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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力推介】长篇小说:乌鸦落过的村庄(二十四) 作者:亚宁

 聚力阅读 2020-06-28

总第1135

泪流满面

我知道自已死了,来到了天国之上,在那里慢慢睁开眼晴,看见一些白色的影子在身边晃动,和电影中的神仙一样。我太累了,重新闭上了双眼。等再次醒来,我终于看清了天国里的神仙,原来她们是几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和大夫。

难道说我还活着,这咋可能呢?我挣扎着想动一下手,就听见有个护士嚷嚷说:“他醒过来了,老天爷,他醒过来了。”应声跑过来好几个人,看我像看一个稀罕物。我很肯定地明白自己没有死,只是感到口渴的厉害,我啊啊着要水喝。一位男大夫却吩咐说,“现在谁也不能给他水,等输了液,慢慢恢复后才能进水。”男大夫又问:“那个女的咋样了?”一位护士说:“心跳正常了,就是还没醒过来。”

我想起了晴梅。我的眼里生成了泪水,为了新生,也为了沙漠的那些天经历。

救我们一命的是一队在沙漠里搞勘探工作的人,他们先用骆驼,后用吉普车,送我们到了县城医院。按一位男大夫的话说:“你们可真是命大,遇上了一队懂得沙漠救治的内行人,要不然晚来半天时间,或给你们灌了水喝,就都没得救了。”不管咋说,我们还活着,几天之后就出了院。

我和晴梅一起回一碗村,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坐在车上一路无话。等下了公汽,过了乌拉河桥,穿过一片杨树林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眼睛,似乎都有千言万语,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就那么静静地对立着,俨然如两棵树一样。

树林中的风真稠,像酒浆,如流水。树林中的鸟声,有点结巴,又有点胡乱,还有点讨厌。

晴梅搂住一棵杨树哭了,我过去劝慰,被她一膀子甩了开来。她用拳头擂着树杆,泪流满面,像倾诉,又似埋怨,带了哭声说:“老天爷,你咋又让我们活了过来。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死呀!你太不公平了呀!”我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驳说:“晴梅,你胡说什么?难道咱们活着回来还错了不成!”我想抱住她抽动的身体,没想到晴梅往旁边一躲,回手狠劲地给了我一耳光,歇斯底里加咬牙切齿说:“耿玉明,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被打傻了眼,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晴梅情绪激动说:“耿玉明,你听着,咱们既然活着回来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我告诉你,这次进沙漠完全是个谎言,我大姨家早不在套海农场了,是我骗你一起去找死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让我以后可咋办啊!”我满脸疑问,脑袋空空。她继续说:“告诉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从今天以后,我再不想见到你,你也再不要来找我。咱们刀割水清,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出了一堆坷垃一样的话,晴梅哭着跑出了树林,留下我愣在那里,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究竟。

我们俩是一前一后回到村里,村人一个个表情诧异,连打招呼都显得怪怪的。我回到自家院里,母亲看我的眼神如同面对一个怪物,她老人家猛地抬起胳膊,抡圆的巴掌临近我的脸时,变成了在额头上的一推:“我把你个不懂事的东西啊,你还回来干什么呀!都这么大的人了,学都白上了,让一家人为你操不够的心啊!”母亲捶胸顿足的哭声里,有着儿子归来,一份牵挂落地后的不能承受之轻,也是为近九天时间肝肠寸断而放声的一恸。我没想到父亲也在家里,等我一进门,他老人家呼地从炕上站起来,骂说:“混账东西,你还有脸回来。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我这个家再也不要你了。”父亲还拿起了炕边的鞋子要打我,见我不躲,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大难不死而归,我对家人绝口没提出去的遭遇。母亲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安排我整天守在家里,哪里都不许走。母亲的理由是怕我染上传染病,实际是怕我招摇村人的眼目和口舌,想用时间来慢慢消弥这桩在村人眼里有伤风化,极不太光彩的事件影响。此举也正合我意,我每天抱一本《七侠五义》麻痹自己,吃了睡,睡了吃,修整身体,冷却思维。

由于一碗村正经历着传染病的恐慌和死鸡的困扰,人们偶有言来语去,也只局限在小范围里。村里的事通过广播中赵黑每天啰哩啰嗦,以及母亲和小妹在饭桌上说的话,我就能知道个大概。这一切只是表面现象,骨子里我还是很挂心晴梅,知道她回家后休息了一天就出工了。她的家人也没有来找我的麻烦,一件差点闹丢两条人命的遭遇,好像被我们若无其事的默契给掩盖了。

