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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区出门，向左走，人行横道上坐着一个男人。 大约四五十岁，头发很短，穿一件格子衬衣。双手抱膝，背靠着墙，神情冷漠，双眼注视着马路上的车流和人来人往，嘴里喃喃自语。旁边放在一个黑色的玻璃杯，还有一地的烟蒂。 自打我一个月前搬进这个小区，每天都得碰见他，他坐在我上班去地铁站的必经之路上。 天天看见他，我心里的好奇象野草一样蔓延。他是谁？为什么每天都坐在这里？他嘴里在念叨什么？ 人天生都很好奇的。 人要是不好奇，哥伦布也不会发现新大陆，牛顿也不会提出万有引力定律。人要是不好奇，也不会发现马蓉的秘密，也不会操心白百合出轨。 而我偏偏属于特别有好奇心的那种，每次看见这个神秘的人，我都心痒痒得不行。 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先问小区门口的保安。 保安甲说，什么才一个多月，都四五个月啦，你没搬过来之前，他就在这里了。 我说，那他不吃不喝么？ 保安乙说，人家叫外卖好不好，每天三餐都准时吃的。 我说，那他在这里干什么？ 保安甲说，我们问他了，他什么都不说。我们都见怪不怪了，他又不骚扰别人，我们也不能赶人家走，毕竟他坐在大马路上。 我说，这么多地方，他不呆着，为什么偏偏坐在我们小区门口啊。 保安乙说，这我们哪知道啊，可惜是个神经病吧，脑子有根弦嘎嘣一下断掉了。 保安乙说嘎嘣两个字时，左手还打了个响指。 我转头看了看神秘大叔，他双眼空洞地望着马路对面的商场，两个手的食指飞快地在地面虚画着。 又过了一天，我上班经过时，停了一下，掏出一根香烟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2） 我的好奇心指数般增长，但我还是得表现出足够的耐心。每天早上给他第一根烟，他接过来，然后我走人去上班。 昨天，我中午回家，刚把小黄车停好。 神秘大叔突然说话了，你，等一下。 我忙走了过去，大叔向我口袋指了指，我会意掏出了香烟，给他一根，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 他深吸了一大口，慢慢地吐了出来，烟雾象一团云彩笼罩着他的面庞。大叔闭上眼睛，眉毛紧锁着，仿佛在打开一个箱子，努力翻找什么。 过了一会，他说，来，坐我旁边。 我坐了下来，大叔身上有一股酸味，嗯，一定是好久没洗澡，浑身都馊了。 大叔说，我给你讲讲我的事情吧。 我说，好。心里小鹿乱撞。 大叔慢慢地讲着故事，路人看见两个傻瓜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我以前啊，也是个白领，不，是金领。我在陆家嘴上班的，你可别不相信，我当时可是上海滩最有名的基金经理，嗯，之一吧。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应该是2014年12月7日，为什么呢，那天是我42岁的生日。我早上刚出门，走在马路上，突然发生我看到的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串数字，对，有的人是20034532，有的人是1204552，数字都不一样，年纪大的人数字短一些，年轻人数字长一些，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到这些数字，我以为是我昨晚加班太晚了，出现了幻觉。 “但从这一天开始，我看到的所有人的头上都有一串数字，而我照镜子发现，我自己头上却没有。日子长了，我也就没在意了，只是每天看到那么多人，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数字，确实有点头晕。 “直到有一天，我中午去吃午饭时，突然看见有一个人头上的数字很特别，孤零零的一个1，这可是我以前没有碰见的，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大叔停了下来，抄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 （3）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一边走，一边打着电话，很着急的样子。我看着她向马路对面穿了过来，正好是黄灯转绿灯，砰的一声，被一辆抢行的私家车撞飞了，飞了四五米，倒在了地上。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凑过去一看，小女孩应该是七绝了，然后，我看见，她头上的数字消失。 “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猜不出来。后来，我回老婆老家看丈母娘，一进门就看见她头上的数字是15002，数字很短。