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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六-四十

 p0oouuu 2020-07-03

  二十五日晓霁。崔君来候余餐,与之同入市,买琥珀绿虫。又有顾生者,崔之友也,导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二十六日崔、顾同碾玉者来,以翠生石界之。二印池、一杯子,碾价一两五钱,盖工作之费逾于买价矣,以石重不便于行,故强就之。

  此石乃潘生所送者。先一石白多而间有翠点,而翠色鲜艳,逾于常石。人皆以翠少弃之,间用搪抵上司取索,皆不用之。余反喜其翠,以白质而显,故取之。潘谓此石无用,又取一纯翠者送余,以为妙品,余反见其黯然无光也。今命工以白质者为二池,以纯翠者为杯子。时囊中已无银,以丽江银杯一只,重二两余。

  畀顾生易书刀三十柄,余付工碾石。是午,工携肴酌于北楼,抵晚乃散。

  二十七日坐会真楼作记。

  二十八日工以解石来示,二十九日坐会真楼。上午往叩闪知愿,将取前所留翰札碑帖。闪辞以明日。还过潘莲华家,将入晤,遇足安仁师丽江公差目把延至,求闪序文。与邱生邱,新添人,眇(miǎo瞎)一目,以箕仙行术,前会于腾,先过此。同行。万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过余寓。坐久之,余亦随访其寓。下午乃返。

  三十日晨餐后,往拜潘,即造闪知愿。犹不出,人传先生以腹泻,延入西亭相晤。余以安仁远来,其素行不凡,且赍jī怀抱有丽江《中全集》来至,并求收览。闪公颔之。

  余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余遂出龙泉门观九龙泉。

  龙泉门,城之西南门也,在太保之南麓。门外即有涧自西山北夹而出,新城循之而上。涧之南有山一支,与太保并垂,而易罗池当其东尽处,周回几百亩,东筑堤汇之,水从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东流入大池。大池北亦有亭。池之中,则邓参将子龙所建亭也,以小舟渡游焉。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东泄为水窦,以下润川田。凡四十余窦,五里,近胡坟而止焉。由池西上山,北冈有塔,南冈则寺倚之。

  寺后有阁甚钜同“巨”。

  阁前南隙地,有花一树甚红,即飞之桐花也,色与刺桐相似,花状如凌霄而小甚,然花而不实,土人谓之雄树。既而入城,即登城北,蹑其城侧倚而上。

  一里余,过西向一门,塞而不开。

  乃转而北又里余,则山东突之坪也。其西宝盖山穹立甚高,东下而度一脊,其南北甚狭,度而东,铺为平顶,即太保之顶也,旧为寨子城。

  胡渊拓而包此顶于内,西抵度脊处而止,亦设门焉;塞而不开,所谓永定、永安二门也。

  旧武侯祠在诸葛营,今移于此顶,余入而登其楼,姜按君有碑焉。坪之前有亭踞其东。由此坠而下,甚峻,半里即下临玉皇阁后,由其西转阁前,而入会真饭焉。

  六初一日憩会真楼。

  初二日出东门,溪之自龙泉门灌城而东者,亦透城而出。度吊桥,遂随之东行田塍中。十里至河中村,有石桥,北来之水遂分而为二:一由桥而东南注,一绕村而西南曲。

  越桥东一里余,则其地中洼而沮洳jùrù低沼。

  又里余,越冈而东,一里,抵东山之麓。由岐东北二里,过大官庙。上山,曲折甚峻,二里余,至哀牢寺。寺倚层岩下,西南向,其上崖势层叠而起,即哀牢山也。饭于寺。由寺后沿崖上,一里转北,行顶崖西,半里转东,行顶崖北,一里转南,行顶崖东。顶崖者,石屏高插峰头,南北起两角而中平。玉泉二孔在平脊上,孔如二大履lǔ麻鞋,并列,中隔寸许,水皆满而不溢,其深尺余,所谓金井也。今有树碑其上者,大书为“玉泉”。按玉泉在山下大官庙前,亦两孔,而中出比目鱼,此金井则在山顶,有上下之别,而碑者顾溷hùn同“混”之,何也?又一碑树北顶,恶不喜欢哀牢之名,易为“安乐”焉,益无征矣。南一里至顶。南一里,东南下。又一里,西南下。其处石崖层叠,盖西北与哀牢寺平对,俱沿崖而倚者也。

  又南下里余,为西来大道,有茅庵三间倚路旁,是为庵。由此东向循峡而入,五里,过一坳。坳中有庙西向。东一里,度中洼之客,复东过坳。又从岭上二里余,盘北突之嘴。其北峡之底,颇见田形。于是东南下,二里,越一峡而东,一里,东上冈。又里余,逾坳东南行,见其东有南北峡,中干无水。峡东其山亦南北亘,有一二家倚之,是为清水沟。

  沟中水不成流,以从峡底东度脉者。随峡南行一里,复度而东上冈,始望见南壑中洼,其南有峰危耸中立,即笔架山之北峰也;前从水寨西南盘岭时,所望正南有峰双突如鞍者,即此峰也。

  其峰在郡城东南三十余里,即清水西山南下之脉,至此而尽,结为此山,南北横亘,西自郡城望之,四顶分尖,北自此临之,只见北垂一峰如天柱。从冈上东盘北峰,三里降而下洼,始有小水自北峡下,一里,涉之。又东循北山一里余,过一脊坳。又西稍降一里,始见东山渐豁。山冈向东南下,中路因之;又一岐东北分趋瓦渡;又一岐西南下坑,坑中始闻水声。有三四家倚西山崖下,是为沈家庄,其下有田塍当坑底焉。

