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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纠缠背后的故事(2):普朗克的绝望之举

 老夫不请自来也 2020-06-29

作者:程鹗

光是人类生存生活不可或缺的因素。西方圣经中的上帝在开天辟地之后首先便创造了光:“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但上帝没有解释这个“就有了”的光是什么。古希腊人思考我们人类自身是如何借助光看到五彩缤纷的世界,提出过各种猜测,莫衷一是。

17世纪的牛顿曾亲手做过一些实验来探索光的特性。牛顿因为发明微积分和牛顿力学而闻名,他是那个时代很少有的、注重理论的物理学家(当时称数学家)。他通过棱镜实验证明了颜色是光本身的性质,提出光束其实是由微小的、肉眼看不见的粒子(copuscle)所组成。它们在真空中或媒介中传播不受任何作用力,会按照惯性定律走直线。当光穿越不同媒介时,牛顿假设光粒子会受到一种未知的力的作用才发生偏移,即“折射”(refraction)。而不同颜色的光微粒的质量略有不同,其中红光最大,紫光最小,它们受力后有不同的加速度,所以其偏移程度各不相同。

当时人们已经观测到光还会发生“衍射”(diffraction),即光在经过障碍物时不是完全按照障碍物所确定的直线行进,而是会有微弱的一部分光“绕”进了障碍物的阴影里。对此,牛顿同样归因于障碍物对光的作用力所导致。

牛顿的光微粒说能很好地解释棱镜区分白光中各种颜色的“色散”(dispersion)现象,但对于衍射则因为光的衍射具有如同声音传播的特性,牛顿的解释就显得十分牵强。与牛顿同时代的虎克(Robert Hooke)、惠更斯(Christiaan Huygens)等人早就提出光是一种波,并非牛顿所说的微粒。因此,微粒说与波动说在17-18世纪一直争执不休。虽然惠更斯的波动理论解释光的折射、衍射更为自然一些,但牛顿因为他的威望保证了微粒说一直略占上风。

直到1803年11月24日(牛顿已经去世160多年),英国王家学会迎来了一个新的年轻天才——刚刚30岁的杨(Thomas Young)。他14岁时就把圣经翻译成13种不同语言,20岁时解剖牛眼,发现了眼睛聚焦成像的秘密,开创了生理光学。随时后他留学德国,在哥廷根大学获得“物理、手术、助产博士”学位。杨在研究物理、治病救人之余,还翻译埃及象形文字(hieroglyph),是最早提出“印欧语系(Indo-European languages)”概念的先驱之一。因此,他被誉为“最后一个懂得一切的人(The Last Man who Knew Everything)”。

在王家学会,杨展示了一个极其简单、如他所说“只要有太阳光就能做”的实验:将窗帘拉上,使屋子里一片漆黑;再在窗帘上扎一个小洞,放进一束纤细的阳光;然后将一条宽约两毫米的小纸片伸进光束,观看纸片的影子。那纸片视乎本来可以完全挡住只有两毫米的光线,留下的应该是相应的黑影——最多不过是黑影边缘有一些来自衍射的模糊光。

然而杨展示的结果正好相反。纸片影子的正中不是最黑的地方,而是明亮的,并且从影子中间到边缘有着一道道彩色的条纹。杨解释说,这些条纹是因为太阳光的色散,如果在光束前面置放棱镜,只用单色的光做这个实验,那么在影子处看到的就会是明暗相间的条纹。

这种条纹如同水池中的水波在荡漾。如果水波经过一块石头,就会在石头后面看到与原来的水波不一样的细碎波纹。这是因为水波分别从石头的两边绕过,在石头后面相遇时互相干扰,造成水波有些地方增强有些地方减弱的效果。这个现象叫做“干涉(interference)”,是波动的特征之一。

杨在1807年出版的专著中的一些插图。上方有眼睛的构造,下面是光的各种干涉条纹

杨所展示的是光束从纸片的两边“绕”过,也应该是在那后面发生的干涉现象。牛顿的微粒说好歹能勉强解释光的折射和衍射,但对于这种干涉现象完全无能为力。杨的实验说明光束不是由微粒组成,而是一种波,所以牛顿的微粒说要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便是惠更斯的波动说。


