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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祖光与《风雪夜归人》: 寻找自由的光

 深夜爱报社 2020-06-30

根据著名剧作家吴祖光话剧名著改编的昆剧《风雪夜归人》近日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引起了社会各界好评。    

《风雪夜归人》是中国现代话剧史上的名篇,也是吴祖光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从抗战时期在陪都重庆首演开始,《风雪夜归人》就备受人们关注,当然也备受争议,当时主持中共南方局工作的周恩来同志曾七次看此剧,对吴祖光的创作给予了高度评价。《风雪夜归人》后来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芭蕾舞剧、评剧和粤剧等多种艺术形式,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观众。

话剧舞台上的“神童”

吴祖光全家照。

吴祖光出生于江南一个书香世家,明清两朝吴家就出了几十个进士,吴祖光的父亲吴瀛既是民国高官,又是创建故宫博物院的元老,学识渊博,书画文章俱佳——难怪后来有人评论说:“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想不成材都难。”    

这样老派家庭的人大都喜欢戏曲,吴祖光也不例外。他常常泡在戏园子里听戏,甚至还捧“戏子”,久而久之,对戏曲产生了浓厚兴趣。吴祖光中学毕业后到中法大学读书,这所学校是国民党元老蔡元培、李石曾等在北京创办的,吴祖光在中法大学读了一年就去了南京国立戏剧学校。这所学校就是后来的国立戏专,校长是著名戏剧教育家余上沅,吴祖光就是受他邀请去担任校长室秘书的。   

此后不久,卢沟桥事变爆发,国立戏专西迁大后方。吴祖光在回忆录《生正逢时忆国殇》中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这里有大江小河和青翠的竹林,清静无哗,听不见枪炮轰炸之声。我那时还十分年轻,但由于学校内迁,请不到专家学者来做兼职老师,学校当局便把我这个和学生年龄相仿的青年职员滥竽充数,当了几门课程的老师。”    

这个时候,吴祖光收到父亲吴瀛寄来的一包关于东北抗日英雄苗可秀的资料。苗可秀是东北大学学生,九一八事变后流落北平,与妻子隐居北平西山碧云寺。后来苗可秀与东北义勇军将领邓铁梅一道组织义勇军,重返白山黑水抗日,最后被俘牺牲,年仅30岁。   

吴瀛建议吴祖光根据这些材料写个剧本,亲身经历了抗战的吴祖光对此感触颇深,在从长沙到重庆途中,吴祖光完成了话剧处女作《凤凰城》。戏剧家曹禺当时在戏专担任教务主任,他看了剧本后非常吃惊,对吴祖光肃然起敬。   

在曹禺力荐下,国立戏剧学校校友剧团在重庆公演《凤凰城》,并引起了轰动。此间,吴祖光又以文天祥为原型创作了话剧《正气歌》,吴祖光在回忆文章中说:“第一个读《凤凰城》初稿给予肯定的是曹禺,而首先批阅《正气歌》给予肯定的是张骏祥,当时他就由我手里要去一份抄稿给我寄到上海李健吾先生那里。过了两三个月,我被通知,上海的大型戏剧刊物《剧场艺术》征求剧本,给了《正气歌》一等奖。”不到两年功夫,初出茅庐的吴祖光便以两部话剧轰动山城,因为当时他才20岁左右,所以被人们戏称为话剧“神童”。

《风雪夜归人》被奉为教学经典案例

吴祖光在话剧创作上一炮走红,受到观众和戏迷的追捧。教书写作之余,吴祖光经常走街串巷泡茶馆,与老百姓聊天,积累创作素材。有一次,一位观众向吴祖光讲了一个故事:成都有个年轻女子,家境贫寒,嫁给当地哥老会大哥当了小老婆。后来这位女子与一位川戏艺人一见钟情,相约私奔,不料事情泄露,被帮会老大捉住,女子被卖到妓院,男子被打残后赶出成都。

这个故事引起了吴祖光的兴趣,他从小爱听戏,爱看角儿捧角儿,对戏曲艺人抱有深深的同情。读中学时,吴祖光结识了一个名叫刘盛莲的男旦,吴祖光带他到家里玩,将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都送给他,对母亲谎称是同学。母亲觉得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很面熟,后来认出来了,不过也没有生气,她也喜欢刘盛莲的戏。

刘盛莲家境贫寒,唱戏所得的戏份儿要养活父母和哥哥一家。后来他成亲了,据说是为久病的母亲或者父亲冲喜,吴祖光参加了他的婚礼,“红烛的光照着他,喜气中带着忧郁”。吴祖光向他道喜,他只是抓着吴祖光的手,说不出话来。这时新娘子到了,刘盛莲对吴祖光说:“你多玩会儿再走……”此后吴祖光再也没有见过刘盛莲,只知道他后来成了角儿,名声日上;再后来,听到刘盛莲死去的消息。

