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白林密 | 鸟儿笔记

 聚力阅读 2020-06-28

总第1118





鸟儿笔记

文|白林密 

隼与布谷 

这只隼已经在我的前面飞飞停停地游移了十来丈。它通体灰褐,间带水纹样黑斑,与眼下的自然景观很搭。隼飞得很安静,听不到一丁点儿翅膀扇动气流时发出的声响。或许,这正是上天赋予这种猛禽的过人之处,悄无声息,快速接近,一旦发动攻击,往往令猎物猝不及防。

隼是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cctv -10《自然传奇》节目中说,隼的俯冲速度可达到每小时320公里。这样的速度,要求它的飞行轨迹要十分的精准,偏离飞行路线,撞到一根极小的树杈,就很有可能导致它头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

但幸运的是,目前为止,动物学家们还没有发现隼类的这种飞行事故,这说明,造物主赋予了它高速飞行的同时,也赋予了它精准把握飞行轨迹的能力。精准,高速,极静。羡煞所有生灵。

突然,隼的一个回头,出卖了它对我眼睛的欺骗——它不是一只隼!是只布谷。

隼的目光犀利而坚定,凶狠,如电,上眼眶几乎平直,眼前的这只飞禽,眼睛椭圆,目光犹豫不定,转头,左顾右盼。隼有超过180度的视角,几乎不用回头,它就能看到身后的事物能不能对它构成威胁。眼前这只大鸟往坡下俯冲的时候,狠狠地扇了两下翅膀,这更说明它不是隼,隼们俯冲是不需要扇动翅膀的。

与隼个头大小、羽毛花纹最为接近的只有布谷。一般情况下,布谷是在麦子黄稍之后才从南方飞到中原,深秋这个时候,它们很少在黄淮流域逗留,因而我很轻易的就被它骗了。

或许正是因为隼与布谷在外形上容易混淆,于是古人认为,鹰隼与布谷是可以互化的。《礼记·月令》中说:“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鹰化为鸠。”张华《禽经注》 :“仲春鹰化为鸠,仲秋鸠复化为鹰。故鸠之目犹如鹰之目。” 这里的鸠指的是布谷。唐代陈藏器在《本草拾遗》 中注释:“布谷,鸠也。”古人所说的鹰,包括鹰、隼在内的这一类猛禽。从“鹰鸠互化”这一说法来看,“鹰”指的就是隼。因为鹰隼类猛禽中,只有隼的体格和羽毛斑纹与布谷最为相近。

隼太警觉,人们很难有机会跟它们近距离接触。去年冬天,有幸在黄河南岸的黄土岭上,见到了捕到一只斑鸠的老鹰,三四只喜鹊上下翻飞,喳喳喳喳地骚扰着它,鹰匆忙地躲进灌木丛,我悄悄地接近,感觉它的体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威猛,正想用手机拍照,它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犀利地瞅了我一下,抓着猎物,迅速飞走了。手机图片中只是模糊的影像,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只鹰。

外形上与隼最为接近的布谷,老家人管它叫“胡厮赖”,这名字,文雅、形象而又准确。布谷不会筑巢,春天它把蛋下在苇莺等其它鸟类的窝里,让别人替它孵化,替它育雏。说它无赖,一点儿都不过分。就是这个无赖,它还有个“杜鹃”的美名。鸟类学家统计,我国南北方对这种鸟类的称呼多达四十二种。麦熟季节,在中原,昼夜都能听见它们“谷谷咕固”地叫,老家人说它叫的是“割麦种豆”;汪曾祺先生在《录音压鸟》中说它在叫“光棍好苦”;桐柏山里的乡亲们则认为它们叫的是“蚕倌儿冒肚”。“冒肚”,拉肚子的意思。为什么呢?因为蚕宝宝是布谷眼中的上佳美食,可蚕倌儿他也知道呀!于是大竹竿不离手,瞪着俩眼,一天到晚的看护着蚕宝宝,防布谷来偷吃。因此,布谷鸟儿希望“蚕倌儿冒肚”,一冒肚,蚕倌儿得频繁地上厕所,这布谷偷吃蚕宝宝就有了机会。

遛川儿

麦子黄稍的午后,几乎没有风,没留神,天边远远的云突然之间膨化了一样,砉一下,一大团就铺到了头顶上。雪白,缓缓的扩散着,像街头糖人机里快要收工的棉花糖。小时候经常想,睡在那儿,肯定舒服得不得了。 但那一刻,距今已经二十五年,相约到河滩的我们已经二十岁,早已不再幻想高卧云端了。河沙褐黄,没有塑料袋子,没有空饮料瓶子。刚从沙滩里钻出来的皮柳,像石楠的嫩芽,酱紫透亮。如果放到嘴里,不用嚼,肯定就能轻松咽下去。水里的小鱼急急忙忙的往上游跑,再急,也能看清楚它们身上的鳞片。