过了十天，她就突然中风去世了。 “我突然明白了，我看到所有的数字都代表了这个人生命的倒计时，单位为分钟”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24*60=1440，15002/1440，可不是十天么，尼玛，这也太神奇了吧！ 大叔悠悠地说， “你觉得我在吹牛啊，老子那时候吃惊的要命，我居然能看到人的生死，我何德何能啊。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盯着人家头顶看，心里默默地算着这个家伙还能活多久。有时候，老板骂我，我一点都不生气，心里还在同情他，唉，你身价过亿，但还只能活十年啦。” 大叔叹了口气，接着说， “又过了一年多吧，我去苏州出差，又是过马路，看见一个人头上也是1，我顿时紧张起来，我一直盯着他，因为他会在一分钟之内出事，我看着他象准备抢绿灯横穿马路的样子，我赶紧一把抱住他。 “那人大怒，骂我神经病，一把挣开了我。红灯亮了，他不得不停在路边，气鼓鼓地看着我。我心想，老子救了你一命好不好。然后，然后，头顶写字楼一大块玻璃砸了下来，正中他的头顶，他头上的数字蓦地消失了。 “警察把我带到派出所，问我为什么要抱住这个人，我只能说认错人了。最后，警察认定是意外，让我走了。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跟警察说实话，人家会把我关进精神病院的。 “后来，我又碰见了两次个位数的人，但我一点忙都帮不了。我明白了，我只能看到别人的寿命，却眼睁睁地不能做任何事情，他们该走还得走啊。” （4） 我心想，我擦，你也太能编了吧。 上海的初夏中午不是很热，我也很无聊，我就继续坐在马路边听他扯。 我问大叔，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坐在我们小区门口呢，还一坐几个月。 大叔说， “四个多月前，刚刚过完春节。有一天早上，我起床照镜子，马上我头上突然多了一串数字，2628000，我一算，我还有五年就要挂了，五年啊，那时候我才五十岁啊，我还有两个孩子，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生呢。 “我看着我头上的数字每隔一分钟就跳一次，心里乱成一团麻。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想了整整一天。后来，我想通了，五年就五年吧，五年还能干很多事情了，可以多挣点钱，给家里留些财富，别让老婆孩子吃太多苦。 “我拼命的工作，拿单子，做业绩，心想，五年我得挣够一千万。 “直到三个月前，嗯，就是4月1日愚人那天，你们小区有个大客户约我到家里来谈生意，我去了，谈好出门前，我去他家借用卫生间，我有点拉肚子，就在卫生间多呆了一会，我盯着他们家镜子，看我头上的数字，看着看着，我神奇地发现我头上的数字居然停了下来。我在他家卫生间呆了十几分钟，数字一点都没动。直到人家来敲门。 我吃惊地口水都快掉了下来。 我说，大叔，所以你就赖在我们这里不走啦？ 大叔说， “对，我发现，我回家了，我头上的时间数字就减少。我回到你们小区周围，回到这条马路上，时间数字就不动了。我就想，我呆在这里，岂不是会一直活下去，活到天荒地老，活到地球毁灭。 “我在这里呆了三个月，我头发也不长长了，胡子也不用刮了，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我看了看大叔，确实，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胡子。 我说，不对啊，大叔，你这样不是被困在这里了，啥事都不能干，老婆孩子也见不着，就算不死，这样活着还有意思么？ 大叔说， “我天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是好好出去轰轰烈烈地干他五年，然后就死了，还是赖在这里一直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活着呢。 “我没有想清楚，所以我还是不敢走出你们小区啊！” （5） 听得我一身冷汗。 大叔说，“我讲的事，你信么？” 我嗫嚅了半天，尼玛，我信还是不信呢？ 大叔讲完了，有些累了，向我挥了挥手，说，你走吧！ 我回家，晚上就失眠了，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大叔这段故事。 天快亮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对啊，这里面有老大一个问题啊！ 我赶紧起床穿衣，飞奔出门。 某口空荡荡的，大叔不见了踪影。 <完> 上期文章：纪晓芙：向来痴，从此醉，不曾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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