我的体能恢复的很快,心事却开始了疯长,长出的不是草,也不是藤,而是一堆石头一样的磨擦。这种磨擦有时令人不堪,搞得我魂不守舍,难受极了。实在忍不住了,我会趁村里社员出工,闲人少的时候,偷偷地到村里走一圈。有一次还跑到了远方家,隔着那个送饭的窟窿,与疯子对视了一会儿。我差点就要帮忙砸开那把大铁锁,冲动了几次又自控住了。我回想着当年的高远方,努力不去回忆沙漠中的经历,可是思维一松驰,晴梅的影子就会占领我的生命全部。我的哀伤为此化出了火辣辣的眼泪,不由自主流得满脸都是。

有几次,我在黄昏时候到离晴梅家不远的地方走走,想着能和她见上一面,却都无结果。好容易遇到了一次,远远看见她站在自家院门口发呆,看见我挥手,一踅身回家去了。晴梅表现出的决绝,让我的哀伤和矛盾更不能调和,反应到肉体上变成了一次重感冒,连着几天发高烧,打摆子,骨头寒冷,皮肉疼痛,胡言乱语。

我感冒刚好一点时,村里的鸡瘟闹得正厉害。我突然想起与文倩一起到村外拾兔子的事,就跟母亲说村里的公鸡死得这么没来由,会不会跟前些日子那事一样,也是赵老四做怪呢。母亲的脸色一下子阴了,迟迟才说:“老天爷,但愿这些怪事与人无害,能早早地过去。”

母亲的自语我没当回事,想起了久违的文倩,却使我的思维一下子开了个口子。我开始反省与晴梅与文倩之间的事,想着她们俩人之间的区别与优劣。从感情上说,我觉得晴梅更贴近一些,她就像村子周边生长的沙枣树,春天里会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就连那灰绿色细小的叶子,似乎也与她有着天然相同的质感。晴梅在小树林中给我的响亮耳光,还有那放声的嚎哭,我相信都是真的。这让我不但没产生恨,反而觉得她的纯朴与痴情。而文倩也不错,城市女孩的白净与细腻,还有一份含而不露的狡猾,以及与自己将来生活非常匹配的现成条件……。

胡思乱想,让我的灵魂更加的卑鄙,也让我的自私之爱在此起彼伏中无法取舍。爱成了一把刀子。

这天早晨,母亲出了工,妹妹上学了,我坐在院里的一张烂凳子上,拿着一本书看。身边几只母鸡叽叽咕咕,让我想起了母亲出门时的嘱咐,就过去打开南房门,放出了家里单独关押的大红公鸡。我斜坐在椅子上,饶有意思地观看红公鸡,摇头晃脑,叽叽咕咕对母鸡们训话,然后领着自己的妻妾在院子周围觅食。我突然联想到了赵黑,不由地笑了笑。

散开的母鸡婆,在院子边一片沙土上奓开羽毛,爪子在地上横三竖四一通乱刨,然后幸福地卧上去,身子旋转着,用羽毛把沙土扑腾的四面飞扬。大红公鸡站在旁边,像个酋长一样咕咕着踱来踱去。我又联想到鸡可以一夫多妻,自然而爱,而人类文明到今天,却只能一夫一妻,搞得爱情都矛盾重重,感叹要是人也和鸡一样,自己就不用为文倩和晴梅两难了。

我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刚刚还闲适如神仙的母鸡们乱叫着逃散开来。大公鸡扑腾着翅膀,在太阳地里疯狂地挣扎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翅膀和双爪抽动着,慢慢停了下来。在鸡的旁边,赵老四那灰褐色的身影在阳光下又虚虚地出现了。天啊,这个鬼东西还是那副打扮,冲着我直直飘了过来。我“啊“地叫了一声,余下的声音被堵在喉咙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越飘越近,自己却动弹不得。我提到胸口的心脏一时间停止了跳动,还好,这个脏东西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迷糊着双眼大摇大摆地转向飘走了,消失了。

这太可怕了,我躲回家里,一上午都没敢去拣拾自家的死公鸡,任由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心悸着刚才的一幕,想不明白那导致公鸡死亡的真是赵老四的鬼魂吗?我还有点恨自己,当时为啥没有去勇敢一次?假如勇敢了会如何呢?

母亲中午回来,听我说了大公鸡死时情形,半天无话,最后叹了口气说:“人是人,鬼是鬼,人鬼是两个世界,现在看来全乱套了。前些年政府批斗牛鬼蛇神,搞到后来其实都对的是人。不过也怪,那时还真没这种乱七八糟的怪事出现。现在开放了,连死人也出来作乱,要是压不住,这可咋办呀!是不是国家要乱了?”我为母亲的联想感到好笑,同时心有余悸地困惑于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我说:“妈,这事你看是不是跟赵黑说一下,让他叫个阴阳攘治一下,说不定就没事了。”母亲为难地说:“这种事情,我咋跟人家说呢?”

