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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江记忆:五篷船

 鹭客社 2020-07-02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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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者: 阮海棠


我们家在九龙江南岸居住,小时候船来船往虽然经常看过,但是对名称的认识有时会造成误会。 五篷船,以五片竹箬(叶)、竹篾编制弯形的篷盖得名,而不是五支风帆。 闽南话:篷与帆、读同音,因此而造成误会是“五支帆”的缘故。其实,五篷船也只有一支“帆”而已。是否与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笔下的“乌篷船”一个样子?……没有比较过,很难做正确的判断。 

上世纪五十年代,爱国华侨陈嘉庚在我们村社边,靠九龙江建了两座烧砖窑,本地人叫:瓦窑。 到了七十年代,还有很多“五篷船”载满茅草来这边停靠,卖茅草给“瓦窑”,当燃烧砖瓦的燃料。 听父亲说:文化大革命时期,军管会部队把“瓦窑”赠送给榜山公社平宁大队。平宁大队把“竹器厂、砖瓦厂、牛奶厂”等,合法登记了一个“综合厂"创大队“财政”收入。 

我父亲当年是“竹器厂"出纳员,家里又有雇师傅做木工,很需要木材。五篷船经常会夹些私货一一木头,卖给我家。所以“五篷船”船底人,跟我家有往来。 七十年代“西溪大桥”建造完成,不方便西溪五篷船到石码来,能够来石码的五篷船大部分都来自于北溪,我们称之“北溪船”。从他们口中了解到:石龟头、郭坑、长泰、浦南、还有华安新圩等地方。 综合厂发放茅草款有两种方式,有钱时现金付给。资金紧张时,凭票定时付款,等于赊账一段时间。 我家有搞“黑工”收入不错,资金方面周转比较灵活,一千、八百的数额在我父亲的抽屈里,算是常见的。对这些打着票子“五篷船”船底人,父亲经常会用自己的现金先垫上,暂时代为付清给人予方便,当年来我家的船底人很感谢我父母亲,时常也会送些山货来家里做答谢。 那个年代,本地有流行一句话:“番客番客,无一千也八百。”我家可能也达富裕家庭,番客的级别吧。 

我父亲很仁慈,母亲很有良心,深得人们的信任和尊重。 听母亲说;行船人很艰苦,风里来浪里去,有时遇到了大风大浪还要拿性命拼,更要看老天保佑和自己运气好坏;不如意船毁人亡的事例有可能会发生。冬天水里冷淇淇,夏天大雨滂沱、水潮翻滚,俗语说:行船跑马三分命,专门是指:这种无奈的现实环境。 母亲的话虽然是这么说,当年我可不相信。那个年代我已九岁多了,经常听哥哥讲《水浒传》故事,梁山英雄在水泊山寨生活:“他们几个人划着船,风里来浪里去,船行如飞,一声呼啸!随即隐没在茫茫的芦苇荡中,逍遥自在;大称称金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渔家出身的阮氏三兄弟,何不快乐逍遥呢。白里浪条(跳)张顺,虽然陆地上打不过草莾英雄李逵,在水里搏斗三下五除二,两下半工夫把李逵修理得服服帖帖。 你说船底人有多艰苦?……说实在的,当年我可不大相信这些苦。 

因为有了这些来往背景,五篷船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一些感情的,也曾上船做过人客。 单说那五片弯形竹篷,呈鱼鳞重叠,可收可开,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结构用竹箬(叶)、竹篾编制的,错落有致、有条不紊。编工结实又细致,处处都可以看得出娴熟的手艺人工夫。 整个船肚里面,尤其是后舱部位分成上下两层。下层蓄货、养猪,上层宽敞。层板和船舱经过桐油刷漆,亮丽发光。一切橱柜和生活用品俱全,有的人家还会养着小白兔,非常惹人喜爱。 

五篷船有十五、六米长度,宽度在三、四米之间。因为是江河上游所驶,船底面积要设计宽阔。这样一来,更会体现吃水浅,载物多的实用好处。 这种船的特色,总称平底船,专门为适合江河上游钉造而设计的要求。 船分船头部位,船中一一船肚,船尾后舱。 船头配置一副划水的长桨,还有锚锭和长竹篙。船中舱位俗称“船肚”,占位面积最大、好方便装卸货物和起降风帆。比较有意思的还是后舱部位,这里是全家大小的生活中心,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柜台上面有排放收音机和时钟,墙板上挂着日历,贴着山水、宣传图画,有的还养着盆景花草,充满诗情画意和优雅别致。以上这些物件,上世纪七十年代算是豪华的奢侈品了。 