  已暮,欲投之宿,遂西南下一里余,及坑底。

  渡小水,西南半里,投宿村家,暮适来。

  初三日潺潺不止。饭而登途,稍霁。复南下坑底,半里,渡坑涧。复东南上坡,一里余,得北来大路,随之南行冈脊三里。其冈在垂坞中,遂随之下一里,南行坞中。其中有小水唧唧,乃穿壑西南,逼近笔架东北之麓,合北来沈庄水,同东而绕于闪太史墓前者也。路又南一里,逾一小坳。一里稍下,遂沿坞东行,其坞始豁而东向去,水从其西南濒笔架山之北冈,亦随之东折。一里余,逾一小冈而下,即闪墓之虎砂也。北望有茔当中坡之嘴,乃涉壑而登之,即闪太史夫人氏之冢,太翁所择而窆biǎn埋葬者,已十余年矣。其脉西北自昨所度沈家庄东岐之脊东南下,又峙为一巨山下坠。

  自西而东者为虎砂,即来道所再逾者;自东而南为龙砂,即庄居外倚者,而穴悬其中,东南向。外堂即向东之坞,水流横其前,而内堂即涉壑而登者,第少促而峻泻。当横筑一堤,亘两砂间,而中蓄池水,方成全局。

  虎砂上有松一圆独耸,余意亦当去之。其庄即在龙砂东坡上,又隔一小坞,亦有细流唧唧,南注外堂东下之水。从墓又东半里,逾小水抵庄。庄房当村庐之西,其门南向。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者,钥之未启;后为庐居,西三楹差可憩。时守者他出,止幼童在。

  余待久之,欲令其启钥入,叩太翁灵几,不得。遂从村东问所谓落水坑者,其言或远或近,不可方物。有指在东北隅者,趋之。逾冈脊而北,二里余,得一中洼之潭,有水嵌其底,四面皆高,周遭大百亩,而水无从出。从洼上循其北而东上坡,又里余而得儸儸寨,数十家分踞山头。其岭亦从北而亘南,东南接天生桥者,为闪庄东障之山。余时不知其为天生桥,但求落水坑而不得,惟望闪庄正东,其山屏起下陷,如有深穴,意此中必有奇胜,然已随土人之指逾其北矣。

  遍叩寨中儸儸,终无解语者。遂从东岭西南下,仍抵洼潭之东,得南趋之道,乃随之循东岭而南。二里,见有峡东自屏山下陷处出,峡中无水而水声甚沸。乃下,见有水西自壑底,反东向腾跃,而不见下流所出,心奇之而不能解。乃先溯旱峡遵北岭东入,二里抵下陷处,见石崖骈列,中夹平底。半里,峡分两岐:一北向入者,峡壁双骈而底甚平,中无滴水,如扶堑而入,而竟无路影;一南向入者,东壁甚雄,峡底稍隆起,而水与路影亦俱绝。路则直东蹑岭而上,余意在穷崖、不在陟岵hù有草木的山,乃先趋北向峡中。

  底平若嵌,若鸿沟之界,而中俱茅塞,一里未有穷极。复转,再趋南向峡中,披茅而入。半里,东崖突耸,路辄缘西崖上。俯瞰峡中,其南忽平坠而下,深嵌数丈。东崖特耸之下,有洞岈然,西向而辟于坑底。路亦从西崖陡下坑中,遂伏莽而入洞。洞门高数丈,阔止丈余,水痕尚湿,乃自外入洞中者。时甫过,坑源不长,已涸而无流。入洞二丈,中忽暗然下坠,其深不测。

  余乃以石块掷之,久而硿然,若数十丈不止。然有声如止洞底,有声如投水中,固知其下有水而又不尽水也。出洞南眺,其坑亦南夹,不知穷极,然或高或洼,底亦无有平准。乃从旧路北出半里,复随大路行峡底半里,复随北岭小径二里,西抵闻水声处,其坡在闪墓正东。二里,逾横峡而南,有寨数家,乃西通山窠,南通落水寨总道,大路自山窠走天生桥,出枯柯、顺宁,即从此寨沿南岭而入者。余时尚不知所入岭即天生桥也,惟亟西下绝壑,视西来腾跃之水。一里,抵壑之悬绝处,则水忽透石穴下坠。其石皆磊落倚伏,故水从西来,掏空披障而投之,当亦东合天生桥之下者也。其水即沈家庄西北岭坳诸水,环闪墓、闪庄之前,又东盘冈嘴,始北曲而东入于此。此所谓小落水坑也,即土人所谓近者,余求之而不得,不意过而遇之。

  时已过午,遂南越一冈,又西下一里,仍南渡其水曲,复西逾坡,一里再至闪庄。余令顾奴瀹水餐饭。既毕,而其守者一人归,觅匙钥不得,乃开其外门而拜于庭,始询所为天生桥、落水洞之道。乃知落水有二洞,小者近,即先所遇者,为本坞之水;大者远,在东南十里之外,乃山窠南道所经,为合郡近城诸流。

