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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栏:福建最古老的民居

 鹭客社 2020-07-02

        由于山高林密,交通不便,以戴云山为核心的闽中地区存在着大量有福建特色的的干栏民居,遗憾的是,这种源自史前的,福建最古老的珍贵民居范式却一直不被重视,以致湮灭于世人的视线。


       2014年上半年,由于有较多的时间,我试着梳理福建的民居范式。这种梳理与学术无关,主要是个人的人文兴趣。

       12月7日上午,德化籍许君在微信中给我发了一张戴云山民居照片,照片中是一座大型木构建筑,这种建筑在当地被称为“木厝”。拍摄者是许君的亲戚,乡村教师林仁宏先生。拍摄地点是德化美湖乡洋田村的虎秀自然村,照片中的建筑是林家老宅——富荣堂。据悉该建筑最高峰时曾有上百人居住。在微信上,我看到林仁宏先生以富荣堂为主题写的怀旧诗:涵养山中虎秀林,烟雨绕梁鹊来亲;微步移阶追童迹,暖勺烹薯喜同心。这是一位木厝少年长大成人后回味童年岁月时的温馨感受。

       据林仁宏先生称,富荣堂仅有几十年的历史,但这种建筑范式是远古流传下来的。解放后,虎秀社曾有两座,文革期间,另一座由于失火,已经荡然无存。此前,许君亦曾将其同处戴云山的家中木厝发图给我,我却未曾重视。富荣堂不一样,富荣堂具有一楼架空的明显特征,作为一位史前爱好者,我知道,这很有可能就是干栏,中国东南一带源自史前的古老民居范式,这种古老的民居范式归属于一个渐渐在历史上淡去的古老民族——百越。难道,德化县所在的戴云山山脉地区居然有百越干栏?

       这种干栏民居在戴云山是普遍的存在,还是仅存的孑遗?

       出于浓厚的好奇,我和朋友展开了一趟专项的戴云山之旅。一路上,惊叹不已,心潮难平。因为,类似的干栏建筑,在戴云山居然比比皆是,其或群聚,或孤伫,或完整,或敝破,或凭峦,或临溪,与环境浑然一体。从现场观察及当下所掌握的一些资料看,此类建筑广泛分布在闽中戴云山山脉地区,尤以德化为盛。由于历史的变迁,深山地区还有较多纯粹的干厝,接近平原的地带,其结构则渐渐向土木结构过渡,有不少甚至已经是砖墙化、水泥化。当前,德化人把以白墙黑瓦、歇山顶、燕尾脊为特点的民居风格,称为“戴云山筑”,这种“戴云山筑”的源头其实就是干栏。

        座落在山林田洋间,弥漫着杉木清香的戴云山干栏民居,由于岁月的沉淀,加之不同主人的喜好,显然会有不少迥异的成分,但主要可以分为楼阁式与合院式两种。楼阁式有较为明显的干栏特征,合院式则受中原四合院风格影响,表面上似乎与干栏无关。然而,当我走进德化国宝乡祥云村一座残破的被遗弃的合院式民居时,赫然发现,这座民居的核心部位同样具有干栏的结构,只是比较矮,非入内观摩而不可得知。——原来,楼阁式与合院式的主要区别就是高干栏与矮干栏的区别。典型的干栏建筑一般是楼上供起居,楼下或空置,或进行生产性用途。现在,一些干栏民居的底楼却也开始住人了,且修起了墙面,其干栏的味道已经减淡,但整体风格上,可以说依然没有离开干栏建筑的范畴。

       以前,在我的印象中,福建没有大面积的干栏建筑群。戴云山民居的存在,打破了这种印象。不管是谁,当你驱车前往戴云山地区时,你一定会震撼于这种广布于深山重峦中的这种古老而奇特的民居范式,它是如此迥异于福建境内的其它民居,但却又如此缄默地隐藏于深山,以至于无人问津?作为戴云山的远方来客,这种神奇而古老的建筑,即使是匆匆一瞥已经让我豁然惊艳。

       中国南方是干栏建筑的原乡。早在7000年前,浙江余姚的河姆渡人,便广泛使用和戴云山民居相似的干栏建筑;类似的发现,还广布在南方的大量史前遗址。离戴云山近一点的,西有三明将乐岩仔洞新石器遗址,南有龙岩新罗龙顶山商周遗址。龙顶山遗址发现的木骨泥墙技术,在现在的戴云山民居上,依然普遍使用。

       包括壮、侗、布依族在内的很多南方少数民族,都是百越民族的嫡系后裔,历史上曾被称为僚人,其民居最大的特点,就是干栏。他们对干栏的解释是“上面的屋子”。这种“上层住人,下层圈畜”的巢居模式,可以最大限度地克服南方森林地面的瘴气及野兽的侵害。

        难道戴云山民居真是福建最古老民居范式的孑遗?戴云山民居就是福建原住民僚人(被汉人称为蛮獠或蛮僚,陈元光开漳,就是因为镇压所谓的“蛮僚啸乱”)所居住的“寮”,这真是石破天惊,因为此之前,福建的学界似乎并没有福建史前民居的概念,在土楼、红砖大厝及其它闽系汉人民居相互之间争奇斗艳的过程中,一直存在着一种隐隐的遗憾,那就是原住民民居的缺席?