连家带口都生活在“五篷船"之上,为安全起见,小弟弟、小妹妹背上都必须牵拉着一条打着X形的背索,防止掉落水里。这种背索闽南话叫四念护,安全拖索则称狗尾仔。 后舱也有配置一副划水长桨,船一旦到了深水区域,比如榜山、石码一带,遇到静风或逆流,那就要靠着四支桨划船了。如果顺风顺水,挂起风帆船行如跑步,非常的省力气。那么遇到了浅水滩头,那只能全靠长竹篙撑着船一步一步行走。有时为减轻重量,人要下水来用力推船。真的遇到了更浅水的水域、船不能行走,只有泊锚在那里,等着下雨天到来水涨船高时起锚前进。 一趟平和小溪县城到漳州小港,有时要走半个月、一个月之久,平时顺利行走只需三、四天。北溪华安县、长泰县那边,经常也会发生这种旱天难走的情况。 

船有船帮的规矩,五篷船也一样,一旦发船都要几只船结伴,为的是半路上能互相帮助和照顾。如浅水滩头推船行走,更需要多人使力气的叁加了。船帮一般是很少单船独户前往,而且他们船队都比较团结,谁也不想让谁掉队这些约法三章,是自古流传下来“约定俗成”的做法。 通过了以上事例,我们就可以多少了解到船底人生活的不容易,还有很多苦处很难尽诉…… 

听我的母亲说过,船底人讨生活确实艰苦啊,在旧社会受尽欺凌,真没有社会地位,黑白两道都得应付打理。有时遇到了土匪打劫,不幸船破人亡的事时会发生。而且还会受尽社会上闲散人的欺负,连着那些看不顺眼的放牛娃,经常会指着船,作歌骂道:船仔趁(赚),船仔食(吃),船仔贡(打)破,汝(你)着做乞食(丐)……有些夭寿死囝仔,还会拿石头掷船只。所以说船底人都比较识礼和善良,闽南话说做认路。 

使得“五篷船”最痛苦的,是抗日战争时期,闽南地区厦门岛沦陷日本统治。无能的国民党政府惧怕日本军队进入内陆侵犯,为了阻止日本战船从九龙江口进入,征召很多五篷船用大石头坠船沉江底,设障碍阻挡日本战船的入侵。如此下策只会是破坏了江道航行的畅通,一点阻挡的作用都没有,结果是造成船家极悲惨的生活惨不忍睹。听老一辈说起,当年被征用的五篷船那些船底人全家大小哭天喊地,非常悽惨。他们的船、他们的家不毁在战火中,却是毁在无能的政府这些刽子手……造成好多好多人家沦为乞丐,流落街头村庄行乞度日。 

以前社会公路不发达,运输业为主靠船运,五篷船是最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船来船往自成九龙江面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龙溪(漳州)地区九龙江五篷船运输非常发达。西溪、北溪至石码水运起码有四、五百只五篷船的数量,活跃在这些溪流航道。 石码至郭坑也有开通定时往来船班,每天下午一时正、返航郭坑,顺便还会拖拉着一大串“五篷船”回郭坑。

我们当年刚刚是少年儿童,经常在九龙江岸上玩耍,郭坑汽电船到了榜山严溪头地界,刚好一点三十分,没有闹钟的年代为此便知道准确的时间,赶快要上学校读书了,这是大人们告诉我们认识的,有时也数一数那拖船数量,最多会拖到十五、六只。 当我再见到“五篷船”的时候,时间是1995年。五篷船是载着满船山溪鹅卵石来到沈溪头卸货,卖给人家建房子和铺路所用。 过了几年以后,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十多年、再也没有见到“五篷船"的身影。有人说:为了安全起见,前几年漳州市政府花了大笔财政,补助船底人然后毁掉船只,安排他们上岸居住和进工厂工作,改变了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 反正水里讨生活,恰如我母亲早期说过的话:很艰苦啊!…… 

好政府好政策,一切都能想到人民群众的苦解决问题。对比抗日战争时期,无能的国民党政府只会征用船只设障碍做无效抵抗,那种悲惨的状况,真有天壤之别。 也许我对船只有了特别的感情,至今我还是不相信有补助毁船这种说法。我最相信,还是我小时候所想象的那样,通过我的哥哥故事所讲:他们几个人划着桨,水里来浪里去,如飞一般,一声呼啸!隐没在茫茫的芦苇荡中……

那么的神奇又逍遥自在、神仙般的色彩。 随着时光的流逝,社会发展进步总会带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是却带不走往事的回忆和历史的痕迹。 小时候我对五篷船所赋予的感情,在我的心里、至今还深深地难于忘怀。

 2019年3月3日 凌晨

作者简介:陈预果,1966年生,龙海人,木工,龙海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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