  又知天生桥非桥也,即大落水洞透穴潜行,而路乃逾山陟之,其山即在正东二里外。

  余随其指,先正东寻天生桥。

  二里,至横峡南岭之寨,将由南岭大路东入。再执途人问之,始知即前平底峡中东上之坡,是为天生桥,逾之即为枯柯者。余乃不复入,将南趋落水寨。

  一土人老而解事,知余志在山水,曰:“是将求落水洞,非求落水寨者,此洞非余不能指。若至落水寨而后回,则迂折多矣。”遂引余从其寨之后东逾岭。莽苍无路,姑随之行。

  二里,越岭东下,即见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后破石门东出,盘曲北来,至此岭东麓,即捣入峡。

  峡东即屏山下陷之南峰,与所逾之岭夹成南北峡。水从南入峡,悬溜数丈,汇为潭。东崖忽迸而为门,高十余丈,阔仅数尺,西向峙潭上,水从潭中东捣而入之,其势甚沸。余从西崖对瞰,其入若饮之入喉,汩汩而进,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状也。余从西崖又缘崖石而北,见峡中水虽东入,而峡犹北通,当即旱峡南或高或洼南出之峡,由此亦可北趋。峡底西向旱壑洞,固知两洞南北各峙,而同在一峡中,第北无水入而南吸大川耳,其中当无不通,故前投石有水声,而上以桥名也。

  从西崖俯瞰久之,仍转南出。土老翁欲止余宿,余谓日尚高,遂别之,遵南路可以达郡,惟此处犹不得路,盖沿大溪而南,抵西山峡门,即落水寨;西越坡,溯小溪而西上岭,盘笔架山之南,即郡中通枯柯大道。余乃西从之。

  沿坡涉坞,八里抵西坡下,有儸儸寨数家,遂西上坡。

  层累而上八里,其山北盘为壑,而南临下嵌之涧,有四五家倚北峡而居,上复成田焉。又西盘西峰南嘴而上三里,其上甚峻。又平行峰头二里,余以为此笔架南峰矣,而孰知犹东出之支也,其西复下坠为坑,与笔架尚隔一坞。乃下涉坑一里,越坑西上,始为笔架南垂。有数十家即倚南崖而居,是为山窠。当从投宿,而路从树底行,不辨居址,攀树丛而上,一里遂出村居之后。

  意西路可折而转,既抵其西,复无还岐,竟遵大路西北驰。

  二里余,下涉一涧,复西北上坡。

  二里余,越坡,复下而涉涧。共三里,又上逾一坡,乃西向平下。二里出峡门,已暮,从昏黑中峻下二里,西南渡一溪桥,又西北从岐逾坡,昏黑中竟失路迷路。

  踯躅二里,得一寨于坡间,是为小寨。

  叩居人,停行李于其侧,与牛圈邻,出橐tuó袋子中少米为粥以餐而卧。

  初四日其家插秧忙甚,竟不为余炊。

  余起问知之,即空腹行,以为去城当不及三十里也。

  及西行,复逾坡两重,共八里,有庐倚山西向而居,始下见郡南川子。又随坡西向平行五里,趋一西下小峡,复上一西突之冈,始逼近西川。下瞰川中之水,从坡西南环坡足,东南抱流而入峡,坡之南有堰障之,此即清水关沙河诸水,合流而东南至此,将入峡东向而出落水寨者也。于是东北一里余,下至坡麓。循嘴北转半里,始舍山而西北行平陆间。二里,西及大溪,有巨木桥横其上,西渡之。西北行川间,屡过川中村落,十六里而及城之东南隅。度小桥,由城南西向行,一里而入南门,始入市食馒面而饱焉。下午,返会真楼。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六》翻译及注释

  二十五日拂晓转晴。崔君来等候我用餐,与他一同进市场,买唬拍绿虫。又有个姓顾的儒生,是崔君的朋友,引导前往碾玉的人家中,打算碾翠生石的印池、杯子,没遇上,约定明天早晨来。二十六日崔、顾二人同碾玉的人到来,把翠生石交给碾玉人。两个印池、一个杯子,碾玉工价一两五钱,这样,加工的费用超过买原料的价钱了,因为石料重不便带着走路,故而勉强迁就了他。〔此石料是潘生所送的。先头一块石料白色多而间杂有翠绿色点,但翠色鲜艳,超过平常的石料。一般人都认为翠色少不取这种石料,间或用来搪塞充抵上司的索取,都不用它。我反而喜爱它的翠色从白色的质地中显露出来,所以选择了它。潘生认为此石无用,又拿出一块纯翠色的送给我,认为是绝妙的品种,我反而看它黯然无光了。今天命令工匠把白色质地的做成两个印池,把纯翠色的做成杯子。〕此时口袋中已无银子,把丽江的一只银杯,〔重二两多。〕交给顾生换来三十把书刀,其余的付给花工碾石料。这夭中午,工匠带来酒肴在北楼饮酒,到晚上才散去。

  二十七日坐在会真楼作游记。

  二十八日花工拿解开的石料来给我看。

  二十九日坐在会真楼。上午前往叩见闪知愿,将取回从前寄留的信札碑帖。闪某推辞说明天。返回时路过潘莲华家,将进门见面,遇见鸡足山安仁禅师〔丽江木公差遣头目延请来的,求闪知愿为文章作序。〕与邱生〔邱某,是新添卫人,瞎了一只眼,以箕仙的身份行法术,先前在腾越会过面,先来到此地。〕同行。万里外遇知己,意外之间遇到他,非常高兴,就一同去我的寓所,坐谈了很久。我也跟随他去拜访他的寓所。下午才返回来。

