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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光明原创丨古人笔下的子房洞

 真言贞语 2020-07-02

古人笔下的子房洞

文/郭光明

扶山东畔子房宫,肖像犹存伴石公。

峻阁摩云堪回望,汉家楼观尽成空。

——【清】范坰

子房宫,今称子房洞。清代济南诗派代表人物、历城人范坰诗写子房宫,开篇未写山之秀、水之幽,而是直奔诗题,首句起笔二字,点明子房洞位于扶山。

扶山,南依齐长城,北望玉水河,位于今济南锦云川中段之仲宫镇东南东沟村。此地云气缭绕,风光旖旎,其山左之锦云川,如起伏于山川之间的九曲盘龙,蜿蜒北行,与卧虎山首尾相接,当地人称九曲山。相传,清康熙皇帝祭拜泰山后,翻过齐长城,沿锦云川北行,途经扶山,见此处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可谓山水奇丽、林木幽浓,遂登高眺望,观其山势,见扶山宛如九曲盘龙,于是赐名“九曲”,只是康熙的题名,后流落民间,不知所终。1960年始,弃扶山、九曲之古名,称青铜山。

范坰首句之“东畔”二字,按字面理解,诗人笔下的子房洞,似在扶山之东麓,而事实是,今之子房宫,位于子房峪之东端,铜壁山之南坡山腰。那么,这是不是说,子房洞曾经改过门、搬过家,或者诗人笔下有误?但遍查史料,均无此类之记录,而所谓诗人笔下之误亦是没有可能,原因是诗人笔下的这个“畔”字,按《说文》本意,是“田界”,翻译成现代文,是农家田亩边界的意思,如《左传》中的“农之有畔”,说的是农家田亩以垄沟为地界,垄的东边是张家的地,沟的西边是王家的田。《楚辞》则将“畔”的外延扩大、内涵变小,把江、河、湖、泊的旁边或附近,也称作畔。由此理解,诗人首句之“扶山东畔”,不应理解为扶山之东畔,而应理解为子房洞位于锦云川之畔的扶山,可见古代文人用字之精准。

范坰诗之第二句,“肖像犹存伴石公”,字面理解,说得是子房洞内,既有子房,也有黄石公,两人的雕像,并列与此,其诗意表述,非简单描绘,而是一则历史故事的引用。

《史记·留侯世家》载: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後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

其中,黄石,约公元前292年至公元前195年在世,下邳人,今属江苏睢宁古邳镇,故世人称其为“黄石公”、“圯上老人”、“下邳神人”。道家学者,秦末汉初五大隐士之一。传,黄石公得道成仙,被道教纳入神谱。皇甫谧《高士传》称:黄石公者,下邳人也,遭秦乱,自隐姓名,时人莫知者。《史记·留侯世家》称,黄石公避秦世之乱,隐居东海下邳。时,张良因谋刺秦始皇不果,亡匿下邳,相遇黄石公。黄石公三试张良后,授与《素书》,临别时有言:“十三年后,在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公即我矣。”后,张良以黄石公所授兵书,助汉高祖刘邦夺得天下。十三年后,张良在济北谷城下找到黄石,取而葆祠之。因此,北宋哲学家、易学大师邵康节读过张良传记以后,以诗而总结其传世之名:

汉室开基第一功,善哉能始又能终。

直疑日后赤松子,便是当年黄石公。

用若随时无分限,行藏在我有穷通。

古人已死无复见,痛哉今日少此风。

而张良,字子房,河南颍川(今河南宝丰)人,约公元前250至公元前186年在世。秦末汉初杰出的军事谋略家,为刘邦夺取天下、稳定西汉王朝立下汗马功劳,被刘邦赐予留侯,与韩信、萧何并称为“汉初三杰”。就此,刘邦曾对其三人的计谋、辅政与武功有过一段精彩的点评,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尽管如此,三人的最终结局却大不相同:韩信虽手握兵权却死于吕后的乱棍之下,萧何虽足智多谋却因诱骗韩信进宫而被俘致死,落得一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名声,唯有张良善终,活到66岁。其实,人活66岁,算不了什么,但相比韩信37岁、萧何50岁的死于非命,则属于高寿的寿终正寝。所以,苏东坡在其《留侯论》中是评价他:“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乾隆《历城县志》载,子房洞“在扶山东岭,曲折浓百余步,内有黄石、留侯,外为三清,峻阁凌空”,其山门面南,洞口之处山壁上,有石门一座,旁似神殿遗迹,却残破不堪;拱形的洞口,似藏在殿内,由青石券成,额嵌“汉留侯子房隐仙洞”八字,镌刻于清光绪二十三年,即1906年正月,印证了范坰诗的第三句,“峻阁摩云堪回望,汉家楼观尽成空”,说明子房洞的洞口前,曾垒筑有寺观,名字就有可能叫作子房宫。

洞门东西两侧,各有碑碣,字迹虽有漫漶却能辨,分别是创建楼阁帝像记、重建子房洞碑记、重修子房五帝碑阁记,其中的《创建楼阁帝像记》,其时间为大明崇祯九年三月十九日,为子房洞现存最早碑刻。

洞内幽深,需秉烛前行。迎面石制小庙,即汉留侯祠,内置石像三尊,中为黄石公,左为张良,右为尹宗。黄石公、张良自不必说,尹宗传为当地尹家店山民,因打柴偶遇张良与黄石公下棋,站旁边看的入迷,不自觉喝了张良的仙茶也成了仙。逾石阶三级,转向右侧,则洞穴犹如穹窿,石洞一侧有天然石坪展开,传为仙人床。继而向前,洞穴各异,怪石甚多,有的如锣鼓之声,有的如蛙虫之鸣,以石撞击,咕咕嘤嘤,铿锵有韵,仔细听之,有泉水叮咚之响,有细流淙淙之声。整条山洞,深邃幽远,潮气升腾,阴森可怖,不可穷尽。

