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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庆祥原创游记体散文丨洒落在科隆街巷的话题——旅德散记之六

 真言贞语 2020-07-02

洒落在科隆街巷的话题

——旅德散记之六

作者:韩庆祥

科隆大教堂,背靠莱茵河,俯瞰德国大地,像是一位阅尽800年沧桑的老人,装满了德意志无尽的话题。

1840年前后,它一定听说英国人漂洋过海,发动了鸦片战争,用坚船利炮,敲开了中国的大门。英伦三岛上,以蒸汽机为代表的工业革命都100年了,德国还是战乱不断的封建邦国,哪有钱投资大教堂?只好盖盖停停。在那样贫穷的年代,是虔诚的教民一代又一代接力,倾其所有,把积蓄的金银首饰和财产献给教会,实在一贫如洗的,甚至以工代捐,来建造这个心中的圣殿。它脚下的莱茵河,至今传颂着许多动人的故事。但在无神论者看来,匪夷所思。

据说,有天晚上,大诗人海涅与朋友走进科隆大教堂,虽然尚未竣工,但它的富丽堂皇仍然令人震惊。他发表了长诗,诅咒该死的教会和领主不关心百姓死活,他还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教堂当马厩……为此,他又被当局驱逐出境。古今中外,凡是激进的思想家,由于痛恨旧制度的束缚,总发表惊世骇俗的见解。中国五四时代的先驱者也不例外,鲁迅的观点尤为激进,竟然把国人的奴性,迁怒于文字,表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云云。如今,侥幸存世的历史文化遗迹,实在应该珍惜。

漫步欧陆风情的商业街,我问导游,科隆怎么没有高楼呢?他说:“在德国,除了柏林、法兰克福几座国际化大都市,其他城市天际线最高的地方是教堂的尖顶,凡六层以上的规划,必须经过议会投票通过。为了减少城市的拥挤,不主张人口太集中,10万、20万人的城市最多,50万人口就算大城市了。许多七、八层的建筑,只好往地下延伸四、五层,也算科隆特色了。”说者无意,听者却动心:德国建国一百多年了,其间还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但在城市格局、环境保护、文化遗产留存方面,却有共同的底线:不折腾!不翻来覆去烙饼!不用房地产拉动GDP,市县乡村也不建设大广场,不盖超高层楼房。我不知道,一个个为垄断资产阶级服务的政党轮番执政,他们怎么防止了“一届政府一把号,换个政党换个调”呢?

导游领着大家去看市政厅,这是座五六层的历史建筑,尖顶,窗户多,人物雕像多,朝我这面的窗户之间,就有四五十个雕像。咱无从知道这些人物有何等功绩,只是感叹这里真是盛产雕刻家的摇篮。他们是受到古希腊雕塑影响呢?还是具有崇拜英雄的民族情怀呢?论历史,当秦始皇一统天下时,这里还是散居的日耳曼部落;当汉光武中兴时,东西罗马还在这里割据。1871年,法国巴黎公社起义时,普鲁士的德意志帝国才建立起来。他们的文明史如此单薄,为什么街头颂扬的历史人物,却像天上的群星,更不用说博物馆里还有多少?

“太不公平了!”我指着市政厅自语道。队友问我什么不公平?我说:“比比山东的文明史吧,从尧舜留下踪迹,至今五千年了;论面积,德国也仅顶两个山东省。可省会泉城广场的文化长廊,凭什么只摆了12把交椅呢?”领导本来留给了焦裕禄、孔繁森等英模人物,请学者们“民主”一下。开始是闷缸,还是徐北文教授笑着说:“我再当回出头鸟吧!”他力主先古代,后近代,分批安排。领导从谏如流,让大家选出50位古人,再投票筛选12位,总算迁就了长廊的设计布局。就连家在济南遥墙、享誉词坛的辛弃疾都没入列,实在愧对先贤。队友笑我:“你真会联想,人在科隆,又惦着泉城。”我说:“不是提倡文化自信吗?那就应该让济南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名副其实。咱们这代人不呼吁,不抢着弥补过失,不让后代耻笑我们太功利吗?”中国的艺术家们,嗨起来吧!用你们的作品,把山东大地上的先哲和当代英模们请出书斋,供奉街头,给浮躁的炎黄子孙充实下心灵吧。

导游领我们来到她执业的最后一站——##品牌香水店。她兜售香水,是送到你鼻子跟前闻,说这可是名牌啊,好闻吗?不点头,就显得老土了。咱乡下长大的孩子哪里闻得了这个,呛得连打了两个大喷嚏,赶紧躲到路边看喷泉去了。这组青铜雕塑,喷涌着科隆的历史与文化,咱喜欢这个。

午饭后,我们都在科隆的街巷闲逛,我知道,这些看起来古色古香的建筑,年代都不会大于我的年龄,因为十八年前,有位德国朋友给我的资料可以证明。

那是2000年圣诞节前夕,我初到德国。陪我们游览的司机是(Klemens Gereke)格瑞克先生,他有些过早的秃顶,戴副眼镜,总是微笑着等我上车。那人接近两米的个头,手掌也大,开车时,那双大手喜欢随着音乐拍打着方向盘。吃饭时我尽量挨着他坐,看他那双大手怎么使用刀叉,他总是把面包撕成小块,擦干净盘子,也总是最先把饭菜打扫个精光,然后,手指轻轻地击打着餐桌。翻译忙着照顾大家,个人感兴趣的事,只能靠有限的几个英语单词,用笔书和他交流,伙伴们纳闷地问:“老韩和老外聊的什么?”