  三十日早餐后,前去拜见潘莲华,立即去找闪知愿。知愿仍不出见,人们传说先生因为腹泻,延请到西亭相见。我由于安仁远来,他平素的品行不凡,并且持有丽江的《菠全集》来到,一并请求收入阅览。闪公点头同意了此事。我这才出门,前往安仁的寓所,催促他把集子送去,而我便出了龙泉门去观览九龙泉。龙泉门,是城的西南门,在太保山的南麓。门外就有山涧自西山北边的夹谷中流出来,新城沿着山涧上延。山涧之南有一山支脉,与太保山一样重要,而易罗池正当它在东边的尽头处,周围有几百亩,东面筑堤蓄水,水从它的西南隅漫过池子从上边溢出,有亭子跨在水上,向东流入大池。大池北边也有亭子。池子的中央,则是参将邓子龙修建的亭子,用小渡过去游览。池子的南边,池水分流顺山腰往南流去,东边泄水的是水洞,以便下流灌溉平川中的农田。共有四十多个洞,五里长,接近胡家坟便完了。由水池西边上山,北冈上有塔,南冈则有佛寺背靠着它。寺后边有楼阁极为巨大。阁子前方南边的空地上,有一棵花树十分红艳,就是叫飞松的桐花了,颜色与刺桐相似,花的形状如凌霄花但非常小,然而只开花却不结果实,当地人称之为雄树。既而入城,立即登到城北,踏着那城墙倾斜地向上走。一里多,经过向西的一道城门,城门堵塞着不开。于是转向北又走一里多,就是山向东突出的平地了。它西边宝盖山弯然矗立非常高峻,往东下延一条山脊,山脊的南北非常窄,延伸向东,铺开成为平顶,就是太保山的山顶了,旧时是寨子城。胡渊拓城把这山包围在城内,西边抵达山脊延伸处便止住了,也设有城门;堵塞不开的,是所谓永定、永安二门。旧武侯祠在诸葛营,今天移到此处山顶上,我进去登上祠堂的楼,姜按君立有诗碑。平地之前有亭子雄踞在它的东面。由此坠落而下,甚为陡峻,半里路就下临玉皇阁后方,由它西边转到阁前便进入会真楼吃饭六月初一日在会真楼休息。

  初二日走出东门,自龙泉门流贯城中往东流去的溪水,也穿城而出。越过吊桥,于是顺着溪流往东行走在田野中。十里到河中村,有座石桥,北面流来的河水于是分为两条:一条由桥下往东南流注,一条绕着村子向西南弯曲。越到桥东走一里多,就见这里的地势中间下洼而且全是泥沼。又走一里多,越过山冈往东走,一里,抵达东山的山麓。由岔道往东北行二里,经过大官庙。上山,曲曲折折十分陡峻,二里多,到了哀牢寺。寺院靠在层层岩石之下,朝向西南,它上方崖势层层叠累而起,就是哀牢山了。在寺中吃饭。由寺后沿石崖上登,一里后转向北,走在山顶石崖的西边,半里后转向东,走在山顶石崖的北边,一里后转向南,走在山顶石崖的东边,山顶的石崖,是屏状的岩石高插在峰头,南北突起两角而中段平缓。玉泉的两个泉孔在平缓的石脊上,泉孔如两个并列的大麻鞋,中间隔开一寸左右,泉水都是满而不溢,水深一尺多,是所谓的金井了。今天有人在泉上树了碑,大字写为“玉泉”。据考察,玉泉在山下大官庙前,也是两个孔,而水中出产比目,此金井则在山顶,有上下的区别,可立碑的人却把它们混淆了,为什么呢?又有一块碑树在北面的山顶,厌恶哀牢的名称,改为“安乐”,益加无根据了。往南一里到达山顶南侧。向东南下走一里,又向西南下走一里。此处石崖层层叠叠,大概与西北的哀牢寺水平相对,全是沿石崖紧靠着的。又向南下走一里多,是西来的大道,有三间茅草盖成的寺庵紧靠路旁,这是庵。由此向东顺峡谷进去,五里,经过一处山坳。山坳中有座庙面向西方。向东一里,越过中间下洼的石坑,再往东走过山坳。又从岭上行二里多,绕过北突的山嘴。它北面峡谷的谷底,颇能见到田地的影子。从这里往东南下走,二里,越过一条峡谷往东,一里,向东上冈。又是一里多,穿越山坳往东南行,见山坳东边有条南北向的峡谷,峡中干涸无水。峡谷东面那山也是呈南北向绵亘,有一二家人背靠山居住,这是清水沟。沟中的水不成流,似乎是从峡底向东穿流过山脉的水。顺峡谷往南行一里,再向东越上山冈,这才望见南面壑谷中间下洼,它南边有座高耸的山峰当中而立,这就是笔架山的北峰了;从前从水寨向西南绕着山岭走时,望见正南方有山峰双双突起如同鞍的,即是此峰了。此峰在府城东南三十多里,就是清水沟西山往南下延的山脉,到此地到了尽头,盘结为此山,呈南北向横亘,自西面的府城望它,分为四个尖顶,从北方的此处面向它,只见北垂一座山峰如擎天柱。从冈上向东绕过北峰,下降三里走到洼地,这才有小溪自北面峡中流下来,一里,涉过小溪。又向东沿北山行一里多,走过一处脊坳。又往西稍下降一里,才见到东山渐渐开阔,山冈向东南下延,中间的路沿着它走;又有一条岔路分向东北通往瓦渡;又一条岔路向西南下到坑中,坑中开始听到水声。有三四家人紧靠在西山的山崖下,这是沈家庄,村子下方有田地位于坑底。此时已天晚,打算到村中投宿,于是向西南下走一里多,到达坑底。渡过小溪,向西南半里,投宿到村中农家,暮恰好来临。

