当下往哪住啊。”大队支书说:“人我交给你,其它的就是你的事了。”高队长只好接收下来,对掉头走开的大队支书说:“支书,这可是最后一次,以后说成啥一碗村也不能再进人了。”支书回过头笑着说:“行,行,行,以后再不给你们分配了。”

回村的路上,六七个人坐在车槽里,先是谁也不说话,后来赵黑问那一家人从何而来?瘦个男人满嘴叽哩咕嘟,说了一堆话,几个人才听明是从河北逃荒过来的。

高大海从接手这一家三口人后,上台领奖和演讲的好心情就一落千丈,一时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拿眼睛把这一家人睃来睃去。他心里琢磨这一家三口也日怪,男人像个木头杆子,头像个扬场用的木锨,额头朝前,眉眼鼻子凹进去,嘴和下颏又朝前突出来。女人像个哑巴,一直不说话,除了毛草一样的头发是女性的标志外,身板和脸形让人很难分辩男女。而小孩子长象更怪,头大发少,八字吊眉,鼻垂如捣蒜的锤子,鼻梁平平的只保有一点点形状,长相和两个大人毫无共同之处。要说三口人唯一共同点,那就是都一样的精瘦。看来看去,高大海心里想的是一碗村又来一家饿断了脊梁的胶皮肚子。

马拉的大胶车进村,高大海要把大家都拉到高六院门前,说是要补吃娃的满月酒。要说几个人中,只有陈老汉和新来一家三口没被请过,其他人是村里的领导,都早被请了两三次了。

陈老汉下车抱着奖状要回家,高队长叫他一块去。陈老汉木呐说:“我去、去了不合适吧。”高队长说:“你现在是县里都挂了名的劳模,不要再那么小家子气,遇上了就一块吃顿饭,也喝点酒,给老六的娃娃将来也带个劳模彩气。”

黑香娥一脸笑容从屋里迎出来,不解的看着那一家三口。高队长没好气地说:“这是给咱们村新分来的一户河北要饭的,姓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完了,突然想起黑香娥也是河北人,就噢着说:“河北人,跟你不就是老乡嘛。”黑香娥用河北话叽哩咕噜一说,那一家人眼睛顿时亮了,说:“队长哥,人家男人姓郭,女人姓胡,和我们老家所在地是两个专区的人。”黑香娥热情地招呼说:“给我娃过满月,老家有人来,我娃有福气哟。”高六拐着腿也迎出来 ,高大海说:“我们可是一天没吃饭了。不管别的,先把那爬猪肉条子给上一碗解解馋。”黑香娥开玩笑说:“队长哥,你一天吃肉还嘴馋呀?”高队长说:“看你这话说的,我馋得东西还多着呢。”

当天晚上,高六腾扫出空着的东屋,让这一家三口留宿其中。第二天上午,醒过酒的高队长愁苦了半天,想不出把这一家人往何处安排。老婆说:“那赵海生死了两年多了,房子一直空着,你跟赵老四说说,让这一家子先住着。”高队长用手拍了头说:“对呀,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块呢。”老婆说:“你那脑子都让酒给喝的没了,再喝下去,哪天连自己都会不认得的。”高队长生气说:“你个老东西,我喝酒咋了?这年月能有酒喝那是福气。”老婆不吱声了。

高队长戴了帽子亲自来到赵家。赵老四说:“那房子海生走了后,一直是海清家用着,你找他说去吧。”高队长对赵老四还尊敬几分,找赵海清那就不用亲自上门,让人带个话过去,只说是有事找他,自然会来家里的。

赵海清上门来,知道了意思后说:“海生在的时候,光棍人日子过得可怜,跟我借了不少吃的喝的用的,现在人走了,那房子跟我们家也挨着,就算顶账给我了。”高队长说:“就算是你的,临时先腾出来让这一家住上一段时间,等天暖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赵海清琢磨了半天说:“那房也不值几个钱,干脆让新来的那户人家给我掏上几个钱,卖给他们算了。”高队长说:“你以为来了个大富翁啊,我给你说,那一家子穷的只有两捆铺盖卷。你想想他能有钱吗?”赵海清眼一睁说:“那我不能让他白住啊!”