母亲为难了两天,最后还是去了赵黑家,拉家常中间提到了村里接二连三出怪事,含沙射影地说是不是得讲点迷信,请个阴阳来治一治。赵黑笑着说:“过去就听我爹说过,刚解放那阵子,村里传鸡的事常有。既然是传染病,就跟迷信没关系的。”母亲听了,分析说传鸡一般来说不分公鸡母鸡,是一窝窝往死传,咱们村却光死公鸡,而且死得都挺奇怪的。这么一说,赵黑也有点疑惑。母亲借机暗示说:“你爹去世都六七年了吧,按我们老家的讲究,七年是要好好地祭祀一下的。”赵黑说:“咱们这个地方,人口来历杂,没那么多讲究。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再过十几天,就是我爹去世的日子,我该叫上几个姐和娟子一块去给老人上上坟,烧两张纸的。”母亲心里的顾虑太多了,最终也没有把我的所见讲出来。

几天之后,赵黑的小儿撂了,母亲听到消息,自责了好几天,才不絮叨了。我每天还坐在窗前看书,眼睛时不时往外扫描,却再没有看到那虚虚的身影出现过

鬼话连篇

这天傍晚,陈四老婆拾掇了晚饭的摊子,又斟了一碗剩饭,夹了几筷子剩菜在上面,让大儿给老不死陈老汉送过去。大儿说他正听广播顾不上,陈四老婆就来气了,骂说:“这个顾不上,那个不想去,那就让老不死饿死算了。”正躺在炕上养神的陈四听了不入耳,骂道:“听你们的话,看你们的德性,没有一个孝顺的。老子老来老还能靠上你们什么?”儿子不服气了,咕哝了一句:“你孝顺,你咋不送?”

陈四呼地从炕上坐起来,挥手就要打儿子,儿子早躲开在了一边。陈四老婆把饭碗往柜台上一摞,不管了,用围裙擦了把手,又去干别的。陈四又养了一会神,才慢悠悠起来,嘴里咒骂着亲自去给老爹送饭。

到了凉房门口,陈四听见老爹正和什么人说话呢,认真一听,一个是爹的声音,另一个好熟悉,但却咋也想不起来。贴了耳朵在窗口听,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你个老东西,活得还很硬朗啊。”爹说:“你个老东西,死了又跑回来干甚?”那个声音说:“谁说我死了?我活得好好的。谁说我死了。”爹说:“你不要胡扯了,算你已死了七年了,要是这还不算死,那咋才算死呢?”那个声音哈哈哈笑过后没了声音。

陈四一下子想起那个声音是谁,当下毛骨悚然,心跳咚咚,就差从喉咙往外迸了。手里的饭碗抖得端不住,上面的菜撒了一地。他屏了呼吸,奓着头发,蹑着脚步腿软手软回到屋里,脸色在灯光下白的吓人。

陈四老婆看见男人的样子,边干活边黑了一眼说:“你是咋了,像丢了魂似的,看看,碗里的饭撒出来了。”跟着说:“哎,你倒是说话呀?哑巴了?”陈四半天才结巴着说:“吓死人了,爹屋里来了鬼了。是赵老四回来了。”老婆又白了男人一眼,丢了一句:“老也老了,没个正经话。”陈四这才一急,骂着说:“妈那个B,不信你去看去。”儿子厚嘴放下收音机,连声问:“真的?真的?那我去看看。”老婆也停了手里的活,跟了儿子小心翼翼来到南屋窗前。

母子俩从裂开的窗纸洞往里看,见陈老汉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放着早年前公社奖励的大铁瓷缸子,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忽悠着火苗,时而长而而短,时而飘摇时而眼看要灭了,却又慢慢地亮了起来。

陈老汉嚅动着嘴说:“你喝一口这酒咋样?”声音却不是本人的。陈老汉端起缸子,在嘴边嗅了嗅,喝了一口说:“好酒呀!想不到你个老东西手里还藏这玩意儿。”换了陌生的声音,陈老汉笑着说:“这是我那上大学的小儿子那年回来给我带的。咋,你那个儿平时不给你买酒喝吗?”陈老汉的声音自答说:“要说我那个儿,是脾气坏点,对我还算可以,不说别的,去年还为我打过他那个薄嘴老婆呢。”

听到这里,陈四老婆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厚嘴手忙脚乱,从后面挟了他娘的两腋,连拖带拉跌回了自住的大屋。

陈四这时已缓过了神,过去帮忙说:“这回你们信了吧?他们现在干甚呢?”老婆用手捶着胸口说:“老不死的,鬼话连篇,还不忘数落我的不是。”厚嘴插话说:“我没看见鬼,只看见我爷在装模作样,好象跟谁一块喝酒呢。嘴里还自言自语,说出来的话却是两个人的声音。”陈四说:“另一个是赵老四的声音,我太熟悉了。”陈四老婆啊呀了一声,嚷嚷说:“对对对,就是那个死老汉的声音。”