  初三日雨哗哗不停。饭后登上途程,渐渐晴开。再往南下到坑底,半里,渡过坑中的山涧。再向东南上坡,一里多,遇到北来的大路。顺大路在冈脊上往南行三里。这山冈在低下的山坞中,就顺着它下走一里,向南行走在坞中。坞中有小溪潺潺而流,是往西南穿过壑谷,逼近笔架山东北的山麓,汇合北面沈家庄流来的水流,一同向东绕到闪太史墓前的溪流。路又向南走一里,越过一个小山坳。一里稍下走,于是沿山坞往东行,这里山坞开始开阔起来向东伸展而去,水从它的西南方濒临笔架山的北冈,也随着北冈往东折。一里多,越过一座小山冈下走,就是闪太史墓的虎砂了。远望北边有坟荃正当中间山坡的尖嘴处,于是涉过壑谷登上墓地,是闪太史夫人氏的坟墓,是太翁选择的埋葬之处,已经十多年了。这里的山脉自西北方昨天越过的沈家庄向东分岔的山脉往东南下延,又耸峙为一座巨大的山峰向下坠。自西往东延伸的是虎砂,就是来时的道路两次越过的山;自东往南延伸的是龙砂,就是庄园居屋在外紧靠着的山;而墓穴悬在两者中间,面向东南。外侧宽敞平坦之地就是向东的山坞,水流横在它前方,而内侧宽敞平坦之地就是涉过壑谷上登之处,但只是稍有些狭窄而且陡峻下泻。应当横着筑起一道堤,横亘在龙虎两砂之间,而中间蓄一池水,才成完整的格局。虎砂上有一棵松树圆圆地独立高耸,我的意见也应该去掉它。守墓的庄子就在龙砂的东坡上,又隔着一个小山坞,也有卿眼p的细流,是往南注入外侧宽敞平坦之地往东下流的溪水。从墓地又向东走半里,越过小溪到达庄子。庄子的房屋位于村子庐舍的西面,庄门向南。前面三间房屋就是停放太翁灵枢的地方,关锁着未开启;后边是居住的庐舍,西侧三间房屋稍微可以歇息。此时守墓的人外出,只有年幼的儿童在家。

  我等了很久,想命令儿童开锁进屋,叩拜太翁的灵枢几案,不能够。于是从村东打听所谓的落水坑的地方,他们说的有的远有的近,不可辨别方位。有人指点在东北方的,就向那里赶去。越过冈脊往北,二里多,见到一个中央下洼的水潭,有水嵌在潭底,四面都高,周围大百亩,而水无处流出去。从洼地上沿着它的北边往东上坡,又走一里多遇到个锣锣寨,有数十家人分散开盘踞在山头。此处的山岭也是从北绵亘到南边,东南连接天生桥的,是闪庄东面屏障样的山。我此时不知它是天生桥,只管找落水坑却找不到,仅望见闪庄的正东,那里的山屏样耸起下陷,好像有深穴,意料这里边必定有奇异的胜景,然而已按当地人的指点走过头到了它的北面了。问遍寨子中的锣锣,始终没有懂汉语的人。于是从东岭向西南下行,仍然抵达下洼水潭的东面,找到通向南方的道路,就顺着路沿东岭往南走。二里,见有峡谷自东面屏风样山下陷处出来,峡中无水但水声十分鼎沸。于是下去,见有水自西边的壑谷底,反而向东腾跃,却不见下游流出的地方,心里对此感到奇异却不能解释。便首先溯干旱的峡谷沿北岭向东深入,二里路抵达下陷处,见有石崖并列,中间相夹峡底平坦。半里,峡谷分为两岔:一条向北深入的,峡壁双双并列而底部非常平坦,其中没有一滴水,如像挖成的堑沟通进去,但终究没有路的影子;一条向南进去的,东边的峡壁十分雄伟,峡底稍稍隆起,而水与路的影子也是全然断绝。路却在正东登岭而上,我的兴趣在于穷尽山崖不在登山,就先赶到向北的峡中。峡底平整好似镶嵌成的,有如鸿沟样隔开,而峡中全是茅草塞路,一里路后还没有穷尽。又转回来,再赶去向南的峡中,拨开茅章进去。半里,东边的石崖突耸,路总是沿西边的山崖上走。俯瞰峡中,它南面忽然平缓下坠,深嵌数丈。东面特别高耸的石崖之卞,有个山河十分深邃,面向西,张开在坑底。路也从西面的山崖上陡直下到坑中,于是伏在草丛中走入洞中。洞口高数丈,宽只有一丈多,水迹还湿淋淋的,是自外边流入洞中的水。此时雨刚下过,坑中的水源不长,已干涸无流。进洞二丈远,洞中忽然黑暗下坠,那深处深不可测。我于是用石块掷下去,咚咚咚地响了很久,好像不只数十丈。然而有的声音好像是在洞底止住,有的声音好像是投入水中,我本来就知道那下边有水却又不全然是水。出洞后往南眺望,那坑谷也夹在南边,不知尽头,不过有的高有的下洼,底部也是没有一定的高度。于是从原路向北出来半里,再顺大路在峡底行半里,再顺北岭的小径走二里,抵达西边听见水声之处,这个山坡在闪太史墓的正东。二里,越过横向的峡谷往南,有个数家人的寨子,是往西通山案,往南通落水寨道路汇集之处,大路自山案通向天生桥,到枯柯、顺宁,就是从此寨沿南岭进去的。我此时还不知走入的山岭就是天生桥了,只是急忙向西下到断绝的壑谷中,观看从西边流来腾跃的水。一里,抵达壑谷的悬绝处,就见水流忽然钻入石穴下坠。这里的岩石都是错杂地靠着伏着,所以水从西边流来,冲激着空隙投进去,应当也是往东流在天生桥之下会合的水流。这里的水就是沈家庄西北岭坳间的诸条水流,环绕过闪太史墓、闪庄之前,又向东绕过冈嘴,这才向北弯曲后往东流进来达到此地。这是所谓的小落水坑,就是当地人所说在近处的,我四处找它却找不到,不料经过时遇上了它。

