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朵云 | 朵云轩120周年藏品特展046程十发《平安长乐图》

“学画，线条是很主要的，一定要画好线条，无论是什么样的线条，铅笔的也好，毛笔的也好，线条一定要画得有弹性，要画得‘圆’。要终身作为基本功来练习。”

朵云轩珍藏

程十发平安长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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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十发   平安长乐图   朵云轩藏

纵96厘米  横180厘米  纸本设色

作为当代中国画坛承上启下，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仔细研读程十发先生的绘画艺术，不难发现，先生最为讲究与强调的，正是传统中国画法的根本核心——“意、形、法”。

这几个字，本来就是中国传统绘画的基本要求与纲领、框架，但在实践上，却能因此而生发出无限精彩，盖缘每位画家的性格、经历、修养、追求不同，因而产生出笔墨、意境、韵味迥然不同的风格、画派。展开近代历史的画卷，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之后至今的近70载岁月中，可以肯定，程十发就是一位在传统艺术创新的道路上，形成自己独特风格的艺术大师，也可以真正称得上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丹青巨匠，其影响势必会随着岁月的更迭而愈加显得无比珍贵与重要。

1986年上海中国画院业余进修夜校人物班师生合影

《平安长乐》巨幅，是程十发先生在1986年冬天，为上海中国画院业余进修夜校师生授课之后当场绘制的一幅佳作。全图笔精墨饱，雄浑大气，用笔潇洒，气格华瞻，若以此图解析程十发先生对于“意、形、法”三字的追求与表达，最为恰当。

程十发先生所追求的“意”，不仅是一种源于士大夫文人千年传承的风雅意境，更结合了强烈的时代气息，充满着瑰丽想象的浪漫主义精神，独树一帜。也因此造就了他“当代海派画坛领袖”的崇高地位。从艺六十多年来，程十发的一枝彩笔绘就了无穷的艺术佳作。这其中，既有“下里巴人”的年画、宣传画、连环画、插图，也有“阳春白雪”的水墨画、工笔画等等。更难能可贵的是，无论人物、花鸟抑或山水、书法，程十发笔底总是一派华瞻精致，堪称全才、全能亦复全精。

无论是怎样的题材，程十发的表现方法总有别于古人，亦有别于他人。尽管他的一生浸淫传统、出入古今、孜孜以求，然而，在古人笔墨的滋养之外，民间美术、戏曲舞台、诗词歌赋甚至西洋绘画、外国电影、摄影摄像等艺术门类，无不给了聪明的画家极大的启发与帮助。程十发始终认为：单靠死板的写实技术，或是涂抹一两笔所谓的“雅士逸兴”，是无法再现生活的美，也无法表达自己对于美的感动之情。于是，在他的速写、小品、大写意乃至大泼墨的作品中，便显现出强烈的动感与张力。以《平安长乐》为例，通过灵动多变的线条运笔，画家抓神态，抓运动、抓大体，首先描绘了三只可爱娴静的鹿，再以戏笔描绘了一位手拿石榴的可爱少女，背景则是大写意笔法，融合赭墨绘就的梅花，全图尽管尺幅巨大，却游刃有余，参考唐人画壁的平面构图，取法高古却又颇具现代感，结合大胆的艺术夸张，顿时云蒸霞蔚，气格一新，别开生面。

这就是程十发笔下的“意”，不仅奇拙的花木常常与秀美的灵禽、蜂蝶相依相伴；天真活泼的孩子也可以与高大健硕的麋鹿、山羊嬉戏游玩；更有泼墨泼彩、水墨交融的一脉山峰下，掩映着满树繁花、竹篱茅舍……他常把散见于生活中的恬淡、自然之美，对比性地高度集中，又巧妙地加以布局，再以饱含情感的艺术语言、笔墨功夫，创造出一片“程家样”独有的艺术境界。

所谓的“形”，在程十发的笔下，呈现出的是一种“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的风貌，但这并不是舍弃“形似”，不注重描绘对象的形态，而是不仅仅满足于“形似”，却要舍形取神，希冀追求更深的艺术感染力。从他早年摹写的大量山水、花鸟习作中我们不难发现，程十发的写实功底扎实，对于传统技法是做过大量系统性的研究、学习的。然而，在几十年来的艺术实践中，程十发看似完全抛却了写实性，汲汲于追求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通过笔墨的“趣味性”、“夸张性”表达，创造出别具一格的“意境”。《平安长乐》中的鹿，首先以大笔确定造型轮廓，又用细锋精心勾描局部，对比强烈，呼之欲出，在造型上参考了民间陶艺的大写意风格，以及汉唐石俑大刀阔斧，舍形取意的艺术智慧，结合“程家样”笔法，展现得独具个性且韵味十足，具有绚烂、浪漫的美感。