说不通赵海清,高队长心里憋气,玩了个外摆手,让那家人去求赵老四帮忙,还教唆说:“去了家里,一进门要先跪下磕头,女人和娃娃要哭,要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要不然你们可真没住处了。”那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接受了建议。高队长又嘱咐说:“你们新来,不懂得村里的复杂,我给你们出的主意,对谁都不要说是我说的。要不然你不但住不到房子,以后连村里都难留住。”

那要饭夫妻抱了娃千恩万谢,来到了赵老四家,如法一炮制,正好赵黑在家,看不过去,出面说通了赵海清,腾出了一间屋子,让一家人有了落脚之处。

后来,人们才知道,赵海清还是按每年还点钱的办法,把赵海生的房子卖给了这家外来户。这房子后来就成了那个小名叫顺子,绰号叫馋猫的男娃的家。

千里大算计 

黑香娥给儿子过完满月,心满意足开始了新生活。可是过了半年,一桩心事乱了心绪,她越来越怀疑自己与高六生的这个儿子怕是有问题。因为小家伙很少笑,也很少哭,有时你打上他几把掌,也只是咧咧嘴,啊上几声,脸皮皱成一个肉圪瘩。黑香娥喂养过个小孩,有了对比就有了发现。高六迟钝,每天把儿子抱在怀里,放在肚上,举过头项,支在掌上亲得像个小爷爷一样。

感觉归感觉,黑香娥没敢说破,只找了机会独自抱了儿子到公社卫生院,让大夫进行了检查。结果让她不敢相信,孩子会是个患有先天智力障碍的低能儿。她问大夫有没有治疗的可能,大夫说只能等长大一点,多施加教育再看情况了。

回家的路上,黑香娥头发披散着,脚步有点踉跄,悲怆的不能自己。她把怀里的儿子掐了一次又一次,想听听儿子的哭。儿子没哭,啊啊着拉了一泡屎在包裹的小被子里。

一年以后,长大起来的孩子终于露出了傻像,高六也发现了,愁苦让他一下子老了许多,常常抱了儿子在院门口,在天光下呆呆地看着站着,精气神就空茫成一片。

黑香娥已经走出了这桩不幸事的阴影,对这个傻儿的喂养,变成了一天能给吃上点饭,任由其活着往大长吧。她安慰男人说:“算了,这是天命。咱们好好努力,我争取再给你生个健康的儿子。”高六相信了,一有空就缠着她要那个。黑香娥心里自责,只能由着男人躁狂一份希望。可惜一直再没有结果,高六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垮塌。

儿子刘三亮还是不能找下一个对象。黑香娥在百般无奈之下,想了一个既能保养男人,又说不定能解决儿子婚姻问题的办法。

秋收结束后,黑香娥领着小女儿回了老家。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期间,高六的身体有所好转,感情上也慢慢地接受了傻儿,父子俩天伦之乐虽然残缺,在一起还是有一种天性的亲情。等到黑香娥回到一碗村已是冬天,回去时是娘俩个,回来却成了三个人。多了一个个子不高,长的花眉俊眼,身段苗苗条条的大姑娘。

村里的人们吵吵开了,都说那肯定是黑香娥给刘三亮领回的媳妇。人们和刘三亮开玩笑。刘三亮的一根筋被激活了,嘴上却说:“你们不要胡说,那是我表妹,跟我娘来咱们这里来看一看大平原,过完年还要回去的。”开玩笑的人出主意说:“刘三亮,这么俊的女娃子,你要是让她来了再走了,那你会后悔一辈子。听我们的话,姑表结亲咱们这里有很多呢,让你娘把那女娃收成你的媳妇吧。”