三个人一交流,急得抓耳挠腮面面相觑。陈四老婆说:“鬼都进了家了,这可咋了得呀!”又搓手说:“死鬼来了扰一会儿走了还好,要是不走可就麻烦了,每天这样还不把人吓死。你倒是快点想点办法呀!要不,我晚上是不敢在这个家呆了。”陈四气咻咻骂说:“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降妖驱鬼。”还是儿子脑子灵,说:“爹,既然那个声音是赵老四,那就找赵队长来看看,说不定鬼见了自家人就走了。”陈四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又返身从锅台架子上取了擀面杖提在手里,拉开家门时还警惕地往外探着看了看。

一进赵家门,陈四越急越说不明家里发生的可怕事,只好揪了赵黑来家里。一进院,他战战兢兢把赵黑推到南房的窗子前,说:“队长,我说不明白,你自己不要出气,看了听了就知道了。”赵黑透过窗纸孔,看见陈老汉在地当中走来走去,似乎在焦急地等着什么,那盏煤油灯吐着小火苗,把老汉的影子时而大时而小地印在墙上。赵黑没看出什么,回过头对陈四说:“没什么呀!就是你爹在走动。”陈四说:“不要着急,队长你再看看,对了你再听听他跟谁说话呢。”赵黑重又把眼睛挨到窗纸洞,没想到陈老汉也正从那个孔往外望着,两人双眼近距离一遇,赵黑吓得“唉呀”叫了一声。

赵黑心无顾忌,让陈四开了铁门锁,迎着一股怪味走了进去。陈四领着儿子老婆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陈老汉坐回炕沿边,说:“四娃,今天这么晚了,咋还不给爹吃晚饭啊?爹饿了啊!”陈四瞪着眼睛看着老爹肿得明光锃亮的脑袋,疑惑地问:“爹,刚才家里来谁了?”陈老汉平平静静地说:“能有谁,你赵四大爷呗。”陈四追着问:“我哪个赵四大爷啊?”陈老汉说:“就是黑他爹啊!”陈四说:“爹呀,你老糊涂了,我赵四大爷人早死了,他咋会来呢?”陈老汉说:“我知道,他只是来看看我,还给我提着一瓶酒呢。这不是,酒还在这呢。”陈老汉指着炕上说,发现没有酒瓶,四面寻找起来,嘴里还自言着说:“怪了,刚才还放在这,咋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一切赵黑都听在耳里,也看在眼里了,因了家中刚刚发生的事故,他无心多想,只是认为老汉人老糊涂了,肿头病折磨出幻觉了。

退到院子里,赵黑对陈四不温不火说:“陈四呀!你可是答应过我,给老人好好管饭的。这么晚了,瞧把老人饿得都说开胡话了。”陈四急着辩解,又拉赵黑来到大屋,这才恢复了叙述的能力,把一家人先前所闻所见都讲了出来。赵黑说:“老人头肿得那么厉害,说点胡话罢了。对了,老中医配的药你们每天还都给熬着吗?人家馋猫可是见效得很啊。”陈四沮丧地说:“放心吧队长,那是我爹。只是刚才的一幕你没看见听见,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的。这事我怕是有说法了。”

送走了赵黑,陈四坠坠地又来到老爹的屋子,端着冷饭和剩菜,放在炕沿边上。陈老汉若无其事,盘腿坐下来大口地吃饭,半碗进肚了,才发现儿子还没走,守在一边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陈四问:“爹,刚才赵老四真的来过吗?”陈老汉“嗯”了一声,继续吃饭。陈四说:“爹,你知道不知道赵老四死了都七年了?”陈老汉又“嗯”了一声。陈四有点急,挑白了说:“你看见他回来了,那不是看见鬼回来了?”又问:“那你看见他,他长得什么样子?”陈老汉这才说:“还不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是更瘦了,皮包骨头。”陈四肯定了自己先前所见绝非虚假,心里害怕,央求说:“爹,赵老四他不是人,是鬼。他要是再来你屋里,你长远让他走得远远的,不要来咱们家吓唬人。”陈老汉说:“人家好容易来看看你爹,还拿着酒呢。咋能不让人家来呢!你这娃太没人情了。”

陈老汉又开始寻找那瓶子虚乌有的酒。儿子陈四差点骂出口,梗了梗脖子掉头出了凉房。

赵老四的鬼魂回来了,还和陈老汉坐在一起聊天呢,这种奇闻怪事一时成了一碗村的头条新闻,惹得赵黑挺恼火,在大喇叭上骂开了娘。又把陈四叫到队部,臭骂了一顿。陈四想还嘴,又无真凭实据,灰溜溜回到家里,站在院里对着南房中的老爹撒了一通气。

