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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中那座无窗的土楼

 鹭客社 2020-07-02

当高泰德把醉醺醺的简春生抬回家时,欧阳若兰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她没有感谢高泰德,也没有责骂简春生。只是让简春生侧躺在沙发上,头边放了一个垃圾桶。垃圾桶已经套上黑塑料袋,袋口码得非常齐整。欧阳若兰再找来一把小凳子,上面放了一杯温水,便径自紧闭卧室的门,在床上重续刚被打断的小说阅读,看到差不多时间,便如往常一样安然睡去。简春生则在客厅里吐了一夜。这个男人婆,这样狠心,要是自己吐死了,她是不是连眼泪都没有一滴。

这样的情形是经常发生的。春生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财务经理,经常被老总叫去应酬。他的酒量并不是很好,于是醉酒就不可避免了。几个月前,在一次翻肠倒胃、死去活来的醉酒之后,简春生决定从此戒酒,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老朋友高泰德的生日。在老朋友的殷殷盛情中,不喝一点,岂不是扫兴。特别是高泰德没有请其它人,只是请简春生一人。

聚会地点是风入松KTV,这是简春生和高泰德常来的地方。今天,高泰德没有叫陪酒小妹。简春生打开门时,看到高泰德一个人仰靠在沙发上,眼睛通红,胡子拉查。桌上则是一堆垒得像金字塔般的铝罐啤酒。坐了会儿,高泰德都没有开口,只是木然地望着巴洛克风格的天花版。简春生帮他打开一罐啤酒。高泰德接过来,一气啜完,并顺手把铝罐揉成一团。我完了。高泰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那个查姆人要砍我,那个查姆人居然用菜刀把门砍得稀巴烂。啊,简春生大为震惊,印象中,高太太李静是位热情大方、善解人意的人。他还经常羡慕高泰德能找到这样的好太太。那个查姆人,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把门关上。今天,我就是太平间的一具尸体了,而且还是最惨不忍睹的一具凶杀尸体。高泰德看来确实是吓坏了,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不会吧,这又是为干什么。简春生追问。能是什么。与孟丽的事呗,被发现了。原来是这样。简春生并不惊讶。小巧讨人喜欢的孟丽,是高泰德公司里的助理。简春生与高泰德聚会时,总喜欢把孟丽带上。

我现在已经好几天不敢回家了。我担心一回家,那菜刀就会随时出现。那菜刀可是我到金门观光时买的,炮弹钢打造的剁骨刀。言语间,高泰德猛又喝掉一罐蓝带,桌上已经两块铝团了。简春生不知如何安慰高泰德。与高泰德相比,他只是不敢罢了,或者,也不是不敢,而是无法,根本没隙可钻。

确切地讲,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欧阳若兰都不算是漂亮,只是长得端庄。简春生之所以会一度会迷恋欧阳若兰,与其身上的卡布其诺味道有关,这是长期浸泡在咖啡屋的结果。简春生与欧阳若兰第一次约会时,便深为欧阳若兰的见多识广及谈吐不凡所折服。作为一位城市长大的女人,善长打扮的欧阳若兰给来自乡村的简春生带来了一种新鲜的感受,并产生了奇妙的幻觉。当他第一次与欧阳若兰开房做爱时,还没来得及调情,即在短瞬之间产生了炽热的高潮,仿佛身体下面躺着的不是一具触觉灵敏的女人胴体,而只是一道打开城市生活的神秘之门。他只是想快点进入这道大门,如果没有进入这道大门。他永远感觉自己是城市里的流浪者。欧阳若兰那时却感动得泪眼盈眶。她从来没有想象到,自己的身体会这样被一位男人所需要,所渴望。然而,在一段亲密的相处之后,聪明的她很快便醒悟过来,简春生激情背后的原驱力。这使一向矜持的她在情感上像是一位落潮后无可掩饰的祼泳者,羞耻之心使她变得沉默。

简春生的家乡在土楼之乡南靖,那是一个土楼像蘑菇一样密集的地带。如果不是高考,简春生很可能会像祖父一样老死家乡,守护着那座见证他出世的方土楼。这是一座奇怪的方土楼,土楼的墙壁还没来得及开窗,就被迫停止了工程。一到夜深,楼里人把大门拴上时,厚厚的墙壁便把土楼隔绝成一道幽寂且开阔的深井,除了可以昂望浩瀚的星空,竟是丝毫听不见楼外的鸟鸣与蛙声。简春生刚认识欧阳若兰时,曾带欧阳若兰回乡小住。不料欧阳若兰却颇为喜欢这座土楼。在这里,可以独享一个宁静的世界,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欧阳若兰说。简春生不以为然,没有窗,这土楼终究还是太孤寂了,他不喜欢这里,这里使他想起苦闷的少年时代。他之所以毕业后选择留在母校所在的城市,就是想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而欧阳若兰,一度就是这种新的生活方式的象征。然而,婚后,简春生发现,欧阳若兰并不是一位简单的文艺青年。她看的小说基本都是悬疑惊悚类。作为一位出身警察世家的女警,欧阳若兰看这类书籍,与其说是对文艺的热爱,不如说是专业上的研究。简春生渐渐觉察到婚姻的压抑,这种压抑有似于老家的无窗土楼。欧阳若兰在专业上越是成功,简春生越是渴望破门而出。但令简春生奇怪的是,冥冥之中,自己的命运好像已经与欧阳若兰绑在一起。两个人之间的空间越大,这命运之绳就越是粗实。从刚开始认识欧阳若兰开始,这绳就长萦不去。

