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届南京三模文言文材料是明代茅坤的《与查近川太常书》。选文多有删节,部分标点亦有争议。甪直中学陆强老师对原文作了详解和翻译,现刊布于此,供大家参考、讨论。 与查近川太常书 [明]茅坤 林卧既久,遂成懒癖。春来读岁书,始知浮生已四十九。因忆解印绶五六年,别兄京朝来,则又八九年。仆束发来,所深交如兄者能几?荏苒离愁,倏若羽驰如此!间抽镜对之,髯虽未茎白,渐索矣;颜亦渐黝且槁矣!向之所欲附兄辈驰驱四方,数按古名贤传记所载,当世功业,辄自谓未必不相及,气何盛也!而今安在哉?顷者,候董甥之使自京邑还,得兄与施验封书,大略並嗟仆日月之如流,林壑之久滞,谓一切书问,不当与中朝之士遂绝。非肉骨心肾之爱,何以及此!甚且一二知己,或如汉之人所以嘲子云者,面嗔仆曰:“某,今之贤者也。彼方位肘腋,中外之士所借以引擢者若流水;若独留滞中林者,殆以世皆尚黑,而子独白耳!”仆笑而不应。而使自兄所来,辱兄口谕之,亦且云云。嗟乎!兄爱矣,而未之深思也。 【试译】 在山林中隐居已经很久了,于是就养成了懒问世事的毛病,新春里翻看历书,才知道人生已经四十九岁了。于是想起辞官还乡已经五六年了,和你年兄作别,从京城回来,也就有八九年了。我从青年以来,像你年兄那样的至交好友能有几个?当年作别时,绵绵不绝的离愁,又像这样快如飞箭般袭上心头!偶尔抽取镜子,对镜一照,胡子虽然没有根根发白,然而渐渐要掉光了,面容也渐渐变青发黑,并且显得枯瘦了。当年想着跟随各位年兄们奔走四方、施展抱负的时候,也曾多次查考古代著名的贤士传记中记载的事迹,自己能在当代建立的功业,总是自认为不一定比不上他们,多么的意气风发啊!如今曾经的意气在哪儿呢?近来,一直在等待护送董兄家外甥的使者从京城回来,等来收到的是年兄你和施年兄寄来的书信,大概内容一起在感叹我任由大好的时光如同流水般逝去,在山林涧谷之间过久地逗留,认为一切书信音问,不应当和朝中官员全部断绝。如果不是视同骨肉至亲、发自肺腑心肾的关爱,怎么会说到这些呢!然而更有一两位知己好友,甚至有时会像当年汉朝人嘲讽扬雄的方式那样,当面嗔怪我道:“某人是如今的贤士。他正身居近臣之位,朝廷内外的士人靠他得以起用提拔的事情像水流一样接连不断地发生,你却独自停留在山林之中,大概认为世上人都崇尚黑色,就仅剩你是白色的了。”我笑着不作回应。然而那位捎信的使者从年兄处回来,又转述了承蒙不弃,当日口头对我的教诲,言词之间,也将似知己好友般那么说。唉!年兄爱惜我啊,然而没能深入地考虑我的处境和想法。 仆尝读韩退之所志《柳子厚墓铭》,痛子厚一斥不复,以其中朝之士,无援之者,今之人或以是罪子厚气岸过峻,故人不为援。以予思之,他巨人名卿以子厚不能为脂韦滑泽,遂疏而置之,理固然耳;独怪退之于子厚,以文章相颉颃于时,其相知之谊,不为不深:观其所叙子厚以柳易播,其于友朋间,若欲为欷歔而流涕者。退之由考功晋列卿,抑尝光显于朝矣,当是时,退之稍肯出气力谒公卿间,如三上宰相书十之一二焉,子厚未必穷且死于粤也。退之不能援之于绾带而交之时,而顾吊之于墓草且宿之后,抑过矣!然而子厚,以彼之材且美,使如今之市人撄十金之利者,凫唼蒲伏,以自媚于当世,虽无深交如退之,文章之知如退之,当亦未必终摈且零落,以至于此。而今卒若尔者,寸有所独长,尺有所独短。子厚宁饮瘴于钴鉧之潭,而不能遣一使于执政者之侧;宁以文章与椎髻卉服之夷相牛马,而不能奴请于二三故知如退之辈者,彼亦中有所自将故也。后之人宁能尽笑而非之耶? 【试译】 我曾经读过韩退之撰写的《柳子厚墓志铭》,痛惜柳子厚一旦遭受贬斥,没有被再次重用,实是由于朝中的官员,没人荐举提拔他。如今有些人因此责怪柳子厚气概过于严正耿直,所以他人没有施以援手。但从我的想法想来,其他有声望的公卿因为柳子厚不能像油脂软皮般的圆滑,于是疏远并且舍弃了他,理所当然的了。只是我对韩退之对待柳子厚的态度感到奇怪。他们凭文章在当时不相上下,彼此引为知己的情谊不可谓不深。看韩退之叙写到柳子厚情愿用柳州交换播州的事,他对于柳子厚和刘梦得朋友间真诚相待的情谊,感动到像要表现出感叹流眼的样子。