听了转述,黑香娥用指头点着儿子的额头说:“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什么美事你都敢想。娘给你说,不要打你表妹主意,她过完年就要回去,再说人家在那边已经说下婆家了。”刘三亮急了,嚷嚷说:“妈,那我以后可咋办呢?”黑香娥说:“你不是说不结婚了嘛,咋又着急起来了?”刘三亮就赌气说:“爱找不找,找不到拉倒算了。谁稀罕。”黑香娥迟疑了一下说:“三亮,你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咋就立不起个骨头来。你总不能大事小事都靠你这个娘吧。”刘三亮头拧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刘三亮有所不知,他老娘这一次回老家,发现人们的日子过得还是那么穷。她去看望了因大哥早走而改嫁的大嫂,发现小侄女模样俊俊的,当时动了心思,把一碗村夸得像一处天堂。说得侄女动了心,跟了过来,希冀能找上一个好婆家,享一享大平原上旱涝保丰收,粮食吃不完的好日子。

回来之后,黑香娥把侄女安排在家里,女儿一般呵护备至。她没敢跟刘三亮说,怕这个愣头青胡来引人笑话,更怕乱了自己的精心安排。

黑香娥领回的侄女叫黑玉英,比刘三亮小四岁,来时穿一件绿格上衣,扎着齐腰长两条大辫子,走起路来胸膛挺直,两股款款很有风韵。初来的她先只在屋子周围走动,后来胆子大了,唆使表哥刘三亮领她到村外冬闲的田野,到沙漠边沿,去感受那份开阔和望不到边的平坦。再后来在村子里走动,帮着做点担挑推拉的营生,与村人熟悉的同时引来了后生小子们的注意,反应最为突出的是谁也想不到的兵头赵黑。

赵黑了解了黑玉英的来历后,萌动了一份从没有过的冲动。两人在村里遇到时,赵黑趁周边无人之际,和黑玉英攀谈起来。黑玉英初来乍到,心里有几分紧张,一口河北话说的快如爆豆子。赵黑只听明白了几句,装着全听懂了,微笑地点了点头。回家后,黑玉英与姑姑闲说到了赵黑,引起了黑香娥的注意,嘱咐说村里人事复杂,要侄女遇事要多留几个心眼,以免落下一些事事非非。再次与赵黑相遇,黑玉英都远远地绕道过去了。

这天,高六到队里参加劳动去了,黑香娥在院子外端着簸箕簸拣豆芽皮子,黑玉英一边照看炕头上的娃,一边盘腿在炕上学着剪纸的活。黑香娥的小女儿在院里往一个空瓶里装沙子耍。

一家人不经意的时候,赵老四出人意料上门来了,脚步轻轻的没有一点动静。黑香娥蓦地有了感觉,一抬头看见赵老四悄无声息已来到身边,正用一双鹞子眼盯着自己。

黑香娥愣了一下说:“是他赵大爷啊,今天咋有空来家里,是有事吗?”赵老四说:“我知道高六不在家。家里还有外人吗?”黑香娥有点紧张,左顾右盼后小声说:“你有啥事情,问得人家好紧张。”赵老四笑说:“怕什么?我又不是鬼。”黑香娥轻松起来,玩笑说:“你要真是个鬼我倒不怕了,我就怕你这个人,一双眼睛让人打冷惨。”赵老四左右瞅了瞅说:“那咱们就回你们家里说话吧,站在这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黑香娥狐疑地收了簸箕,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

听见门响,黑玉英抬头与进门来的赵老四目光碰了个正对,顿时感到极不自在,忙忙移开了视线。

黑香娥介绍说:“玉英,这就是姑给你常说的大恩人赵四大爷,咱们家这些年多亏人家的照顾。”回头又介绍说:“这是我侄女,跟我从老家上来时间不长,也不是外人,你有啥事就说吧。”赵老四抿着嘴,半天不作声。黑香娥说:“玉英,你先出去一会,我跟你赵大爷有话要说。要是看见你姑夫回来了,就招呼上一声。”黑玉英急紧又利落,下地穿鞋出去,顺手掩了屋门。

黑玉英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下,先还听见屋里两个人说话,再听说话声就变小了。黑玉英就又走出院门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几只鸡叽叽咕咕走来走去。