他似乎成了一位透明人,没有什么秘密能瞒过欧阳若兰。

简春生在公司应酬中,认识了一位身材小巧,个性温柔的女士。两人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竟有了些情感,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正当他约这位女士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屋里见面时,发现欧阳若兰与闺蜜已经捷足先登。看到简春生与这位不幸的女士进来,欧阳若兰微笑着大方地打招呼,仿佛这只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还主动为这两位尴尬的约会者提前买单。事后,欧阳若兰从来没有提过此事。但简春生一直纳闷,这种概率也太少见了。

这种事发生多起后,简春生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成了太太的猎物。
    或许对异性的吸引,并非欧阳若兰的强项。倒是在对异性的控制方面,欧阳若兰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欧阳若兰像是一位对猎物极为熟悉的猎手,简春生只要一有出轨的念头,便总是被准确地掌握动态。这让简春生一次次不得不强行熄灭骚动的心。简春生有时想,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可能就是娶了一位女警当太太。作为警校毕业的高材生,智商极高的欧阳若兰对人的心理与本能有极为深刻的了解。加上她掌握的得天独厚的侦察手段。这让简春生没有任何出轨的机会。

简春生对此极为懊恼。他确实是一位对家庭很负责的男人,然而,他很难接受一个只有一位女主角的世界,正如少年时代的他,一直抱怨那座没有窗户的土楼。有机会出轨但不出轨,这可以使他获得一种心理上的崇高感。反之,由于压根无法出轨,而被迫循规蹈矩的这种悲惨处境令他深感受挫。简春生感到此生了然,他已经看见自己年老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悬念。

一样要找位女人成功出轨一次,简春生发下宏愿,一定要证明自己具有出轨的能力。在这方面,高泰德倒是颇为得意。高太太李静是一位大大咧咧的女人,她可没有欧阳若兰的本事。高泰德和孟丽早有一腿,这已经是发生很久的事了,几乎高泰德的所有朋友都知道。简春生更是习以为常。作为高泰德的死党,他决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高泰德也一样,得知简春生的宏愿后,他和孟丽决定帮简春生一把,就把小丽的闺蜜林英介绍给简春生。为了逃避欧阳若兰的监控,简春生与高泰德见面时,故意把手机放在办公室,并弃用自己的小车,也没有召唤的士,而是改为让高泰德用自己的小车到地下车库来接人。

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高泰德出事了。

后知后觉的李静居然瞬间掌握了高泰德所有的秘密,高泰德没想到,一位素日温柔的女人,会变得如此凶狠,其手中的剁骨刀刀刀深入门板。高泰德发现,自己处境极为凶险。即使是没被冲动的李静杀死,仅仅是分手,也意味着要失去大部分的财产。本来,高泰德的财产就是建立在李静的嫁妆之上。李静之所以如此痛恨高泰德,是因为高泰德的发达与自己有关。简春生倒不然,他的财产都是自己挣来的。欧阳若兰嫁给他时,什么都没有。嫁妆只是丈母娘的一只银手镯。在婚礼上,当了一辈子警察太太的丈母娘调侃着说,手镯就是手铐,要把女婿牢牢铐在女儿身边。丈母娘自以为幽默,听到的人也开心大笑,但简春生却感觉怪怪的。他知道老丈人也有一只银手镯,而且为人极为老实忠厚,家里的决策权全部掌握在丈母娘手里。对男人的严密控制,看来是欧阳家的传统。也许正是这种天赋,让欧阳若兰选择了警察的行业。

简春生忽然怀疑高泰德的事发,也是欧阳若兰的手段。想到这个可能,他不由一身冷汗。他不敢把这个怀疑告诉高泰德,毕竟没有证据。如果欧阳若兰这样做,只有一个动机,那就是扼制所有会导致简春生出轨的可能性

简春生没有任何理由与欧阳若兰分手,毕竟欧阳若兰把家庭安排得井井有条,孩子也聪明伶俐,活沷可爱。欧阳若兰成功地营造了一种极为成功的贤妻形象,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交口称赞简春生有福气。由于儿子与母亲关系极佳,心灵相契,唯母是瞻,简春生在家庭的决策权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于是,他也成了社区中的楷模,很多社区里的老太太经常以简春生为例教训自己的老公,能不能学学简春生,人家对太太是多么体贴,多么忠心。

高泰德的出事,让简春生最后一丝出轨的希望沦于破灭。简春生知道,自己及自己有关的一切,都已经在欧阳若兰的掌控之中。在未来的一生中,他所要做的事就是老老实实听太太的话,以赢得太太心情较佳时的犒赏。

简春生不知道这算是幸福,还是不幸,但他知道,自己的心从此老了。

家中那座无窗的土楼,他终究是没有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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