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袭人一直有好胜心，想着将来能借助宝玉“争荣夸耀”。袭人的认识与世俗人相同，她希望宝玉能不负长辈的期望，能出人头地，能有功名前程。所以对宝玉成日家混在姊妹堆里的行迹，常常心有不满。因此，对于黛玉和宝钗这两个未来二奶奶的人选，她绝对倾向于宝钗的。然而，她对宝钗的倾心，却未必能换来真意；而对黛玉的贬抑，倒真是辜负了一片真心。 前八十回里，袭人对黛玉的不满颇多。 一是，不满于黛玉的小性子，行动爱恼人，尤其是容易和宝玉闹别扭，惹得自己也跟着担惊受怕。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回来，黛玉和宝玉起了争执，一个砸玉，一个抄剪刀剪了穗子，惊动了贾母王夫人。贾母等便将祸移到到了袭人和紫鹃身上，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通：“为什么你们不小心服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袭人在丫鬟中被赞一个“贤”字，又素日好强，被领导批评了心里难免会不舒服。再加上自己尽心服侍、唯恐有什么差池的小爷，天天对那一个作揖认错、低声下气，稍有不顺心就被冷脸相对，自己作为一个身心都已经依附了他的“准姨娘”，心头也未必不恨。所以后来湘云讽刺宝玉说：“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的心直口快了。”袭人的嗤笑，表现了她对黛玉行动做派的看不上，又赞湘云心直口快，其实是借湘云之口，泄了自己心中的怨气。 二是瞧不上黛玉不做针线。 第三十二回，袭人烦请湘云给宝玉做鞋，湘云想起之前给宝玉做的扇套子被黛玉剪了，生气不做。看袭人是怎么劝的：“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扎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我才说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 这一番话，语带三关，一是赞了湘云的活计，出奇，宝玉喜欢，拿去炫耀。二是维护了宝玉，他不知情。三是甩锅给林黛玉，并且用“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暗示林姑娘的无理取闹。湘云果然生气道：“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马上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功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袭人的话，分明是在和湘云抱怨，黛玉有老太太罩着，又仗着病，才不会去做针线活呢！并且说她旧年一年才做个香袋，今年半年还未见拿针线，言语中流露出对黛玉的嘲笑和不屑。 三是嫌黛玉和宝玉厮混。 第二十一回，湘云来到贾府，睡在林黛玉的屋子，宝玉和他们玩的开心，晚上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睡。次日天明时，顾不得穿好衣服，就来到黛玉房里。看着二人睡觉，看着二人梳洗，趁着二人的剩水洗了脸，又让湘云帮自己梳了头发。整个人仿佛住在了姐妹房中一样。袭人生气地跟宝钗抱怨，说姊妹们和气，也要有个度，这样“黑家白日闹”的，实在不像话。所以，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袭人立马向王夫人进言让想个法子叫宝玉搬出园外，离了姐妹们。 而反观袭人对宝钗，则是说一句敬一句，说一次赞一次。第三十二回，湘云劝宝玉多出去见客谈谈仕途经济，被宝玉抢白。袭人安慰湘云，说宝钗也劝过这话，也被堵了回去：“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她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并说，这要是林姑娘，得赔多少不是呢！赞宝钗有涵养，同时不忘贬黛玉。 当宝钗告知袭人，湘云在家辛苦不要让她帮忙做活，并主动要替宝玉做针线时，袭人的内心赞叹感激。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宝钗托来丸药送来，袭人把这事和薛蟠有关的话说了出来，被宝钗用堂皇正大的话说了回来。心内更是感激赞叹：一是为他送来良药，二是为她堂皇正大不记嫌隙。 不过我们也可以看出，袭人对宝钗的赞赏敬重，既是因为宝钗内心确实有涵养，更是因为宝钗善于施惠讨好。并且，更重要的是宝钗对人的好，全是写在明面，说在嘴边，由不得袭人不喜欢她。 而其实背后，黛玉对袭人的心远远比宝钗要真。 就拿第二十回李姥姥骂袭人来说，骂得着实难听，什么“哄宝玉”、“妆狐媚”、“配小子”等。宝玉、宝钗和黛玉在黛玉房中听到了。林黛玉马上就说，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嚷呢，袭人已经够好了，你妈妈再要说落她，可见老糊涂了。宝玉也忙着要过去。却被宝钗一把拉住，并劝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为是。”在袭人遭人非难的时候，黛玉为她叫屈、抱不平，骂李姥姥是老糊涂。而宝钗依然是顾全大局，叮嘱宝玉不能和李姥姥吵。在她心里，温柔体贴的袭人是比不上年老有功的李姥姥的。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宝钗和黛玉二人对丫鬟不同的态度。莺儿和贾环赌钱，发生争执，宝钗便骂莺儿；宝钗被宝玉说像杨贵妃恼了，朝找扇子的小丫头靛儿撒气；金钏儿投井死了，宝钗劝姨娘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可见，宝钗平时与丫鬟们交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人缘名声，其实并非真心，毕竟在她眼里她们也只是丫鬟而已。而袭人，和金钏儿等不过是一样的身份，书中写金钏死时，袭人想起素日同气之情，不禁流下泪来。有如此清醒、冷漠的宝钗，袭人日后也未必不是第二个金钏儿。 袭人是一个丫鬟，囿于自己的见识，不懂黛玉性情，不识黛玉才情，不念黛玉真情，只把她当成小心眼爱生气、不做针线、只知厮混的懒散小姐也是可恨。她感激宝钗的恩惠，赞叹宝钗的为人，以为宝玉房里若要宝钗做二奶奶，便可和谐得宜，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黛玉和紫鹃亲厚，二人如同姐妹，何时看见宝钗与自己的丫鬟莺儿亲密无间？ 面对不公平的指责，黛玉能为袭人打抱不平，随分从时的宝钗则未必肯为袭人去得罪人。所以说，袭人是一个可悲的拥钗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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