过了好一阵,屋门响动,赵老四和黑香娥一前一后出来。黑玉英瞥了一眼,发现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黑香娥送到院门口,嘴皮子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再看赵老四背着双手,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晚上,黑香娥对侄女说:“玉英,你跟姑从老家上来也有点时间了,临走迁的户口再要是不落下来,过期就麻烦了。在这一碗村,有户口你才有地有身份,没户口你啥都没有,想参加劳动,人家也不认可你。要说咱们住的这一碗村,虽说在沙窝边上,每年收的粮食还是足够吃的,比老家那饿死人的地方强天上了,想来的人太多了,想落户太难了,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找个对象。可是这地方的人野着呢,对外来户都不拿正眼看你。后村有一家人给儿子找了个四川媳妇,那男人往死打那女人,前两天听说那女人瘫在炕上了。这种事当地多着呢,都没有人管。这事跟咱们没啥关系,可姑听了心里麻烦。你知道,姑临走时跟你娘说过,要替你好好安排个人家。可姑要是随便给你找个婆家,又怕你将来吃亏。姑想过,从来姑姑作婆也有传统,你跟你三亮哥要能成了,姑就一百个省心了。”

开始,黑玉英还说自己啥都不懂,由姑姑做主吧。等听完了,听明白了,她的头弯得更低,手绞着衣襟,在灯影里抽抽噎噎哭了。黑香娥是过来人,知道深浅,一通保证和安慰后,就让自己的千里大算计落了地。

刘三亮的婚事,一段时间成了村里人议论的焦点。有人说:“想不到刘三亮这么个猥琐象,倒找了个画一样的美媳妇。看来蔫男人能找上好老婆,俊女人大多都薄命,这话还是有道理的。”也有人感叹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一个俊女娃了。”更有人提出疑问:“黑香娥会不会是从什么地方骗了人家女娃回来的。那女人可不简单,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

村里的一帮后生小子,平常都爱往刘三亮的住处跑,因他一个人住一处院子,大家混在一起,喝酒耍牌无拘无束。现在,通过找刘三亮这个借口,偶尔就能涎着脸皮,没话找话与俊巧赛过七仙女的黑玉英搭讪上两句。每当这时候,刘三亮就不干了,把这个踢上一脚,把那个骂上两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过去,赵黑很少参与这些活动,嗤之以鼻为二溜子窝。有一天他出人意料,提了烧酒上门,叫了几个人,把刘三亮喝得像根面条。半醉的赵黑打发一个小年轻去叫黑玉英过来,说刘三亮已经喝得不醒人事,需要家里人过来招呼一下。黑玉英相信了,跟着走到半路,正好碰见黑香娥。

问了情由后,黑香娥说:“这帮小东西肯定没安好心,他们那点小杂碎还能瞒过我。你不过去,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话还没说完,传话的小年轻人早跑的没了踪影。黑香娥来到这边的家,一帮人刚刚得了消息都散了,只有刘三亮醉得像个死人,头窝在炕头,腿担在炕沿边上。

黑香娥一边打开门窗,让满家的烟酒气和男人们的臭味往出走,一边骂着不争气的儿子。刘三亮自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酒醒后,黑香娥单独对儿子说:“你个没脑子货就没看出来,自从玉英来家里后,多少心思不正的人有事没事往咱们家跑,他们混着你喝酒,把你往醉灌,又叫玉英过去,还不是想让你出丑,耍弄你们两个人。那赵黑平时跟你来往不多,现在也凑进来了,安得什么心你还看不出来。我给你说,从今天开始,再不许你让任何人到那边的家里祸害,你也不要给我嘴馋手懒,就是装样子你也要装一半个月,早早把那房子往好收拾,再想办法弄点木料做几样子家具。妈想了,好事不能磨,拖泥带水会节外生枝的。”这一通看似训话,实则透出一个信息,刘三亮眼睛哗地一下亮了。

