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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老师散文:皮哨悠扬

 百卉争春各自香 2020-06-29

桐子花开放以后,山地的春天就真正开始暖和起来,树木就像青春期长期营养不良忽然得到营养后恢复的女孩子,眨眼间变得光鲜水润,像变了个样儿。

春天的山地,是青春少女。颜色光鲜,体态丰腴,声音娇嫩,激荡着一种生命美妙的活力。

这时候,有一种杂木,它的芽就像椿树芽一样,在春风里窜起来,招摇在枝头。我们那地方把这种树叫做饭香树,或者是幻想树。我没有考据过,但我更喜欢叫它幻想树。它的芽和椿树芽,相似得几乎可以乱真,唯一的差别,就是颜色浅淡一些而已。有人就把它混在春芽里当春芽糊弄城里人,以假乱真。但它没有春芽那种特有的香味,味道苦涩,难以下咽。

幻想树是一种速生的树种,不几年就可以长成稍大的树。它的皮光滑灰白,枝桠发达,树冠蓬松。性脆,皮厚。取下一枝,轻轻揉捏,很容易就能将皮完好无损地蜕下来。用刀将两端削齐整,挤瘪一端,用力一吹,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小孩子喜欢能发声的东西,胜于喜欢斑斓的色彩。什么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声音更容易引起小孩子的注意吧。这种皮哨,就是乡下孩子最好的玩具。呜呜啦啦,不成曲调的声音,应和着清风流水,便欢快地在四月的山野飘荡回响,弄出一团团喜气和热闹。

乡村的声音是丰富的,风声雨声,流水鸟鸣,呼喊应答,奔走劳动,锅盆碗盏,猪哼狗吠,牛哞鸡啼,自然的声音无处不在,但却没有真正的音乐。很长的时间里,山歌是迷信,公开场合是不能演唱的。肚子都吃不饱,也没有几个人有心事唱。后来流行语录歌,样板戏里的京剧唱段,除了学生,能唱的人也寥寥无几。红白喜事,能听见锣鼓的奏鸣,就算是大饱耳福了。

锣鼓中,我特别喜欢唢呐。那唢呐除了造型的奇特吸引我,在吹鼓手手里竟能弄出那么多好听的声音,我感到非常的神奇。唢呐声音,沉郁苍凉,最适合表达那种忧伤深沉的情感,可能那是最打动我的地方。悲悯,或许是人的天性。我的悲悯的天性,说起来,应该是乡村的唢呐唤醒的。

唢呐是金贵的东西,即便小时候大多数人另眼相看的我,也只能近距离地观察,始终没有机会尝试吹奏。吹唢呐,是我童年多彩的梦想之一。

皮哨,稍稍满足了我对好听声音的一种渴望和冲动。长短不同、粗细不同的皮哨,能吹出高低不同、强弱不同的声音。即使是同一只皮哨,只要将气流在腮中有效的控制,也能吹奏出简单的似是而非的曲调,像《东方红》一类的歌曲。

有了这个发现,我喜不自胜。我取粗细不同的幻想树皮,曾经组装成了一只唢呐模样的乐器。这一发明,引起了小伙伴们极大的兴趣,争相模仿,得到了不断的完善。我们用它模拟动物的叫声,吹奏简单的歌曲。呜呜啦啦的声音,一度成为山村四月流行的音乐。

几个在这边山头吹,几个在那边山头和。阳光明媚,清风和煦。大地是舞台,蓝天是帷幕,树木花草是布景。那氛围,那情调,至今回忆起来,仍使我感到无比的温馨和惬意。借助声音,抒发情感,是心灵需要使然。对音乐的热爱,可能是人类特有的基因,是来自于远古的遗传。

一枚皮哨,噙在嘴里,鼓动气流,就能按愿望表达心灵深处的情感——喜怒哀乐,让自己快乐,也能让别人快乐,这实在是很奇妙的事情。那时乡下的孩子,心思单纯,心灵幼稚,对于快乐的要求很简单,因此特别容易获得快乐,容易满足。或许,这是因为在精神生活荒寒的年代,无知者无所求的缘故。

岂止是音乐这么高尚的东西,一枚普通的糖果就足以使一个孩子感到生活的甜蜜与美好,一首不入流的歌曲就足以让一个孩子反复地哼唱反复地享受简单旋律带来的快感,一个普通的战斗故事就能让我们血脉贲张神往不已。这对于生活在当下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五色致人盲,五音致人聋”。声音的丰富,音乐的泛滥,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噪音,使我已丧失了对声音的感受能力,甚至丧失了快乐的能力。物质塞满了心灵,心灵就逐渐沦落为物质的奴仆,简单的、单纯的、孩童式的快乐就成了一种奢侈。

人生为什么是这样子的呢?

看到阳台对面山头怒放的桐花,想起远去的乡下儿时的时光,那激发我幻想的幻想树便一棵棵摇曳在岁月的深处,那声声皮哨便悠扬地吹响着欢乐与温馨。



文章作者:曾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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