吃了晚饭,陈四心绪不宁,便到刘三亮家串门,与几个村民玩花花牌。刘三亮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询问陈四闹鬼的事。陈四烦燥地说:“谁也不要问啊!要是再问我就不耍了。”刘三亮就又说开了当年埋赵老四时的那档事。黑玉英坐在炕头纳鞋底,“吭、吭”了几声以示提醒,不让男人多话。

与此同时,赵老四的鬼魂又回来了,无形无影只有声。声还是从陈老汉的嘴里发出来的,说的都是村里过去的琐事,和老一辈人年轻时的经历。

陈厚嘴守在窗外听了一会,回屋告诉了他娘,他娘便派他满村寻找陈四回家。陈四刚上了一把好牌,听儿子一说,丢下就往家走,另几个人不约而同跟了过来。胆小的守在大门外不敢进院,胆大的来到窗前,把窗户纸扯大了往里看。只见陈老汉还是明光着脑袋,盘腿坐在炕当中,一个人说着两个人的话,而且不时在灯光下伸出几个手势,或者拍一拍大腿以示激动。

屋子里陈老汉自说自对,屋子外刘三亮几个听得大气不敢出,大门口的两位也大着胆掂脚过来,还有几个看稀罕的不知咋得了消息,都遛遛地走过来,一拥挤就闹出了响动。

陈老汉把头扭过来对着窗子,用赵老四的声音说:“屋外的几个娃子们,叽叽喳喳的,想进来你们就进来嘛,鬼鬼祟祟的像个啥。”又喊着说:“刘三亮,你个懒货,还记不记得当年跟你娘要饭到村里来时的情形,那天晚上天黑,有人打你娘的主意,还是我给解得围呢。”刘三亮大了胆子问:“赵叔,你究竟是人还是鬼?”赵老四笑着说:“我当然是人了,要说鬼,你们才是一群鬼。”刘三亮说:“你是人我们为甚看不见呢?”赵老四埋怨说:“看你这个娃,我就坐在这,你咋会看不见呢,眼睛让老鸹子给叨瞎了。”

刘三亮不敢说话了,陈老汉从炕上欠腿下了地,往窗子前走过来,吓得一堆人哄一声跑开了。

赵黑闻讯过来,还有几个赵家的人跟着,黑暗里听着人们窃窃私语,他也不去计较,径直进到陈老汉的屋里。陈老汉站在地当中发愣,眼前被赵黑一挡,眉眼一阵抖动,脸上显出一副尴尬的表情。

赵黑严肃地说:“陈叔,你是真的人老犯病装神弄鬼呢?还是大小想弄点什么事呢?你知道咱们国家的政策,牛鬼蛇神都没有好下场的。”陈老汉拘促地挠着脑袋,结结巴巴恢复了常态说:“队长,你、你、你这是咋说呢。我只是跟你爹坐一块聊、聊、聊天,我、我、我又没做别的事。”赵黑不由自主左右看了看说:“我爹在哪呢?你让他跟我说几句话。”陈老汉左顾右盼,找不到人,自语说:“怪了,刚、刚、刚才还在这坐呢,去、去、去哪了?这个死老汉,走也不打个招呼,真是的。”

从屋里出来,赵黑当着众人的面问:“陈四,你给老人熬药了吗?”陈四说:“熬了。”赵黑就发火说:“你骗谁啊,熬药连点药味都闻不见,“又说:“你在哪儿熬药呢,让我看看。”陈四这才老实交待说:“药前几天就喝完了,不见效,我就没有再买。”赵黑一箭穿心说:“你是舍不得那两个钱才是真的。”陈四老婆插话说:“队长,我们家真是一点钱也没了,那药又那么贵。”陈四接过话说:“队长,要不村里给我先借点钱,我好明天去抓药,行吗?”赵黑同意了,陈四老婆嚷着不干,说:“借钱迟早都得还,用什么还?”陈四就火了,骂老婆多嘴,呵斥让滚回去。


回来啦

赵黑从陈四家回来,进屋吭了吭嗓子,三个娃正在耍,吓得都不作声了。黄脸婆迷迷瞪瞪地醒来,人有点痴,习惯地问了句:“回来了。没事吧?”赵黑有点不耐烦,应付说:“睡吧,睡吧,能有什么事!”又喊道:“小三子,你今天晚上过爹屋来睡,把被子抱上。”小三不情愿地坚持要在里屋睡。赵黑就火了,让他尽快滚出来,让另两个赶紧拉灯睡觉。

黄老婆僵着没有动,赵黑瞅了两眼,嘴动了动没出声,到院子里拿了冬天才用的尿盆回来。

躺在炕上,赵黑思考着在陈家所闻所见。要在早几年,自己会风风火火去张扬解决,现在就不能随便人云亦云,或者去当热闹看了。这种对自我的要求,是他近几年逐渐培养起来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成熟,有很多是随着年龄自然而来的,对每个人都一样。