既然被称为“程家样”，必定具有完整的艺术手段与独特的艺术个性。程十发所创造的艺术形象，都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尤其表现在他的人物画上。他喜爱画少数民族人物，也爱为著名的历史人物、文坛大家造像，更有古典仕女、戏曲速写、舞蹈人物……由于画家注重表现，风格明显，因此，笔下的人物总会统一在一种特有的情调与风貌之中，正所谓“同中有异”。画面上活泼稚气、健康开朗的少女与孩童，圆圆的脸蛋，俊俏的眉眼，朱红的肤色……从唐三彩造型中获得灵感，结合生活中捕捉之自然美，体现出一派和谐、欢乐、充满诗意。程十发笔下的人物，无论是古典诗辞中的古代文人雅士，还是戏曲舞台上的生旦净丑，乃至现实生活里的妇女孩童，无不是画家寄托内心，表达情感的载体与方式。因此无论画的是谁，表现的是怎样的题材，归根到底，程十发始终是为自我的心灵在创作，在表达，在抒发。因此他的画面中所表现的是最真实的个人情感与思想，真挚、纯真而美好，没有丝毫的做作、虚伪与扭捏，即使有着属于画家独到的笔墨技巧与造型手段，个性十足，却依旧可以令人读出深刻的画外文心，微言大义，因而分外感人，叫人过目难忘。

程十发为朵云轩木版水印创作的玉簪花

程十发对于“法”的追求，当表现在其精湛的笔墨、线条功夫上。笔墨是国画艺术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也是国画艺术传承至今的命脉所在。“笔”和“墨”在实践中是密切相连的两种修养，而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笔”——即用线的技巧。行笔之中所表现的枯湿、浓淡、粗细，运腕间显现于画面之上的圆润、转折、跌宕都靠“笔”的韵律来展现。

在南齐学者谢赫总结的中国绘画“六法”之中，“气韵生动”是为其灵魂。程十发认为，要做到“气韵生动”，就必须依靠“笔”（线条）来完成。国画有别于油画，不以表现立体光影、物质结构取胜，所以更需要扬长避短，发挥自身独特艺术——线条的力量。因为，线条不仅可以准确地表现形象，更能传递人物的情绪、性格，同时表达作者的情感。

程十发 少女 朵云轩藏

程十发绘画艺术的用笔，既有传统夙养，又来自生活、结合时代，根据所描绘内容的不同，选择运用不同的表现方式。在画仕女时，他常使用中锋线条，转折顿挫，流离悠远，圆转流畅、高古游丝，充分表现了古典女性温和娴雅的气质，以及飘飘欲仙的衣裙所独有的动感；在画花卉时，程十发往往多用侧锋，甚至破锋，夸张多变，通过明快的设色与奇崛的线条，做到了色墨交汇，异彩纷呈，饱满浑厚的用笔更使笔下花卉显得水分充足，鲜活滋润；山水画的用笔则给了程十发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除了传统技法中的诸多皴法，程十发还特别喜欢反复晕染，通过墨、色不断渲染而出现的结块、渗透等现象，营造奇绝、高逸的脱俗意境，不同于诸家面貌，自成一格。在《平安长乐》图中，墨与色的和谐交融、碰撞，赭石与花青、墨色之间产生的微妙变化，使得全图笔墨通透秀润，变化多端且风格独具，真可谓出神入化。

值得一提的是，在《平安长乐》图中，程十发多变的笔法营造了丰富的形式美，非但不显得凌乱，反而具有和谐与对比相统一的特殊美感。在他的画中，极枯之笔可以与极湿之笔相呼应，极浓之墨色中又能以极淡之色彩、水分相破开，极粗之大线条内甚至可以包含极工细的小线条……在画面的布局上，既可以“密不透风”，也可以“疏可走马”，对比强烈，奇异灵动。有时，程十发的线条如锥画沙，充满着金石雕刻韵味；有时，他的线条又变得蟠虬苍劲，好似书法中的飞白；又有时，他的线条显得拙朴稚气，流露出一派天真可爱……画家不单是在每条线中求变化统一的美，更把一笔一划当作一个艺术的天地来看待。这一切，都服从于意境创造的要求。“含刚劲于袅娜，化板滞为轻灵”，有精神、有节奏、有韵味，不同的笔法表现出不同的形神，丰富了艺术趣味的新颖多样。