吴祖光从那个与人私奔的川戏艺人想到好友刘盛莲,他们死的死,走的走,正如长夜里天空的流星,生也茫茫,死也不知归于何处,没有人会记得他们。吴祖光决定用自己的笔记录这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他在归元寺中央青年剧社的一间宿舍里,开始了话剧《风雪夜归人》的创作——这是1942年初,正是抗战最困难的时候。

《风雪夜归人》描写了法院院长苏弘基的姨太太玉春与一位戏曲艺人魏莲生相爱的故事。苏弘基大发国难财,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玉春原是青楼女子,后被苏弘基赎身。玉春结识了风流倜傥的艺人魏莲生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们由怜生爱,决定私奔,寻找自由。分手之际,莲生从窗口摘下一枝海棠花送给玉春,这一切都被由莲生推荐给苏家当管事的王新贵窥见。这个小人将此事报告了苏弘基,玉春魏莲生出走之际,王新贵带打手把玉春抓回,莲生则被驱逐出境。20年后的一个风雪之夜,莲生拖着衰老的病体重回故土,发现已物是人非。

《风雪夜归人》描写了吴祖光自己熟悉的梨园生活和人物,可谓是轻车驾熟得心应手,我们不难看出,戏里的魏莲生有吴祖光好友刘盛莲的影子,就连名字都有些相像。

国家大剧院《风雪夜归人》剧照。

1943年2月25日,《风雪夜归人》由中华剧艺社在重庆上演。玉春由女演员路曦饰演,魏莲生由话剧皇帝项堃饰演;导演贺孟斧极富才华,剧中玉春与魏莲生初见时玉春倒退着恋恋不舍下场的处理,以及那枝象征着爱情的海棠花的运用,至今仍被戏剧学院作为教学经典案例。

周总理七看《风雪夜归人》

《风雪夜归人》讲述了姨太太与艺人私奔的故事,乍看起来有些鸳鸯蝴蝶派的味道,其实不然。吴祖光在剧中暗伏了两条线,一条是玉春追求光明,反抗黑暗;一条是贪官污吏纸醉金迷,倒行逆施。两条线形成了强烈对比,讽刺了当时国民党官员“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丑态。1942年夏,吴祖光在创作手记中介绍了《风雪夜归人》名字由来以及剧本所蕴含的道理:“关于这部戏的名字,是引自唐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最后一句。只因为它适合于这情调,而且字面巧合,便用了它。假使硬来附会一些道理,我们也不该不承认现实世界还是个‘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的世界;我们又何等期盼着听一声‘柴门’外的‘犬吠’,期待那‘风雪夜’里的‘归人’呵!”    

抗战爆发特别是皖南事变以来,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共南方局以文化艺术为龙头开展大后方统战工作。每年10月至第二年5月是重庆的雾季,不利于日本人空袭,南方局便发起雾季戏剧运动,支持文化界成立中华剧艺社,上演进步话剧。从1941年至抗战胜利,雾季戏剧运动相继推出了《棠棣之花》《屈原》《天国春秋》《上海屋檐下》《一年间》《法西斯细菌》《北京人》等200多出剧目,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电影《风雪夜归人》海报。

《风雪夜归人》公演以来,剧场前天天挤满了买票的市民。周恩来也是这部戏的忠实观众,据吴祖光回忆,他在后台多次看到周恩来观看演出。1949年后,吴祖光与周恩来养女孙维世聊天,孙维世突然问吴祖光:“你知道总理看过多少次《风雪夜归人》吗?”吴祖光说:“应该有三四次吧。”“总理亲口对我说,他当年在重庆看过七次。”吴祖光听了非常意外,非常感动,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做到。

在《风雪夜归人》结尾,玉春被苏弘基送给了另外一个官僚徐辅成,她的结局是通过苏与徐的对话交代的,说玉春到徐家后安分守己,成了一个好管家。吴祖光认为反动势力太强大了,弱女子玉春只能妥协。但周恩来却不这样看,他认为玉春这样一个敢于反抗的女性,不会逆来顺受。多年以后,吴祖光在《〈风雪夜归人〉的前前后后》一文中这样写道:“记得我在重庆的时候,(周恩来)两次对我谈了对这个戏的意见。……还是要改,主要是尾声,玉春的结局不能这样。”

但吴祖光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结局,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邀请他和夫人新凤霞吃饭,一见面周恩来就问:“《风雪夜归人》你准备怎么改?”吴祖光没有料到周恩来还记得这事,非常不好意思,于是回家便着手修改。最后吴祖光灵机一动,将苏弘基和徐辅成的对话稍作修改,徐辅成告诉苏弘基:“玉春从进我家门起,就一句话也不说,成了一个哑巴了。”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玉春以沉默的方式继续抗争,与原来的意境大不相同——可惜,周恩来却没能再去观看。

END

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凯

新媒体编辑\实习生 黄雅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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