赵黑又想,如果说陈老汉是演戏,着实找不出情由,更何况今天看见和听到的人越来越多,且自己一出现,又什么事也没了。再联想到摞娃的经过,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难道真是爹回来了?是爹在闹鬼?可爹不在自己家出现,却跑到陈家,和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纠缠在一起,有点太没道理了。他回忆父亲活着时的音容笑貌,想到老人死时的场雷鸣电闪夜,想起了刘三亮的胡说八道,压迫在黑暗里形成,令人恐惧不安。他想到这些年烧纸上坟从没怠慢过老人,心里才稍觉宽慰,随着胡思乱想的飘渺,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赵黑感觉到躺在身边的三儿起夜,黑灯瞎火往院子里走,他叫了声也不应。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回来躺进被窝,一身的凉气让赵黑从半梦半醒中醒来,埋怨儿子为什么不上家里的尿盆!儿子不理睬,只管蒙了头又睡了。

赵黑翻了个身继续睡,朦胧间听见三儿又起来往屋外走,门吱吱地响着,心想这娃咋不听话。正寻思着,他猛地想到睡前的思索,浑身皮毛一紧,跳下炕就往屋外走。迷蒙的月光下,三儿摆着尿的姿势却不尿,在院子里发呆。

再次回屋,赵黑拉亮了灯,看见三儿神情怪怪着一种笑意,眼睛半眯半开,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又兜头睡进了被窝。赵黑没了睡意,黄脸婆也被搅醒了,夫妻俩相视以目,谁也不作声。

拉灭了灯,赵黑抽着一锅子旱烟。黄脸婆点破了丈夫心中的困惑,说:“这娃,今晚这么没头没脑起来了几次,是不是梦游呢?”赵黑应说:“娃睡得糊涂了,忘了家里有盆,跑出去撒尿了。”

刚静了片刻,猛听三儿嘿嘿发笑,叫也不应,笑也不停,而且越笑越神经,越生硬机械,声音也越大,最后从被子里爬起来,光着身子在炕上乱跑。夫妻俩先是捉不住,捉住了又摁不住,眼见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倒在炕上打滚。赵黑骂两句,猛然跪倒在炕头的一角,嘴里喃喃着什么,没命地磕起了头。

闹腾了一会,把里屋睡的两个娃也给吵醒了,光着身子跑出来,站在地当中不明所以。黄脸婆吓傻了,束在炕头的一角,浑身打着摆子。在赵黑的祷告声中,三儿渐渐平静下来,牙关紧咬,鼻翼抽动,小脸因为憋气而彤红。赵黑用手抚摸娃额头,自己早已是一身汗水了。

赵黑穿了衣裳跳下地,示意两个大娃回去睡觉,让老婆过来抱着三儿睡。他在躺柜里翻弄了半天,找出了几叠麻纸,和一瓶未开封的汾酒,出到大门外,扑嗵一下跪到地上就是三个响头,然后点火烧纸,哀哀地说:“爹,儿知道你老回来了,儿在你老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孝顺你,儿对不起你老。请爹高抬贵手,饶了你的几个小孙子吧,他们都是你老的根啊!”说到这里,人已是泣不成声,哽咽说:“儿在这里给你老送钱送酒,儿从此以后年年祭日都会给你老加倍烧纸奠酒奠肉的。你老请回吧,不要再骚扰我们了。你老请回吧,安息吧。”说完,把酒瓶打开,咕嘟着在自己周围倒了一圈,又转着身子,对着四面磕了十二个响头后才站了起来,浑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这一回赵黑让电灯一直亮着,眼睁睁看着三儿在老婆怀里睡得挺安稳,才放心地丢了一个盹。一觉醒来,天已朦朦亮,他见老婆抱着儿子,不哭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赵黑伸手推了一下没反应,再一摸儿子,身体冰凉,早没了呼吸。他的头嗡一下大了,愣了一会儿,脸上的肌肉硬梆梆的如同铁石一样,翻江倒海的内心凝结出一团黑云,黑云里是一腔巨大的恨与悲怆。

整个白天无话,到了傍晚,各个村子的赵黑姐妹都来了,黄脸婆谁也不招呼,目光直直的只坐在后炕上,守着被子里像睡着了的三儿尸体,对别人的问候一概不应。赵黑把家人都安排到了邻居冯友友家,自己陪着几位姐姐和姐夫,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绝口不提家事,心里却在等着陈家那边的反应。

天全黑透了,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布满了天空。吃过晚饭的时候,陈四家终于又有了响动,而且前往观看的人更多了。赵黑也没解释,领了几位亲人就往陈家走。