韩退之由考功郎中一直晋升到九卿之位,也曾在朝廷显荣,在那时,韩退之稍微肯出点力在公卿间谒求,只要用上像他当年三次向宰相上书的十分之一二的劲头来,柳子厚未必会处境困厄并且客死在南粤之地。韩退之不肯在与柳子厚倾心相交的时候施以援手,而只是在柳子厚坟墓前的青草将隔年之后才去祭奠他,错了啊!但是柳子厚凭借自身的才干,又有文采,如果能像如今谋取微利的市井流俗之人一样,如野鸭进食一般匍匐在地,来向执政者自动献媚,就算没有像韩退之一样深交的朋友,没有像韩退之一样了解他文章的知己,应当也不一定最终被抛弃而且飘零流落,一直沉沦到这般地步。然而现实最终还是落得像那般田地,实在是因为人各有其长处和短处啊。柳子厚宁愿在钴鉧潭边呼吸瘴气,也不肯派一个使者到执政者身边请求援助;宁愿通过文章表达给当地梳着椎形发髻穿着草制服装的夷民充当牛马的思想,也不愿奴颜婢膝地向如韩退之这样的两三个旧友求助,那也是心中有坚守的原则的缘故啊。后来的人怎能全是嘲笑并且指责他呢? 吾故于退之所志子厚墓,未尝不欲移其所以吊子厚者而唁且诘乎退之也。然子厚在当时,其所同刘梦得附王叔文辈,盖已陷于世之公议然耳。后世有士,其文章之盛,虽或不逮,而平生所从吏州郡,及佩印千里之间,文武将吏未尝不怜其能,而悲其罢官之无从者。假令有当世之交如退之,官不特考功,显不特列卿,其他所引擢天下之士,踵相接也,其特嗔子厚所不能,而为之耳无闻、目无见乎?抑亦怜其文章不遽在子厚下,故所并声而驰者,其宦业所奋,犹炯然有在世之耳目,或不当终摈而萎蘙之也,将矜其愚,引其不能,而移其所引擢他者而为之力乎! 【试译】 因此,我对于韩退之撰写的柳子厚墓志铭,未尝没想过照搬他用来祭奠柳子厚的文字去慰问并且诘责他。然而柳子厚在当时,他和刘梦得一起依附王叔文等人的事实,早就陷入当时公众的议论评判中而不能自辩自清。然而后代有士人,他文章功力的深厚,虽然或许不及柳子厚,但是他此生在地方上做官以及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上任职的时候,当地的文武官员未尝不爱惜他的才能,同时又同情他的无缘无故被罢免官职。假使让他有像韩退之这样的当权者朋友,职位关键不一定非要是考功郎中,地位显赫不一定非要是九卿,同时,这位朋友起用提拔过的其他天下之士,多到脚跟互相连接着,难道仅仅嗔怪如柳子厚一般的士人不肯做圆滑之事,就为此耳朵当听不见、眼睛当看不见吗?或许这位朋友还是会怜惜他的文辞不完全在柳子厚之下,过去还算是和这位朋友的声名并驾齐驱过的,当年做官时发奋作为的政绩还能明显地被世人看到听到,这位朋友也许最终不会抛弃他使他终被荒废埋没,将会怜惜他的愚直,对于他不肯做的事代为疏通关说,并且把起用提拔别人的心力移用到他的身上,为他出力吧! 噫!仆至此亦可以投笔而自嘲矣,又何必人之嘲我为也!适遣使护少弟某谒选京邑,当过兄所,问起居,且思有以复兄之口谕云云也,不觉呕吐至此,幸兄共一二知己,度仆生平之交,其文章之深,气力之厚,有如子厚之於退之者乎?脱或过焉,幸以其勿独嗔子厚者而少为之巽言而请也。退之苟有知,未必不自悔恨于九原也已!何如,何如? 【试译】 唉!我到这里也可以放下笔自嘲了啊,又何必让他人嘲笑我呢!恰好要派遣使者护送拙弟某某到京城赴吏部应选,到时一定要让拙弟到年兄的府上拜访,向你请安问好,并且想着有机会能当面答复年兄这次的口头教诲。没有察觉,已经絮叨到这般地步。希望年兄以及在京城的一两位知己好友,帮我估计一下我平时结交的朋友中,论对我文章了解得深入,论能够帮我出力得巨大,有像当年柳子厚跟韩退之这样关系的好友吗?或许有超过他们之间关系的好友,希望这位好友不要仅仅嗔怪如子厚一般愚直的我,而要稍微为我用恭顺委婉的言词请求执政者。韩退之如果有知觉的话,不一定不在九泉之下自己感到悔恨啊!是否是这样呢,是否是这样呢? 难点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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