程十发   钟馗嫁妹  朵云轩藏

程十发曾经强调：“学画，线条是很主要的，一定要画好线条，无论是什么样的线条，铅笔的也好，毛笔的也好，线条一定要画得有弹性，要画得‘圆’。要终身作为基本功来练习。”他所谓的“圆”，不光是指画圆形的圈，更包括用笔、用臂力、运气都要“圆”。也就是说——线要画得圆润、要有弹性，要能够收放自如。线条是可以飘逸的，但是飘逸不等于缥缈，要不然线条再好看，也没有骨感，没有质地，没有力度。程十发一辈子对于线条的“圆”可谓孜孜以求，从不间断，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比喻：“就好比打太极拳，手臂是从不伸得笔直的，总要有一个弧度，如果伸到底，气和力就会用尽，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唱戏也一样，一招一式是从不舒展到底的，总要有一种尚有余劲的感觉。那样就会让人得到享受。画线条也是这个道理啊。”

因此，在线条的表现手段上，程十发不光用浓厚的中锋，还使用了不少讨巧的偏锋，更有顺锋和逆锋的使用，或粗或细、或轻或重、或干或湿、既写实又夸张的线条让他感到得心应手。除了人物造形上有着强烈的个性而显得异常生动之外，程十发还善于使用变化多端的线条把光线的投影、质感的不同都完美地表达出来。每每看他作画，寂静无声的书房里往往只听见他手中的那枝笔被他的五根手指紧紧握住，那笔杆子弯成了小小的弧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好像就要断了的感觉，而笔下是一根缓缓地延綿不断的线条，从正到侧，从顺到逆，连绵不绝，转折多变。他正是用全身心的力量集聚在笔尖上，奋力地在描绘着一片艺术新天地，因此那线条既有力、又流畅，既生动、又豪放，总能让人过目不忘。

然而，运用固有的技法来表现主题是远远不够的。务必要有新的技法，新的充实。因此，在《平安长乐》图中，程十发通过自己独到的艺术智慧，展示了众多极具个性的表现手法。由于之前他掌握了大量扎实、精彩的写生技巧，人物形象的塑造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高度，故而在人物画的创作上，程十发更注重于趣味的表达，线条的表现，以及水、墨、色三者的完美结合，追求一种“不求形似，但求神似”的新境界，新格局。此外，他还特别注重传统技法的传承、借鉴，并巧妙地结合时代特征，融入生活趣味，达到“注重神韵”的新高度。因此，程十发笔下那具有老莲遗韵的线描，开始了更大幅度的粗细、方圆、缓急、润燥的挥运变化；色彩也不是来自古代的画本，而是充满山寨民族乡土的气息，明亮、艳丽、斑斓。这种力求摆脱“士气”，追求“匠气”，源自民间，注重装饰，贴近生活的新画风造就了“程家样”独到的艺术品格。从此之后，程十发在写意中追求精意而去其雕凿刻意；构图大开大合而能疏密有致；造型力戒平庸刻板而能在奇巧中寓拙朴；笔墨豪酣放浪而又意气融和；敷彩浓艳而又大雅绝俗，使他笔下的人物画更具有鲜明的独创性、民族性、时代性，从而更具永恒性。

程十发 乔岫幽居图 朵云轩藏

程十发曾经说：“我能够用线条来传播我思想感情的时候，我是十分骄傲的，我十分珍惜这一份艺术遗产”。纵观其“程家样”艺术风格，线条可谓出神入化，浩渺瑰伟。其成功之道，正在于“非线条之线条”——在他的画中，很少有空洞无物，指代不明的线条；同时，他也从不会为了某根线条的不精彩而不断地重复画；他更是从不认为他画的某根线条是什么“神来之笔”。归根到底，程十发只关心他笔下的线条是否有感情，是否表达得到位。诚然，他的线条有许多装饰性与趣味性，但无论如何都并不显得离谱或荒诞。他常常强调“内容决定形式，用线条也是一样的道理”。因此，他的那枝毛笔可以在纸上挥洒自如，或粗犷或细腻、或干涸或湿润、看似流畅但又感觉凝重。该详细的地方粗粗细细地铺满线条，不该画的地方则大块大块地留白，一笔都不画，留着空间给读者作充分的想象。从这一点来看，或许《平安长乐》图恰是最好的印证。

1985年程十发为朵云轩创立85周年题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