半个多世纪后的1864年12月8日,站在王家学会同一个讲台上的是苏格兰人麦克斯韦(杨早已去世)。他在会上阐述了他那著名的、将分立的电、磁相互作用完美统一起来的方程组。

此前,法拉第(Michael Faraday)已经通过实验发现了变化的电场会产生磁场,变化的磁场也能产生电场。在麦克斯韦的方程里,这两个过程相辅相成,意味着存在连续传播的电磁波。当麦克斯韦计算电磁波的传播速度时,他惊喜地发现与当时已知的光速相同。于是,他骄傲地宣布,光其实就是一种电磁波。

1869年的麦克斯韦(左)和夫人

麦克斯韦的研究结果震惊了整个物理学界。在柏林,普鲁士科学院于1879年公开悬赏,重奖能在1882年3月1日前证实麦克斯韦电磁波的人,然而没有人如愿即时赢得这个奖。赫兹当时也做了一番准备,结果畏难而退。直到1887年,他才完成这一壮举,并发现了光电效应现象。

赫兹试验证实的是一种无线电波传播——按频率区分有多种类型的电磁波。作为纪念,后人将电磁波的频率以“赫兹”作为单位。当时有人问赫兹,这种电波有什么实际用途吗?他无可奈何地答道:“没有任何用处。这只是一个实验,证明了麦克斯韦的正确。”可见赫兹缺乏前瞻力,但他对科学毫不含糊。两年后,他凯旋式地宣布:“从人类观点而言,光的波动理论已经毫无疑问(The wave theory of light is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human beings a certainty.)。” 

其实,“乐观19世纪末成了物理学家的共性普遍认为物理学已经达到完善境界,剩下的只是进行越来越精确的具体测量工作。1900427日,英国开尔文勋爵(William Thomson, 1st Baron Kelvin.绝对温标的创造者)在王家学会发表演讲,他就说,在物理学晴朗天空只存在两朵乌云——以太”和“黑体辐射”

这是两个未解的难题,都是涉及电磁学基本理论的问题。

光作为波,其传播需要媒介物质。当初牛顿反对波动说,他的一大理由就是:光从太阳、星星来到地球,很难想象整个宇宙会充满着这样一个我们没有觉察的媒介物质。而且,如果有的话,也应该在太阳系的星体运动中反映出来。牛顿的引力、动力学视乎已经说明在天体运动中没有这样的物质存在。

惠更斯学派只好假想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以太(aether)媒质,它像水、空气一样通过振荡传播光波,但除此之外,以太不参与其它任何物理作用,不影响牛顿力学的应用。遗憾的是,所有寻找以太的努力都失败了。尤其是1887年,美国物理学家迈克尔逊(Albert Michelson)和莫雷(Edward Morley)进行了精确的干涉仪实验,同样没能发现地球和以太之间的相对运动。这就基本上排除了以太存在的可能性。

这朵“以太”乌云最终由爱因斯坦在1905年那个奇迹年所发表的第三篇论文清除。爱因斯坦指出,麦克斯韦理论中的电磁波与水波、声波有显著的不同,它是可以自己在真空中传播而不需要任何媒介物质的。由此带来的相对速度问题,可以通过他新创立的狭义相对论而获得圆满解决。

至于另一朵乌云——黑体辐射,正如爱因斯坦所言,需要比相对论更具有革命性的观念来突破。


所谓黑体辐射(black-body radiation),它是19世纪中叶德国物理学家基尔霍夫(Gustav Kirchhoff)凭经验提出的一种具有普遍性意义的物理模型。

当铁匠将铁器放在炉火中加热时,原来暗黑、不发光的铁器会随着温度升高逐步呈现桔黄、通红等颜色。经验丰富的工匠只要看看火色就能判断出铁器所具有的大致温度。作为物理学家,基尔霍夫将这一生活经验提炼成一个抽象的物理问题,叫做黑体辐射。