  此时已过中午,就向南越过一座山冈,又往西下走一里,仍往南渡过那河曲,再向西爬坡,一里后再次来到闪庄。我命令顾奴烧水煮饭吃。吃完后,那守墓的有一个人归来了,找不到钥匙,只好开了灵堂的外门在庭院中叩拜,这才询问去所谓天生桥落水洞的路。才了解到落水洞有两处,小的近,就是先前遇见的,是本处山坞中的水;大的远,在东南十里之外,是去山案的南路经过的地方,是全府靠近府城的诸条水流。又了解到天生桥不是桥,而是大落水洞穿过地穴潜流,而道路就翻山越过它,此山就在正东二里外。我按照他指点的,先往正东去找天生桥。二里,来到横向峡谷南岭的山寨,将由南岭的大路向东进去。再次拉住路上的人问路,才知道就是从先前底部平坦的峡谷中向东上走的山坡,那就是天生桥,翻过它就是枯柯。我便不再进去,将往南赶去落水寨。一个年老的当地人明白事理,知道我的兴趣在于山水,说:“这是要找落水洞,不是去找落水寨的人。此洞除了我不能指路。如果到了落水寨后回走,就迂回曲折多了。”于是领我从他寨子之后向东越岭。苍翠的莽野无路可走,姑且随着他走。二里,越岭往东下走,马上见一条溪水自西南的落水寨后冲破石门往东流出,向北弯弯曲曲盘绕而来。流到此岭东麓,立即捣入峡中。峡东就是屏风样山下陷的南峰,与我所翻越的山岭夹成南北向的峡谷。水从南边流入峡中,迅急的水流高悬数丈,汇积为深潭。东面的石崖忽然迸裂为门,高十多丈,宽仅数尺,朝向西方,耸峙在水潭之上,水从潭中向东捣入石门,水势十分鼎沸。我从西边的石崖上对面远瞰,水流进去有如水饮入喉咙,泪泊地进去,但不知其中的空洞是什么形状了。我从西边的石崖上又沿崖石往北走,见峡中的水虽向东流进去,但峡谷仍通向北方,应是干旱的峡谷南面有的高有的下洼往南通出去的峡谷,也可以往北走向峡底,向西到干旱壑谷中的山洞。我本来就知道两个洞分在南北各自对峙,但同在一条峡中,只是北边的无水进去而南边的吞吸着大河罢了,其中应当无处不通,所以先前投石有水声,而上面用桥来命名。从西边石崖上俯瞰了很久,仍转向南出来。当地老人想留我住宿,我说日头还高,就辞别了他。沿往南的路可以到达府城,只是此处还找不到路,大概沿大溪往南,抵达西山的峡口,就是落水寨;向西越坡,溯小溪往西上岭,绕过笔架山之南,就是府中通往枯柯的大道。我于是从西边的路走。沿山坡涉过山坞,八里抵达西坡下,有个数家人的锣锣寨,于是向西上坡。层层叠叠地上走八里,这里的山北面盘绕成壑谷,而南边面临下嵌的山涧,有四五家背靠北面的峡谷居住,山上又开垦成农田。又向西绕着西峰南边的山嘴上登三里,上走的路非常陡峻。又平缓在峰头行二里,我以为这是笔架山的南峰了,却哪里知道仍是往东伸出的支峰,它西边又下坠为深坑,与笔架山还隔着一个山坞。于是下到坑中跋涉一里,越过坑谷往西上山,这才是笔架山的南垂。有数十家人就紧靠南面的山崖居住,这是山案。应当从此去投宿,可路从树底下走,辨不出居屋的地点,攀着树丛上登,一里路便出来到村庄的后面。推想往西的路可以折转来,抵达它的西边后,又无返回的岔路,竟自沿大路往西北疾奔。二里多,下涉一条山涧,再向西北上坡。二里多,越过山坡,又下山涉过涧水。共三里,又上走越过一道坡,于是向西平缓下行。二里走出峡口,已经天黑,从昏黑之中陡峻地下走二里,往西南渡过一座溪上的桥,又向西北从岔路越坡,昏黑中竟然迷了路。跌跌绊绊地走了二里,在坡上遇到一个寨子,这是小寨。敲开居民的门,把行李停放在屋侧,与牛圈相邻,拿出袭中的少许来煮粥来吃了便躺下。