刘三亮心花怒放了,果然就立地成佛,把表妹关心得是吃饭给举肉,洗脸给倒水,出门当护卫,在家面对常嘿嘿,跑前跑后就跟一只马面猴子一样。

准备的差不多时,黑香娥把两个人叫到一块说:“结婚证你们领了,户口也入到队里了,结婚照也拍了,现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按理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妈还有一肚子话要跟你们说一下。这人一生结婚成家是桩大事,你们俩一个是妈的手心,一个是姑的手背。特别是玉英从小受了不少罪,又跟着我从老家这么远路上来,父亲去世,娘亲又不在身边,结婚成亲连个娘家人也没有,想到这些姑心里就难受。我只能是又当姑又当婆,一手给你们俩操办这事了。要按我的愿望,是想着要给你们隆重地办一场婚礼,可咱们家刚盖了房子,想铺排是心有余力不足。但咱们也不能让村里人小瞧,不说三亮你,只为玉英也要好好的置上两身衣裳,要不然就太委屈我侄女了。”黑玉英的心事翻上翻下,在黑香娥的目光之下只好表态说:“姑,一家人的事,家里现在也挺紧的,就不要破费了,还是过日子当紧,我不会有意见的。”黑香娥一把搂住侄女头说:“我的儿哟,你真是个懂事的娃,知道心疼大人的不容易,强三亮多了。就为这句话,姑也不能亏待你。我想好了,今年家里喂得这口猪长得不错,咱们杀了卖上一部分,再让你姑父到外面借点钱,下个月的阴历十八,咱把事就办了吧……”

结婚那一天

刘三亮结婚那天,难得风尘不动,天气晴好。一早晨太阳还没出来前,黑玉英就被安排到了我们家,这是事前与我母亲商量好的,要把我们家当成侄女临时的娘家,以合举行婚礼时的众多讲究。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让我有机会参加了一场当地完整的婚礼。上午十一点多,刘家院里闹哄哄响了几声炮,刘三亮新衣新鞋,胸前戴朵大红花,头戴一顶小礼帽,要到我们家来背媳妇。这边黑玉英头顶着一块大红布,盘腿坐在炕上一动不动,静候着迎娶。黑香娥一会在自己家,一会来我们家,大事小事都操着心。

又响了几声炮后,刘三亮进了我家院子,婚礼主持人高军便指派他进屋,要求背上媳妇后半路不能歇,说歇了不好,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新房中。刘三亮脸上焕发着荣光,咧着嘴傻嘿嘿地笑着。

到我家院子看热闹的是一大群村里的婆姨娃娃,有的嗑着瓜子,有的交头接耳,更多人眼盯着这场喜事的主角刘三亮,看他如何从屋里背出媳妇。众人在院子里缠住刘三亮,磨蹭了半天,主婚人高军给了我母亲一把糖果,让开了家门上的锁头。刘三亮进到屋里,众人也想跟进去看,被高军撑门挡住了。

刘三亮背着头罩红绸的媳妇出来了,单薄的身体被新娘的衣物掩蔽的只露出一颗理了短发的尖头,下面是两条有点罗圈的腿。众人就起哄着围成一个大圆圈,刘三亮走,圆圈围着走。出了院子,刘三亮想抄近道回家,却被人围住只能绕大道,这无疑增加了距离,也多了供人们玩闹的时间。

半道上,刘三亮支持不住了,脚步有点踉跄,脸上沁出了汗珠子。这不仅因为新娘的体重,更多的是众人你揪一把我拌一下的干扰。有人喊新郎官快坚持不住了,有人应声念着“倒,倒,倒“的咒语。重压下的刘三亮停下来,扭头搜寻主婚人高军。

一个年轻人及时出现,手里拿着一把椅子。高军也出现了,对刘三亮说:“瞧你那点力气,才背着老婆走了十几步就坚持不住了。”刘三亮说:“我媳妇又不重,是众人揪扯的太厉害了,你让众人不要扰我,把路腾开我还能跑几步的。”高军说:“你以为媳妇就那么好娶,背上跑回家就行了?我给你说,后面耗时费力的内容还多呢。现在我是没办法帮你,你要是想歇一下,那你跟春生商量吧。”