那次来科隆,队伍往教堂走,他却带我快步往十字花雕塑跟前走,绕过一圈外文标牌,站到中文标牌跟前。他真是心细如发的人,尽管语言不通,却在匆忙的旅途中,及时地把德国人对中国的友好标志,当作一份礼物,介绍给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国游客。顿时,让我的民族自尊心油然升起:“感谢你!科隆大教堂,你给中文留出一席之地。”当然,同样要感谢格瑞克先生。我立即掏出小本抄录,借着余光,瞅见他正背着手,得意地看我一笔一划写着方块字。他一定满足于没看错人,而我却有点受宠若惊。

餐桌上,格瑞克送给我一张A4的大照片,准确地说,是一页画报的复印件。我举起来喊道:“这幅照片太稀罕了!”队友们端着啤酒杯,都伸过头来看。照片中心,是科隆大教堂突兀的身影,置身于遍地瓦砾和一片焦土之中。刚欣赏过大教堂的辉煌,真没想到它有过这样倒霉的样子:它好像被呼啸而至的炸弹震聋了耳朵,被密集的炮火吓傻了;两尊塔楼,失神地、呆呆地、无助地耸立在蓝天之下哭泣。照片下端有一行说明,我虽然不认识,但末尾标注“1945”,定是拍摄于二战结束的时候,那是战败德国永久的痛。我在纸上写上美、英、法的字母,他点点头。这位多愁善感的德国人,一定看出我是个趣味广泛的家伙。要不,他的皮包里怎么会准备下这张图片呢?怎么只送我自己呢?

有了这张图片,我产生了搜集二战史料的兴趣。科隆扼守着莱茵河要津,是化工业的基地。1942年,英美联军轰炸德国,科隆首当其冲。战争结束时,科隆老城被毁百分之九十,所以我敢说,今天科隆的街巷,年龄都不会比我大。

越是深入考证,越能挖掘出思想的宽度和深度,认识也更清晰。德国人就是喜欢自己的文化,特别喜欢有经历的东西,凡有历史记忆的、有文化记忆的都格外重视。二战结束,几乎所有的城市都变成废墟。战后重建,即便财力、物力紧缺,也绝不建造整齐划一的、让规划局统一出图的火柴盒,一定要想法找到当年的照片或设计图,执着地按原貌重建。因此,大多数德国城市都看不到现代建筑,却让巴洛克时代的风格保存下来。国外游客很惊讶,为什么视线中没有相同的建筑?蔡翻译说,因为建筑师生意很少,一旦中标,就要设计出艺术精品,不会有呆板重复的楼房。

东方人都知道二战后期,中国的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建议美军保护京都与奈良的唐代古建的故事。但欧洲战场上,大教堂何以幸存?我看过好多版本,难辨真伪。

不管怎么说,人们可以重建科隆,但不可能重建这个宏伟磅礴的大教堂;正像我们能建设起具有大五环、大六环的北京,却无法复活圆明园一样。古代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是全人类的瑰宝,是无法复制的。

格瑞克,这位无意中结识的德国朋友,让我的旅游感官变得厚重起来。如今,国人的腰包鼓起来了,花个一两万就可以逛逛北欧或中欧,看看各国风物,顺便补习一下欧洲地理。如果再延伸出文化的触角,完全可以把这本地理读成一本历史。今天来科隆,我没能找到格瑞克先生,只好留诗一首:

格瑞克先生,您在哪里?

在科隆的人海里,我相信能见到您

您有巨人般的个头,还有漂亮的短髭

您应该很博学,也是心忧天下的角色

在科隆的街巷里,我没能找到您

但我很知足,这里有个懂我的人

世人大多擦肩而过

值得想念的才是知己

(2018年6月9日)

【作者简介】韩庆祥(男),原供职于济南市机械工业局。系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历下区作协会员,济南周三读书会成员。虽然多年从事机械制造业,但一直喜爱文学,1965年起,开始发表文章。多年来,本人的诗歌、散文、评论文章陆续在《济南日报》《大众日报》《人民日报》《齐鲁晚报》及省、市、县级报刊发表,连同网络文章将近300多篇,著作有《我和带锯二十年》《家庭成员作品集》等。获奖文章:2000年11月《该出手时就出手》获齐鲁晚报大型有奖征文二等奖;《老伴陪我去读书》获2017首届李清照杯征文三等奖;《值得永久收藏的大书》2018年4月获万科读书启动活动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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