  初四日他家插秧非常忙,竟然不为我烧饭。我起床问知情况,立即空肚子上路,以为离城应当不到三十里了。往西走时,再次越过两重山坡,共八里,有房屋靠山向西居住,这才见到下方府城南边的平川。又顺山坡向西平缓前行五里,走向一条往西下延的小峡谷,再登上一座向西突的山冈,这才逼近西面的平川。下瞰平川中的水,从山坡西南环绕坡脚,向东南围抱流入峡中,山坡的南边有堤坝挡水,这就是清水关沙河诸条河水,合流后往东南流到此地,将流入峡中向东流到落水寨。于是往东北行一里多,下到坡脚。沿山嘴向北转半里,开始离开山向西北行走在平地上。二里,往西来到大溪边,有座巨大的木桥横在溪上,渡到溪流西岸。向西北前行在平川间,屡次走过平川中的村落,十六里后到达府城的东南隅。越过小桥,由城南向西行,一里后走入南门,这才走入街市买面条和馒头吃了个饱。下午,返回会真楼。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七》

  初五、初六两日憩会真楼。

  初七日闪知愿来顾,谢余往叩灵几,礼也。知愿馈饼二色。

  初八日知愿又馈猪羊肉并米甚腆丰盛。

  初九日闪太史招游园。

  园在龙泉门外,期余晨往。

  余先从法明寺南,过新建太翁祠。

  祠尚未落成,倚东向,与法明同。其南即方忠愍公祠,名政,征麓川,死于江上者。亦东向。

  正室三楹,俱守者栖止于其中,两庑祀同难者俱倾倒,惟像露坐焉。出祠,遂南出龙泉,由池东堤上抵池南,即折而西入峡。半里,园临峡西坡上,与龙泉寺相并。园之北,即峡底也,西自九隆山后环峡而来。有小水从峡底东出,仅如线不绝。而园中则陂池层汇。其北一池,地更高,水从其底泛珠上溢,其池浅而水独澄映有光,从此遂潺潺泻外池。外池中满芰荷。东岸旧有菜根亭,乃玉麓所建者,并园中诸榭俱颓圮。太史公新得而经始之,建一亭于外池南岸,北向临流。隔池则龙泉寺之殿阁参差,冈上浮屠,倒浸波心。其地较九龙池愈高,而破池罨掩映,泉源沸漾,为更奇也。盖后峡环夹甚深,其水本大,及至峡口,此园当之,峡中之水,遂不由溪而沁渗入入地中。故溪流如线,而从地旁溢如此池与九龙池,其滔滔不舍者,即后峡溪中之流也。

  余至,太史已招其弟知愿相待。先同观后池溢泉,遂饭于池南新亭。

  开宴亭中,竟日欢饮,洗盏更酌,抵暮乃散。

  是日始闻黄石翁去年七召对大廷,与皇上面折廷诤zhèng此句谓在朝廷上当面指出皇帝过失,并直言规劝,后遂削江西郡幕。项水心以受书帕,亦降幕。刘同升、赵士春亦以上疏降幕。翰苑中正人一空。东省山东省之破,传言以正月初二,其省中诸寮,无不更易者。虽未见的报,而颜同兰之被遭遇难可知矣。

  初十日元中、刘北有相继来拜,皆不遇,余往玉工家故也。返楼知之,随拜元中,并拜俞禹锡。二君襟连也,皆闪太翁之婿,前于知愿席相会而未及拜。且禹锡原籍苏州,其祖讳彦,中辛丑公元1601年进士,中时犹李时彦,后复俞姓,名彦。移居金陵大功坊后。其祖父年俱壮,闪太翁寓金陵时,欲移家南来,遂以季女字许嫁俞。前年太翁没,俞来就婚,拟明春偕返。时禹锡不在,遂返会真。闪太史以召对报朝廷的内部通报来示。

  十一日禹锡招宴。候马元中并其内叔闪孩识、孩心等同饮,约同游卧佛。

  十二日禹锡馈兼金。下午,元中移酌会真楼,拉禹锡同至。雷大作,既暮乃别。

  十三日禹锡以他事不及往卧佛,余遂独行。东循太保山麓,半里,出仁寿门。仁寿西北倚太保山北麓,城随山西叠而上,与龙泉同。出城,即有深涧从西山悬坑而下,即太保山顶城后度脊所分之水也。逾桥循西山直北半里,有岐东北行平川中,为纸房村间道;其循山直北者,乃逾岭而西,向青蒿坝通干子者。余乃由间道二里,北过纸房村,又东一里余,出大道,始为拱北门直向卧佛寺者。又北一里,越一东出小涧,其北有庙踞冈头,乃离城五里之舍也。大道中川而行,尚在板桥孔道之西。又北五里,再过一庙,在路之西。其西又有巨庙倚西山,村落倚之,所谓红庙村也。又北八里,有一涧自西山东出,逾之而北,是为郎义村。村庐联络,夹道甚长,直北二里,村始尽。缘村西转,有水自北堰中来,即龙王塘之下流也。溯流沿坡西北行,三里,有一卷门东向列路旁,其北即深涧缘坡下,乃由卷门西入,缘南坡俯北涧西入。半里,闻壑北水声甚沸,其中深水丛箐,亏蔽上下,而路乃缘壑北转。不半里,穿门北上,则龙王祠巍然东向列,其前与左,皆盘壑蒙茸,泉声沸响。乃由殿左投箐而下,不百步,而泓泉由穴中溢,东向坠坑。其北坑中,又有水泻树根而出,亦坠壑同去。其下悬坠甚深,而藤萝密蔓。