春生就是拿椅子的年轻人,闻声挤到刘三亮面前说:“我知道老婆你是不能放下背,这把椅子我拿着准备回家,你要想用也行,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借你歇一屁股。”汗水进了眼,刘三亮半睁半眯说:“你让我先歇了,咋样我都答应。”春生说:“想骗我呀,没门。除非给我一盒喜烟,要不我可就走了。”众人起哄说:“给吧,给吧,不给就跌倒啦。”刘三亮拿不出,春生偏就当下要,磨蹭中,他腿抖如筛糠,斜眼向高军求助。高军说:“你看我干什么?你自己的事你说了算,我这里有你娘给的一盒烟,你同意给,我可以先捐出来,但事后你得还我一盒才行。”刘三亮点头如捣蒜。高军从怀里掏出一盒烟,高举着对春生说:“你先把椅子让他歇一歇吧,这烟人家答应给你了。”

春生把椅子往刘三亮的屁股后面一放,闪身过来拿烟,烟却被另一个年轻人抢在手里,几个年轻人去追,刘三亮得到喘息的机会。

我们家到刘家也就六十多米的距离,刘三亮在那把木椅上歇了两歇,才把新媳妇背背回自家院子,放在一块事前准备好的红毯子上,算是完成了喜事的第一步迎娶仪式。

红毯子不大,铺在地上,墙上还挂着一块红布,布是村里专供人们结婚用的,颜色因为年长和一些污渍而变得不匀。布面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双喜字,典礼的场地就设在红布前。婚礼的第二步请黑香娥和高六上坐,请亲戚六人都到周边来。有人从屋里端出一个火盆,让新郎牵了新娘的手,走到火盆前,说一声“跳”,连推带抱让新娘跨了过去。接下来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高军乘机一按刘三亮的头,使他原本跪下的身子向前一倒,与新娘的头碰得“嘣”响了一声。

在众人的轰笑声里,婚礼进入了最红火的阶段。高军喊着典礼完备,新郎送新娘入洞房了,同时撒出几把糖果。娃娃们哄抢成一片,刘三亮背起媳妇,想乘乱往屋里跑。门口,早已等候的几个不为糖果所动的年轻人拦住了他。进门的条件还是要烟要酒,而且狮子大开口。刘三亮满口答应,又拿不出东西,被几个人推来搡去进不了门。

黑香娥心里焦急,叫来了主婚人高军,高军叫来了村里的两大金刚赵大虎和高魁,重赏说:“只要你们能保驾两位新人进了洞房,三亮他娘答应一人一瓶酒,还有两把糖果。”两人身强体壮力不亏,过来把膀子伸开,向两面一拦一推便分出一条道。堵在门口的人徒然挣扎,眼看着刘三亮抱了新媳妇进新房。众人大骂两金刚不仗义,贪财贪物吃独食。两人嘿嘿笑着辩解说:“咱们都差球不多,凭什么你们能要东西,我们就不能呢。”完了,又互相以胜利者的姿态张扬说:“走啦,领烧酒去了。领烧酒去了。”

中午的喜筵开始前,人们先是随礼,多的三元,少的一元,也有跟着大人来白吃白喝的小孩子。喜筵除了摆在高六家里,我们家也安排了两桌,饭菜的花样不外乎就是河套硬四盘,烧肉丸子,酥鸡,炖羊骨头和几盘凉菜,女人们喝香槟饮料,男人们喝白酒。这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铺排了。

我们家安排了一帮年轻人,当头坐的是兵头赵黑。黑香娥来招呼过一次,问赵黑的爹妈咋没来?赵黑说他爹胃不舒服,他妈不爱上事宴,他代表全家人了。黑香娥就让人去再请一次这老两口,结果还是不来,也就只能作罢。