       现在,这种民居出现了,它静静躲在高峻而清冷的戴云山山脉,绝世而独立。

       自唐代汉人进入戴云山到现在,这种百越建筑范式已经整整残存了一千五百多年。

       这要归功于戴云山。

       这座福建省的中央山脉,因其独特的山海阻绝处境,给福建的史前文化提供了一个博大迂阔的文化纵深,正如它同样庇护了众多源自古早的珍稀生灵。

       从以戴云为名,我们已经可以知道,这座山当下的存在姿态了。

       作为福建境内仅次于武夷山的第二高峰,戴云山绝对高大上,其主峰高达1856米,被称为“闽中屋脊”,延伸开的戴云山脉,横贯闽南,绵延千里,“境内野生动植物数量繁多,占全省野生动植物资源的48%,是闽南地区最大、最完整的生态景区”。一直到解放后,山高林密的戴云山一直都是虎患成灾。

       据一些学者研究,公元前2700年左右,福建省保持着83%左右的森林覆盖率。

       此后两千多年里,戴云山地区盘据着一支被称为“七闽”的部落民,这些古闽人住茅顶干栏,经营原始农业,穿麻衣,擅长制作精美的陶器,农闲时捞鱼打猎,是日子过得很惬意的疯狂原始人。目前的很多考古成果也足以显示,戴云山地区的古闽人在商周时期,活动非常活跃,仅仅永春县境内,就出土了多达几十个商周遗址。同为商周遗址,闽北的古闽人明显比闽中的古闽人更为尚武(拥有大量石制武器和青铜武器),更为发达(冶炼业),似乎和越国有更多的文化相似性。

       公元前334年,越王勾践七世孙无疆战败亡国,越王族率民南迁。福建的闽越时期开始了,准确地讲,是闽越国时期开始了。越国是受中原文化影响较大的诸侯国,其复制王国闽越国的建立,导致福建的原始文化开始进入文明时代,主要体现在砖瓦、城堡、文字、青铜(后为铁器)等文明元素的入闽,具体例子为武夷山的闽越王城。但其对戴云山的影响,明显较为微小,或许会导致干栏建筑的屋顶从树皮或者茅草向瓦片过渡。

       在戴云山地区,有很多与“寮”有关的地名,这种地名在我的老家漳州同样普遍。这“寮”到底指什么?查找了一下词典,大致指茅屋,后还引申为村社。这引起我的深思。通过百度地图,我可以发现,这种与寮有关的地名,绝大多数分布在古代百越人的生活区域。这里,我提出一个猜想,那就是僚人的僚或与寮有关,僚人的原义或许就是指居住在寮里的人,而寮可能就是指原始的干栏建筑。否则,无法解释,东南沿海大量的与寮有关的地名,究竟指何种建筑?我记得故乡人是把猪栏叫猪寮,这栏与寮如果为一物,是会让人思路大开的。

       东汉时期,大批汉人开始进入闽北;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渡汉人开始拓荒东南沿海。这些拓荒者续越国人之后,将北方文明传播至福建的大部分地方。

       尽管福建已经渐渐汉化,唐朝初年,很多地方还是原始和未驯化状态。如《三山志》称:福州不少地区当时还是“穷林巨涧,茂林深翳,少离人迹,皆虎豹猿猱之墟”。

       漳州好不到哪里去,一直到唐初,僚民还一直在发动叛乱,想把北方殖民者赶出南方。

       唐代中期,习惯平原生活的汉人仍视闽粤交界地带为“绝域”,因多“瘴疠之气”,像韩愈被贬潮州当官,便写诗告诉侄儿,自己已经做好死在路上的准备。这里要注意的是,这种“瘴疠之气”对本地人是无害的,只是北方汉人不适应。僚人的干栏建筑,恰恰就是克服这种“瘴疠之气”的重要法宝之一。

       在唐代后期,随着僚人地盘一步步被蚕食,僚人纷纷就地归化,到五代时代,整个戴云山山脉终于被彻底征服,开始置县。

       我怀疑合院式矮干栏可能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

       宋代开始,客家人沿汀江一波波南下,他们与早先由水路进来,军事力量强大的殖民者不同,更加重视长久的防御。于是版筑的防御性建筑大量兴起。

       由于两宋期间,戴云山陶瓷业极为发达,周遭的原始森林开始锐减,显然,戴云山山脉除了一些地势险峻的地方,很难保持百越文化的完整性了,如果说在此之前,这一带大致都是干栏建筑的天下,此之后,除了高地,近平原地区应该开始土木结构并重,纯木建筑渐渐稀少。

       一个森林、梯田、木屋共荣的南方童话世界在北方农业移民的铁斧之下渐渐消失了。

       今天,我们看到的戴云山干栏民居,便是那个森林时代的美好遗迹。

       作为地理上的福建之心,戴云山山脉的开发是福建最晚的,接受周边区域文化的影响也是相对较为迟缓,且由于山高谷深,在保护了大量野生动植物的同时,也保护了原住民的建筑艺术。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最最福建的地方,也是福建最最古老的区域。

       这更是福建最接近周代古闽人或稍后的闽越人原始山居风貌的地方。

       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这里一定有着其它古越族宝贵的文化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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