“咱们光膀子光脚,比西施厉害,她沉鱼,咱直接把鱼给羞跑了!”谁的一句俏皮话,逗乐了所有人。

暖风轻撩,勾起了童趣,生活在这源于万花沟的甜水河畔的小伙伴,扑通趴在了沙滩上,抓过一根小树杈,冲着一个小陷坑,“喽喽喽喽”地叫。问他,他说他在叫小沙猪。小陷坑有鸡蛋那么大,漏斗一样,像大漠里的流沙坑。仔细瞧,它的锥底仍在一点点儿往下陷,小伙伴说那是因为小沙猪仍然在下面不停的扒。他喽喽一叫,拿小树棍一探,那沙漏就不再动,人一停下来,沙漏斗就接着缓缓地往下陷了。

仔细搜寻,我们又找到了两三个沙猪漏斗,好奇,轻轻的扒开,却没见到沙猪。问小伙伴,他说他也没见过小沙猪,于是大家伙只有呵呵了。不管怎么说,小沙猪肯定很恼火,它忙活了半天,可能是为了打洞藏身,也可能是为了吸引雌性来生儿育女,不料却被这些好奇的“大沙猪”们三两下给扒塌了!

黑嘴白脸儿白肚皮,披着青灰背羽的长腿小鸟,啾啾啾啾急促的鸣叫着,俩小腿儿飞快的轮换着在河滩上跑,它的步伐快得叫人眼花,每秒钟至少要有五六步的样子。这种精瘦的小鸟,生活在沙洲,学名没人知道,河两岸的人们叫它“沙河溜”,还有一种更文雅的叫法——“遛川儿”。两种名称都说明了这个小可爱经常在河边儿溜达。它边溜边低头啄食着沙滩或浅水湾里的小虫子小鱼虾。它们起飞的速度也相当的迅捷,扑一下,已经蹽到半空里去了。站立的时候,尾巴不停地上下左右摆动,似乎是在找平衡,让人觉得它不摆尾巴的话就会站不稳,真难为它了。

喜鹊之死

1990年初冬,房后老椿树上喳喳喳喳忙着筑巢的两只喜鹊突然没了动静。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不断见到有喜鹊无精打采的往南飞,叫声嘶哑,羽毛凌乱。山上下来的人说,黑石山东边儿那道沟里死喜鹊成堆。出于好奇,我们骑车到山里,果然看到了那惨烈的景象,二三百只喜鹊的尸体,散乱在那道山沟里,微风吹过,羽毛轻轻翻动,有的俩眼圆睁,有的眼窝塌陷、趾爪拘挛。

大批死亡,很可能是喜鹊得了某种传染病,那它们为什么集中死在这里呢?一时费解。自然界中,发生某种动物集体死亡情况最多的,当属鲸鱼,近几年不断有新闻报道,最近一次发生在2017年2月。央视新闻报道,2017年2月13日,400多头领航鲸在新西兰南岛附近搁浅,造成300多头死亡,另外的一百多头获救。但随后又有二百多头鲸鱼搁浅在同一海滩。世界各国的生物学家们经过多年的研究,对于这一现象仍然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很可能是某种超自然力吧?

老家发生的那次喜鹊集体死亡,或许也是同一个无法解释的原因。那之后的许多年,村上再没出现过喜鹊的身影。直到1997年,才有喜鹊重新回到村里,它们依然那样喳喳喳喳,依然那样讨人喜欢。现在,它们还一直雀跃在村子里,越来越多。

赤背儿叉

赤背儿叉是老家方言对一种鸟儿称呼的谐音。这种鸟儿通身乌黑,没一根杂毛,连爪儿都是黑的。外形很像燕子,比燕子大十倍。 窝一般筑在椿树上,选个丫字形的树杈,垒窝也像燕子一样,做得规规矩矩,细密结实。它们飞行的时候尾羽平直,像叉开的剪刀,平衡着飞行姿态。

乡下传说,赤背儿叉原本红背白羽,橘嘴橘爪。跟家鸡一样,喜欢在牛粪里刨食儿,一个没留神,被老牛排出的粪坨子啪的盖个正着。后来鸡也来刨粪,把赤背儿叉给扒了出来,一身漂亮的羽毛全被牛粪给染得乌黑。为报答鸡的救命之恩,赤背儿叉每年在被救的这个时间段替公鸡打鸣十八天。当初它被救的时候正值麦收,直到现在,麦子成熟的时候,凌晨四五点钟,村子里都能听到赤背叉“啥狗狸狗啥”的叫。

赤背儿叉是中原地区唯一一种敢于向老鹰发起攻击的鸟类。它们一旦发现老鹰飞临自己的领空,或者认为老鹰已经对它的雏鸟构成威胁,即使只有一只,赤背儿叉也会毫不犹豫地迅速出击,直奔高空盘旋的老鹰,厉声尖叫,围着老鹰上下翻飞,不断用翅膀拍打。令人意外的是,身为猛禽之王的老鹰,却没人见它们还击过赤背儿叉,两者交锋的结果,往往是老鹰悻悻离去。