理想化的黑体能够完全吸收来自外界任何频率的热辐射,并且没有任何反射(即“黑体”的定义)。当然,它也可以通过自身的热辐射与所在环境达成热平衡,即保持同一温度。

根据简单的热力学定律,基尔霍夫推断,黑体的热辐射强度只会与频率、温度有关,而与物体本身是金属还是木炭、或者是固体还是液体等因素都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在任何给定的温度下,黑体辐射在每个频率上的辐射强度应该是是一定的,于是就应该存在一条普适的频谱曲线。基尔霍夫自己没能推算出这个曲线的形状,但他强调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研究领域,希望物理学家为此努力。

既然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表明光也是电磁波,那么基尔霍夫黑体的热辐射也应该是包括发光在内的电磁辐射。我们平时看不到周围物体的发光,不是因为它们没有热辐射,而是因为在室温下黑体辐射主要处于红外波段。当物体被加热到摄氏500度高温时,其热辐射的高峰才会从红外转为可见光,而可见光的颜色也会随着温度的升高而逐渐发生变化。


在基尔霍夫之后的几十年里,德国的物理学家们也确实是将黑体辐射作为重点科研课题,设计出各种方法测量其频谱。1893年,柏林大学的维恩(Wilhelm Wien)在实验基础上总结出一个经验公式,可以很好地拟合当初得到的实验数据。

那时,普朗克已经是40出头的中年人,他在柏林大学接替了基尔霍夫的教授席位。普朗克为维恩的经验公式赋予热力学的理论基础,使其成为黑体辐射的正统理论。该公式也因此被称为“普朗克-维恩定律”。1899年,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会议上自信满满地表示:这个定律其实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等价,如果出问题,那么整个热力学体系也就会麻烦了。

1906年的普朗克

但是,普朗克的大话没能挺过一年。1900年10月7日,柏林工业大学的实验物理教授鲁本斯(Heinrich Rubens)夫妇应邀来到普朗克家做客。在两位夫人聊天之际,两个物理学家躲进了书房。鲁本斯向普朗克透露,他们对黑体辐射的测量已经推进到新的、更低频率的远红外波段,所得到的数据与普朗克-维恩定律的理论值相差极大。

普朗克深感事体重大。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在家仔细研分析新得到的数据,很快他发现只要修改一下普朗克-维恩定律的数学形式,就能同时与过去的和与新的数据完美符合。但问题是,在已经宣布既有定律是热力学的唯一结论之后,现在如何才能解释这个变化?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寻找答案。仅仅12天后,德国物理学会召开大会,鲁本斯的合作者做了他们最新成果的报告。会上所展示的曲线果然与普朗克-维恩定律大相径庭,普朗克不得不站出来应对。他坦承一年前的大话可能说过了头,热力学第二定律也许并不能确定地导致普朗克-维恩定律,新的实验数据说明后者显然不够正确。

普朗克在作了上述表白之后,他又把话音一转:请容许我展示一个新的规律。随即他亮出那天晚上所得到的新公式,它能与实验数据的拟合几乎天衣无缝。

普朗克新公式是在已知实验结果的情况下倒推、拟合而得到的,这对于理论学家而言视乎属于一种“作弊”行为。为了能在理论上站得住脚,普朗克在几个星期里绞尽了脑汁。终于,在12月14日的又一次会议上,他给出了一个至少是数学推导上的根据。他说,如果我们在计算中假设黑体吸收、发射电磁波时的能量有一个与频率成正比的最小值,就可以得出这个完美的新公式。他把那个最小值叫做“量子”(quantum,在德语中是“数量”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新的公式与实验结果符合得太优美,在座的物理学家没有纠结普朗克的推导过程。从那之后,他的新公式被正式称为黑体辐射的“普朗克定律”,而此前的“普朗克-维恩定律”则静悄悄地退位为“维恩定律”,仿佛与普朗克从来没有过任何瓜葛。

后来,普朗克回忆道:“那是一个绝望之举……,我知道这是一个基础性问题,我也知道答案。但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出一个理论解释,只是不能违反热力学的第一、第二定律。”

      然而普朗克没想到是,远在瑞士的伯尔尼,有一个专利局的小职员很快看穿了他这个马虎眼,并从中看出了实现更革命性的突破之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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