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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去照顾她生病住院的生母了。她的生母是个坏女人，从小外婆就这么告诉街坊邻里。那个女人坏不坏我不知道，但我的确不是很喜欢她。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具体的理由，如果非要说一个，那么就是一个大人爱不爱自己，小孩可以感受出来。 舅舅娶到的女人都不怎么令人满意。第一个舅妈自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倒是听不少，但道听途说的东西我并不敢加以肯定。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和舅舅的房间，现在已经改造为两间单人出租房了。那里以前是一个阴森的角落，这个形容词我只嫌它不及而无过尤。我只进过去一次，空气是浑浊凝固的，像是冬天上了一整天课教室里的空气一样沌，我壮着胆子瞟了一眼身后的白墙——实际上也只有身后一小片白墙了，其它的空间都被成山成堆的家具衣服化妆品堆满，试图去看看有没有血痕留在上面。墙洁白无瑕，却又无限吊诡，只一秒，就仿佛有只魔鬼要从中出来把我抓去，我说什么也不敢再进去了，快手快脚地逃了出来。据说，舅舅曾在里面揪着舅妈的头往墙上撞。 第二个舅妈来到外婆家的时候，我已经有十余岁了。她是个可人儿，年轻、白皙、笑起来眼睛盈盈，我衷心为舅舅感到开心，同时，又不自觉地为表姐担忧起来，她会对表姐好吗？故事里的后妈都很坏。幸而，不是所有故事都会应验到生活里。她和表姐能像朋友一样相处着，有时会一起出去买衣服呀，或者，单纯的聊聊天。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一直维持到现在，也挺好的。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是个善良的人，在这么不愉快的情况下，也没有对2个非亲生的孩子做出不好的行为。她太瘦了，病态的，日益向骷髅头的方向发展。我每每见她一面，都要心惊一遍。这是她生完女儿后发生的变化，大家都劝她去看医生，舅舅带她去了，什么也查不出来。但我知道，她的确不开心，好几次我看见她强颜笑着应答我，又在夜里听见她摔家具的声音，甚至还和外婆分家。 我开始觉察到，围绕舅舅的人，都好像笼罩在一股不幸之中。就像《百年孤独》里诡异的命运一样。 作为舅舅的孩子应该是最艰难的。他的二女儿，论辈分是我的表妹。从小我就特别不喜欢这个表妹，她太做作了，总是缠着我妈撒娇，还时常谄媚着请求到我家去住。我厌恶极了。现在她读高一，谄媚还是有的，但少了很多，常常是保护性地躲进房间里。表姐对她很凶，那种大声的咒骂和威胁式的强迫常常让我觉得很不安，却又无法改变什么。我只知道过多的劝导反而是对表姐的一种伤害，让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好，而我，又无法说出怎样做才是好的。 小时候我非常不喜欢舅舅，他是个虚伪的人。有一次，他带我们一群小孩儿去长鹿游乐园玩。下车的时候，我的头撞到了车顶上，痛得叫出了“啊”。舅舅走在前面，他听到了，转过头，带着一股独属于成年人才能有的厌恶至极的神情说：“你又点啊（粤语，意思是：你又怎么回事）”我惊呆了，前一秒在车厢里他明明还对我很亲热友好，为什么下一秒只有我俩的时候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由于事出突然，我的头脑还来不及判断事情的性质，心一下子就起来了。像犯了弥天大错一样，胆战心惊地跟在他后面走。实际上，无论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多么娇气，一个7岁的小女孩都不应该承受如此尖刻的来自成年人的鄙视和厌恶。这件事直接导致了我整个幼年和青年，都对这个翻脸翻得比京剧还快的舅舅，保持远远的距离。表里不一的人是最让人可怕的。 揪着舅妈的头发往墙上撞的事，是表姐告诉我的，她说这话时带着一股自以为经历过人间疾苦的不屑语气，目的是安慰因第一次看见她泪流满面而受惊的我。我感到无限地心疼，心疼她。同时也替她恼怒，舅舅真是个大恶魔。 舅舅不喜欢表姐见她的生母。每次见面，表姐都要偷偷地从家里的铁闸门的洞隙里接过一大袋的零食或化妆品，然后再和母亲说说自己最近的近况，听几句母亲的叮铃，匆匆告别以后，一溜烟就跑回房间里，把零食或化妆品藏好，生怕被发现似的。因为表姐疼爱我，这些吃的用的我常常能分到一杯羹。但纸那瞒得住火啊，小孩儿的把戏早就被婆婆尽收眼底，她向舅舅告状，然后舅舅又把表姐骂一顿。骂多了，表姐的心也开始硬朗起来，有两年春节，她还帮着生母去卖年花。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傲气，令我肃然起敬，我真为她感到高兴。 近几年来，舅舅的身材变了很多。正确来说，是娶了舅妈后，从黑瘦黑瘦的竹竿身板，变成时下流行的强壮肌肉男。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当装修工人很辛苦，另一方面可能也得归功于外婆的好饭菜。舅妈想要生小孩，外婆虽然心疼儿子，但也尽力支持他，买了好多鹿鞭牛鞭羊鞭来炖汤。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怀上了，生下一个小女孩。身材的改变也带来了性格的改变，或许，是先有后者再有前者吧。舅舅现在是个爱娃狂魔，三天两头就往朋友圈里搁女儿玩耍的可爱视频。有一次，表姐私下对我说，其实舅舅对她挺好的。 我和妈妈曾经讨论过一笔账，养一个小孩至少要花多少钱。结论是，三个孩子至少是一百万。我虽然不喜欢舅舅，但也禁不住暗暗惊叹这个男人 的韧性。他就像个生活的勇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不知道人是不是在某个阶段就会好起来了，现在生活虽艰难，孩子的问题也很多，但家里的主心骨变了，相信笼罩在舅舅周围的人的那片天空也会变得明亮起来。 上一次乘车，他告诉我：“婆婆去田里干干活也是好的，只要不干特别重的就行”他是从为婆婆着想的角度出发，而不是考虑自己的面子，邻居会怎么看他这个儿子。这样的思想觉悟令我暗叹。 舅妈——表姐的生母，前几天出院了。凭着身体里一缕相连的血液，我相信，表姐还会去照顾她千千万万遍。舅舅仍然会不开心吗？感情的事情是很难说的。但是，当他支持女儿这样做的时候，势必会为表姐卸下愧对于父亲的心灵重担，也将满足那个不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的作为母亲的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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