赤背儿叉敢于单枪匹马迎击猛禽之王,它们也因此受到家乡人的尊重,小时候大人们就告诫我们:赤背儿叉的窝不敢掏,掏了会瞎眼!赤背儿叉的厉害,生在农村的孩子估计都领教过,不论什么原因,它们丢失了宝宝,就会立马把一切动物当作敌人,见一个,攻击一个。猪狗牛,包括人。不过,相安无事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它们落在野地里啃草的牛驴的背上,优哉游哉。

小燕儿回来了

开春,老家的屋檐下,两只燕子上下翻飞,呢呢喃喃。母亲停下针线,抬起头:“小燕儿回来了!”像是看见了好长时间没进家门的儿女。小燕子来来回回地审视了一番之后,决定安家。以前的老房子,门头上不装玻璃,冷天糊纸,开春儿就撕掉了,燕子从窗棂间出入自由,它们大多把窝筑在屋里边儿房顶上的椽檩之间。现在乡下的平房和小楼房,门窗都有玻璃,不开门,燕子就进不去,因而它们现在多把窝垒在屋檐下。燕子是唯一一个敢大大方方地把巢筑在农家顶棚或屋檐下,却又没遭到人们驱赶的野生鸟类,巴蜀地区,那种美丽的大鸟朱鹮,在农家的屋脊上筑巢育雏,已经让人们觉得它们与人类够亲近的了,燕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叫它家燕,一点儿都不意外。真想知道这可爱的小精灵是在什么时候就已经与人类达成了这种默契。《诗经》中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毛传》 :“玄鸟,鸟乙也,一名燕,音乙。”司马迁在作《殷本纪》的时候,采信了这个美丽的传说,并且在《秦本纪》中也用了类似的桥段——“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看来,通体乌黑,其貌不扬的小燕子,古来都被人们认为是一种吉祥的生灵。

春三月,燕子从江南飞到江北,产卵育雏。秋八月,又从江北飞到江南,重复同样的工作。因此,中国南北方的人们对于燕子的到来,都会说成“燕子回来了”,都认为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是燕子的家。

燕子不会走,不能在地上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它需要在飞行中捕食,因而它的主食是人们几乎看不见踪迹的蠓虫、蚊蝇。燕子不吃粮食,另一个也愿意时常黏在人类左右的麻雀,却是以粮食为主食的。不论在南方还是在北方,燕子们生活上半年之后,就会因为季节的转换悄悄地离开了,唯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燕宝宝们随地大便。麻雀则不然,一年到头,叽叽喳喳聒噪个不休。人们讨厌麻雀而不反感燕子。

两只燕子衔泥叼草的忙活了十来天,终于把“碗”安在了屋檐下。虽然没法从容貌上准确区分某只燕子,但母亲却固执地认为,今年屋檐下的那对燕子,就是去年在这儿安家的那两只。不止母亲这么想,古人也是这么以为的。陶潜的《拟古》诗中说:“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先巢故尚在,相与还旧居。”史达祖也作词:“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 ,又软语商量不定。”

母亲说,南方湿热,南方人最稀罕产自北方,清热祛湿的绿豆,小燕子去南方的时候,只要在它的脚上挂一串绿豆,开春儿回来,南方人就会在燕子脚上挂几粒花椒。花椒温脾驱寒。从小我就相信母亲说的这个事儿是真的,并且对居住在相距遥远的南北方的人们,通过小燕子来互赠绿豆和花椒充满好奇与憧憬。直到现在,我都希望真的曾经有人通过精灵的小燕子礼尚往来。

乡下传说,当初小燕子黑背,白脸儿白肚皮,一雌一雄组成一个家庭,共同筑巢育雏,如果其中一只不幸死掉,不久之后,它们就会找到另一半组建新的家庭。大雁则不同,夫妻双方如果有一只死掉,另一只则不会再寻配偶,终老一生。大雁奚落小燕儿对爱情不忠贞,讥笑它伴侣尸骨未寒自己就急匆匆地另寻新欢,羞得小燕儿满脸通红。

“现在你看小燕子,个个都是红脸儿!”老辈儿人对这个事儿,信,以为真。

半个月后,小燕子孵出来了,一共五只。它们一天天长大,屋檐下也变得越来越热闹。有一天发现乳燕好像少了一只,过了两天,好像又少了,午后正瞅着燕窝纳闷呢,突然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扑到燕窝边上,叼起一只小燕子就跑!扭头一看,原来是只白头翁,它正落在门口的杨树上,啄食着乳燕!那一刻才明白,白头翁也是猛禽。

作者简介

白林密,男,1972年10月生,农民。1991年起在《中学生阅读》《驻马店日报》《中国钢笔书法》《中国教育报》《咬文嚼字》《文学自由谈》《东方散文》等报刊发表随笔散论及文字文化考证类文章二十余篇。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