看稀罕的村人见队长和家人都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陈四更是把家里的电灯泡拉到了窗口往外照明。赵黑兄妹几个围在南房门口,陈四让老爹到院子里,说是队长找他有事。陈老汉不应答也不反对,僵持了一会儿后,自动走了出来。

陈老汉依旧伛偻着肩背,光着肿的怕人的脑袋,左看看,右睃睃,畏畏缩缩,先还是害怕的样子,很快又高兴地笑了。笑声却是赵老四的声音,赵家的姐妹大惊,赵娟子更是吓得跑了开来。

赵老四逐个叫着儿女的小名,似乎很亲情地还挪上两步想仔细看看。姐姐姐夫都吓的躲了开来,只有赵黑没有动。陈老汉说:“你们能来看爹,爹真高兴啊!爹好久没有看到你们,真想你们呀!走,到屋里坐走,不要站在院子里嘛。”赵黑没动,黑青着脸说:“爹,真是你吗?”陈老汉说:“看这个娃说的,连你爹都不认识了!不是爹难道还是外人不成。”赵黑说:“爹,那你现在住在哪啊?”陈老汉有点不悦,“爹当然住在一碗村了,你们给我盖得那个房子小得连身都翻不过来,让爹睡下起不来,起来睡不下。”赵黑说:“爹,你今年多大寿数了?”赵老四说:“你这娃,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呢!爹今年一百七十二岁了。”

一句鬼话,让人们明白了眼前的对答,与现实中的人们是截然不同的。赵黑又问了一些自家的私事,陈老汉用赵老四的口吻回答的都没有错。

赵黑说:“爹,你是我们的亲爹,可我们现在想看看你都看不见呀!你让我们看看你吧。”陈老汉说:“这娃又胡说了,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你们咋会看不见呢?”赵黑说:“爹,我们看见的是陈老汉,听见的是你在说话。”陈老汉半天不言语。赵黑让陈四说话,陈老汉也不应答,似乎在思考,半天才说:“你这娃,把爹给问糊涂了,爹就是你陈叔,你陈叔就是爹,这不是一样吗。”赵黑说:“爹,我知道你了,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取一样东西让你看看。”

赵黑快步离开,留下的女儿女婿这时都大了胆子来交流。过了十多分钟,赵黑领了十多个壮年男人,提着队里胶车上用的大绳过来,二话没说,一起动手捆陈老汉。没想到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居然力气奇大,嘴里哈哈着,把三四个壮汉拖倒在地,又拥上几个人还是不能制服。赵黑就让用绳子缠,结果把个老汉缠成了一根树桩一样,才算稍停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围观的人们谁也不说话。赵黑梗着脖子,叫人掮过来一块门板,把陈老汉往上一放,又用绳子连门板一块缠了几遭。十多个人抬了,走出了陈家的院子,十几个灯油火把亮了起来,上百号老老少少跟了,人叫狗咬地来到了村东的大柳树下。

大柳树旁边,一堆干树枝搭成半人高的平台,等待着使命。陈老汉先被捆在树的粗杆上,用赵老四的声音骂说:“你们这几个不孝的东西,捆了爹想干什么?你们知道吗,这是忤逆,要遭天打五雷轰的。”赵黑站在陈老汉面前说:“你活着是我爹,死了你还是我们心里的爹,但你做鬼害我们,就不是我们的爹了。”陈老汉说:“我白把你养活大了,我害你们?还是你们害我?我活得好好的,你们说我死了,把我埋在沙漠里,天天受一群虫子穿胸钻心的缠绕。”赵黑突然问:“你说,把我的两个娃都咋了?”陈老汉不说话了,一片静悄悄,只有沾了柴油的棉花灯吐着黑烟,发出滋滋的响声。陈老汉突然呜呜咽咽说:“我一个人孤呀,没有人陪呀,你们不管我,我领了他们去陪陪我的。”赵黑忍不住放声大哭,姐妹几个跟了哭成一片。赵黑边哭边说:“爹呀,我的爹呀,那你还不如让儿去陪你呢。你知道吗,你害死了他们呀。”陈老汉沉默了。

除了哭声一片,场面出奇的安静,跟来围观的村民连一声咳嗽都没有。陈老汉哑默了一会儿,突然咯咯咯笑了,笑声中从大柳树上下来一个东西,试探着踩到陈老汉的头上便不动了。

人们轰地四散开来,赵黑和家人同时停了哭泣,惊恐不已。踩在老汉头上的东西嗵一声跳到地上,火光一映,原来是疯子高远方。人们这才纷纷又围了回来。

疯子盯着陈老汉,在他前面背着手走来走去,突然大笑着喊出一嗓子:“回来啦!”赵黑骂说:“高老二,你咋把你家这个畜牲给放出来了,赶快给我领回去。”看热闹的牛馆高老二上前说:“我的傻儿哟,你咋跑出来的?跑到这树上找死呀。”说着,抖抖索索不知该咋办。疯子围着大树欢奔乱跳 ,撕破了嗓子喊着那句天问的话。赵黑拿起一根棍子,上来劈头盖脑一顿乱打。疯子嗷嗷叫着从人们自动让出的通道跑走了。