席间,高军领新郎新娘过来敬酒,有人说:“刘三亮,让你老婆猜一下,看你穿的啥内裤。猜对了我喝,猜错了我不喝你喝。”有人说:“让刘三亮先到门外没人的地方,脱裤子让先看了再说。”刘三亮说:“你看大家正吃饭着,这个节目不太好吧,要不耍个别的吧。”那人站起来说:“嘿嘿,刚娶了女人就斯文起来了,平时你啥事不做。告诉你,这一着你在别人婚礼上耍过好几回呢。”刘三亮哑巴了,黑玉英红着脸猜了两次都不对,急中生智说开了河北话。众人一片抗议,刘三亮被罚了一杯酒才算混过去。又有人提出,让刘三亮将一颗生鸡蛋从新媳妇的左裤腿进,再从右裤腿口捏出来,当然了鸡蛋还不能烂,烂了要重来。我一直站在边上,这时被他们发现了,喊着让我去找家里的鸡蛋。鸡冬天不下蛋,家里自然没有。

有个年轻人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麦芒完整但已干透了的麦穗,让刘三亮把麦穗顺着新娘子的左裤管一点点捋上去,然后从右裤腰上取出来。

刘三亮被折腾了一上午,这时又被灌了十多杯酒,接过麦穗说:“怕什么呢,这么点小技量还能难住我。”话音一落就要动手,黑玉英两手抱了裤管只是不放。闹腾中间,黑香娥出现了,笑着对儿子说:“愣儿子,那麦芒进了衣裳,哪那么好往出取,你还是多说点好话,让几个人饶过你吧。”刘三亮幡然醒悟,端了酒杯求爷爷告奶奶,终于算是过了关。

轮到赵大虎了,提了一个省事的节目,让新郎新娘干亲十八口,要口口有声音,还要口水拉丝才成。黑香娥躲出去了,刘三亮也不含糊,还真的就做到了。轮到赵黑时,众人都以为会有更难的题目,谁知他先接了酒杯,二话没说全喝干了。

新郎新娘到另一个屋子去敬酒了,赵大虎埋怨赵黑今天这是咋了,先还说要把刘三亮好好地耍一顿,现在却哑巴得连一句话也没说。赵黑说:“现在大白天能闹出什么出格的内容,咱们慢慢的喝酒划拳,把好节目留下到晚上闹洞房时再用。”有人疑问地说:“要闹洞房,这酒就不能多喝,要不然到时都醉的不能动了。”赵黑说:“看你那点球本事,闹洞房不喝酒,谁有那份心情和脸皮。我给你们说,咱们呀开始划唱拳,到了天黑你们都听我的安排就是了。”众人的兴致被调动起来,划开了唱拳:“一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五金魁手跳下水,六六六六跳下水,八匹马呀跳下水……。”

这一唱一和拉长了时间,也使席上的热闹高潮起来。我坐在炕沿边听划拳,偶尔替人偷喝一半杯,很快意识模糊,睡倒在自家炕头上。等我醒来时家里一片安静,饭桌早收拾的干干净净,喝酒的人们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想起了闹洞房的事,爬起来跑到了刘三亮的新房。

刘三亮的新房灯亮着,院子里不时有人影走动,屋门却被从外边上了锁,屋里是一会儿安静一会儿热闹。我爬在窗子前想看见点什么,被一个大人呵骂开了。

据说那天晚上,赵黑借了酒劲,领着几个年轻人,把门反锁了,钥匙藏在一处地方。洞房的灯拉黑后,新媳妇被要求摸男人,直到摸对为止。后来赵黑与刘三亮划拳,赌脱衣裳。喝多了酒的刘三亮,人有点疯,自己剩下一条裤衩了,就让媳妇脱,不脱还不行。黑玉英鬼精的很,躲躲闪闪不听话。最后众人把两人卷在一块大棉毡里,用绳子捆住才算完事。

——未完待续——

宗力杰,笔名:亚宁,1965年生,内蒙古大学新闻系毕业,在新华书店工作近三十年,现定居西安。曾爱好诗歌多年,长篇小说创作多部。《乌鸦落过的村庄》属长篇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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