巧合的是,洞口西侧不远处,山壁有一浅洞,不经刀工斧凿,形如山龟,纯属天然。传说,张良羽化成仙时,就是乘坐这一石龟升天的。而子房洞下的子房庙,庙院颇大,内外生有柏、杏、柿、核桃诸树,还有清嘉庆、光绪年间所立修庙记碑,其一有“子房洞者,不知创自何年,经前明嘉靖、隆庆、崇祯以后,国朝康熙、乾隆、嘉庆等年相继重修”字样。庙旁植有一棵千年黄楝树,虬盘鳞结,苍劲挺拔,是为济南地区同树种最大者,传为张良所植。树下并列两眼古井,谓之双白虎泉,亦名双虎泉,据说两泉十分神奇,常年保持同一水位,即使天气再旱,不但未曾干涸过,而且经黄楝树根浸润,可祛百病。传说,当年张良在此修炼时,曾有白虎引张良来黄楝树树下,张良照白虎所引之处挖去,便有两股泉水喷涌而出,且泉水清澈甘洌。这一切似乎说明,张良隐居铜壁山,不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因此,清乾隆《历城县志》又载:“扶山,一名南扶山,有洞三:曰子房,曰潮音,曰华阳。子房洞深数里许,下有地河,好奇者每探之闻水声潺潺,则不敢渡矣。”

然而,因了张良博浪沙刺杀秦始皇之壮举,与山林自然深为有缘而偶遇黄石公,兢兢业业一路伴随辅佐刘邦取得天下,深谙飞鸟尽、良弓藏之亘古内涵而坚决放弃权力和荣光,所以人们敬佩他,赞颂他,崇敬他,怀念他。除了历城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其避世清修的山洞之外,关于他的传说,关于他的隐居之处,全国有好几处,大都以偏远、幽静、奇特著称,体现着张良隐入莽山大野的深度。

而关于他的山洞、他的坟墓,全国范围内有多处,较为著名的有:湖南张家界青岩山顶的张良墓,可惜是张良的衣冠冢;河南兰考白云山的张良墓,当地人亦说,张良纳还冠盖,辞朝学道,刘邦追至白云山,张良幻化而去,从此不知下落,说张良善终于此,纯属无稽之谈;山东济宁微山湖的张良墓,虽有唐太宗李世民的第四子李泰在其《括地志》中说:“汉张良墓在徐州沛县北六十五里,与留城相近也。”亦有“汉留侯张良墓”石碑和张良祠遗迹,但墓丘夯土,层次清晰,疑近年为旅游而开发。还有,湖北咸宁的黄袍山,传说张良协助刘邦平定天下后,放弃功名利禄,直奔黄石公居住的咸宁张师山,并在离张师山不远的黄袍山隐居下来,当地人为纪念他,专门为他修建了圮桥和石墓……只是诸多的子房洞、张良墓,有的是有墓地没洞,有的是有洞却没墓。

那么,张良死后葬于何处呢?《汉书》记载,张良死后葬于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处。济北也就是济水之北,今济南南部山区一带。

今之锦阳川畔柳埠镇石匣村,翻过铜壁山即是。此村群山环抱,碧水长流,野趣甚浓,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村。当地传说,张良隐居铜壁山时,曾在此村种下第一棵杏树,故史称“汉帝杏”,因此也使此村一直沿袭杏树种植传统,成为中国杏树的发源地之一。

目前,村中尚存八仙庙、子房庵遗址和“熨斗”、“风斗”二泉。“熨斗”、“风斗”二泉,金代《名泉碑》、明代《七十二泉诗》均有著录,是为名泉。二泉流淌成湾,溢出成河,名脱壳河。河上架有仙人桥,桥旁设石棋盘,传为黄石公、张子房博弈处。不远处有石墓三座,呈“品”字型而三角鼎立。传说,左为张良墓,右为尹宗墓,中为黄石公墓,但只有碑记三通,没有墓碑,更没有墓志铭,其碑记之其一者,《金天眷元年(1138年)泰山元阳子张先生坐化碑记》载,墓中之人非张良,而是道号元阳子的张姓道人。据说,这个“元阳子”,不贪名利,随世化人,活了一百多岁,最后得道成仙,其身份虽扑朔迷离,但在济南史上曾广为流传。明代诗人王象春的《齐音》书中,有一首诗,诗名元阳子,讲的就是张道士:

金碧潜通蝌蚪文,石函开自伏生坟。

名山更衍还丹录,不火奇香静夜焚。

此诗注解,称元阳子乃长白山(今章丘)人,在伏生墓中的“石匣”得《金碧潜通》一书,详细注解后,开始在华山脚下的华阳宫修炼。石匣得书,石匣村古墓,两者之间是否存有着某种关联,或者两者之间是否存有某种巧合,不得而知。但济南人的情感已达成共识,元阳子墓无疑就是张良墓,不知是张良之幸,还是泉城之幸。

【作者简介】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校园散文诗协会理事、中国旅游文学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山东文学院第十六届中青年散文作家班学员,《散文选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鸭绿江》《北方文学》《长江丛刊》《大众日报》《联合日报》《山东工人报》等。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散文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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