打走了疯子,赵黑站在陈老汉前面大声说:“村里的老少爷们,赵家的亲戚六人,大家都看见了,也听见了。一碗村近来接二连三出怪事,到现在为止,看来就是有东西在做乱。这个东西也许是我赵黑的爹,也许不是。不论是不是,它祸害人就是妖精。如果不把它解决掉,后面还不知道会咋样。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要烧死这个东西。大家就为我赵黑做个见证,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议论顿起,说鬼能烧死吗?那陈老汉的命咋办?赵黑说:“陈老汉其实早死了,他的身体住进了妖精。烧了他的尸身,才能烧死鬼妖精,才能让它不再害人。”说完,他亲自动手,把陈老汉从树上解下来,和几个人一起,连门板一块放在下午就准备好的柴堆上,准备放火。

陈老汉叽哩咕噜说着什么,赵黑说:“大家听见了吧,妖精在说鬼话呢。”赵老四的声音又说开了。“黑子呀!你想烧死你爹,你个不孝的东西,你忘了爹拉扯你的辛苦了吗?爹死了一次了,你让爹再被活活烧死一次吗?”赵黑语气如铁说:“我还是那句话,活着你是我爹,死了你是我们心中的爹,成了鬼你就只是鬼了,不烧死你一碗村难安宁。”赵老四愤怒了,“什么是鬼?什么是人?人就是鬼,鬼就是人。”说完,拉出怪异的哭腔。

陈老汉在柴堆上扭动,光头拧过来对着一边的赵黑大姐,喊着说:“大囡呀!你是我的大娃,最懂事。小时候,爹领着你到庙里去看戏,路上给你偷人家的毛杏吃,让狗把裤子都给撕烂了。你好好想想,你说爹是不是你爹啊?”大姐哇的哭了,跪了双腿喊叫着爹,往柴堆挪过来。赵黑的二姐和四妹也都跪地而行,跟在大姐的后面。

赵黑呵斥说:“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就算他是咱们的爹,但爹死了多少年了,现在回来的能是什么呢?”说着,他从身边人手里拿过棉花火球,就要点燃柴堆,冷不防被扑上来陈四给扑倒在地。

赵黑沾了一身泥土,爬起来后呸呸地唾着,骂说:“陈四,你个孙子干什么呢?”陈四不服气地说:“赵队长,我不会让你烧死我爹的。”又说:“你爹是你爹,我爹是我爹,你不能烧我爹来烧死你爹。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赵黑说:“你都看见了吧,这个你爹早不是你爹了,他是我爹了。不信你叫他。”陈四过去叫了声爹,没有应答,就对赵黑说:“我不管我爹应不应,他都是我爹,我平时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能让你们就这么把我爹给烧死了。”

陈老汉终于换成了自己的声音,说:“儿呀,你们把爹捆在这个板子上干甚呀?”陈四说了情况。赵黑叫了声爹,陈老汉说:“赵队长,我不是你爹。你爹他、他、他生气走了,”说完,嚷着说木板搁死人了,要下来。

陈四要往开解绳子,赵黑阻止不让,两人在柴堆前揪扯着。赵黑说:“你先不能解,咱们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你爹的声音是妖精装出来的。”陈四便住了手,在场的人们也都屏了呼吸等待着。

疯子高远方突然又回来了,在人群的外围绕圈子跑着,鬼哩鬼气喊着那句“回来啦!”鬼气森森的声音刺激人们的耳膜。赵黑喊了几个人的名字,让把疯子给抓起来。疯子似乎也听见了,跳着跑开了。

陈老汉求队长放了他,反复说自己是人,不是鬼。赵二姐附在赵黑的耳朵上说了几句,赵黑把手里的棍子在大柳树上用劲打成了两截,半天不作声。陈四便解了绳索,又扶了老爹起来,在人们的注视下遛着腿脚。赵黑右脚恨恨的一跺,转身要走开。陈老汉突然挣脱了儿子的手,蹿到赵黑面前,冲他那张布袋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声爆炸在赵黑脑子里响过,双耳嗡嗡,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了人事。

——未完待续——

宗力杰,笔名:亚宁,1965年生,内蒙古大学新闻系毕业,在新华书店工作近三十年,现定居西安。曾爱好诗歌多年,长篇小说创作多部。《乌鸦落过的村庄》属长篇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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