  余披蔓涉壑求之,抵下峡则隔于上,凌上峡则隔于下,盖丛枝悬空,密蔓叠幕,咫尺不能窥,惟沸声震耳而已。已乃逾其上,从棘蔓中攀西北崖而上。按《统志》谓龙王岩断崖中劈,兀立万仞。余望双岩上倚山顶,谓此有路可达,宛转上下,终不可得,乃返殿前而饭。

  仍出卷门,遂北下度涧桥,见桥北有岐缘涧西入,而山顶双岩正峙其西,余遂从之。

  始缘涧北,半里遂登坡西上。

  直上者三里,抵双岩之下,路乃凌北岩之东,逾坳而西北去。

  余瞰支峰东北垂,意卧佛当在其西北峰下,遂西北逾支峰,下坑盘峡,遵北坡东行。二里,见有路自北坡东来,复西北盘坳上,疑以为此即卧佛路,当从山下行,不登山也,欲东下。

  土人言:“东下皆坑崖,莫可行;须仍转而南,随路乃下。”从之转南,又二里,随前东来之路下坡。二里,从坡麓得一村,村之前即沿麓北行之大道。

  沿之北,又五里,稍西向入谷,则卧佛寺环西谷中,而谷前大路,则西北上坡矣。

  盖西山一支,至是东垂而出,北峡为清水关,南抱为卧佛岩,但清水深入,而卧佛前环耳。入谷即有池一围当寺前,其大不及九隆池,而回合更紧。池东有一亭绾谷口。由池北沿池入,池尽,其西有官房三楹临其上。北楹之下,泉汩汩从坳石间溢入池中,池甚清浅。官房之西历砌上,即寺门也,亦东向临之。其内高甍倚岩,门为三卷,亦东向。卷中不楹而砖亦横巩如桥,卷外为檐,以瓦覆石连属于洞门之上壁。

  洞与巩连为一室,巩高而洞低,巩不掩洞,则此中之奇也。其洞高丈余,而深入者二丈,横阔三丈,其上覆之石甚平。西尽处,北有门,下嵌而入;南有台,高四尺,其上剜而入。台如胡床躺椅横列,而剜有石像,曲肱卧台上,长三丈,头北而足南。盖此洞横阔止三丈,北一丈嵌为内洞之门,南二丈犹不足以容之,自膝以下,则南穴洞壁而容其足。其像乃昔自天成者,自镇守内官巩其前轩,又加斧琢而贴之金,今则宛然塑像,失其真矣。

  内洞门由西北隅透壁入,门凹而下,其内渐高,以觅炬未入。时巩殿有携酒三四生,挟妓呼僧,团饮其中,余姑出殿,从北庑厢楼下觅睡处,且买米而炊焉。

  北庑之西亦有洞,高深俱丈五尺,亦卷其门,而南向于正洞之北隅,其中则像山神以为护法者。是卧寺中,月颇明,奈洞中有嬲niǎo子猥亵的家伙,寺中无好僧,恹恹而卧。

  十四日早饭于僧舍,觅火炬入内洞。初由洞门西向直入,其中高四五丈,阔二丈,深数丈,稍分岐辄穷,无甚奇也。

  仍出,从门内南向觅旁窦而上。

  入二丈,亦穷而出,笑此洞之易穷。有童子语于门外曰:“曾入上洞乎?余今早暗中入,几坠危窦。若穿洞而上,须从南,不可从北也。”余异其言,乃益觅炬再入。从南向旁窦得一小穴,反东向上,其穴圆如甑。既上,其穴竖而起,亦圆如井。从井中攀南岸,则高而滑,不可上,乃出,取板凳为梯以升。既上,其口如井栏,上有隙横于井口之西。复盘隙而北,再透出一口,则有峡东西横峙。北向出峡,则渊然下坠,其深不可睹,即前内洞直入之底也,无级可梯,故从其东道层穴而上耳。南向下峡丈余,有洞仍西向入,其下甚平,其上高三四丈,阔约丈五,西入亦五六丈,稍分为岐而止,如北洞之直入者焉。此洞之奇,在南穿甑穴,层上井口,而复得直入之洞。盖一洞而分内外两重,又分上下二重,又分南北二重,始觉其奇甚也。

  既出,仍从池左至谷口大路。余时欲东访金温泉,当截大川东南向板桥,姑随大路北瞰之,半里,稍西北上坡,见其路愈西上,乃折而东,随旁岐下坡。盖西北上者为清水关道,乃通北冲者;川中直北五里,为章板村,为龙州道;川东蹑关坡而上,为天井铺道,从此遥望皆相对也。下坡一里,其麓有一村。从此由田塍随小溪东南行,二里,始遇清水关大溪,自北而南流川中。随之南行半里,渡横木平桥,由溪东岸又东半里,过一屯,遂从田塍中小径南行。半里,稍折而西,复南就一小水。

  随之东下,遂无路。

  莽苍行草畦间,东南一里半,始得北来小路。

  随之南,又得西来大路,循之。

  其东南一里,又有溪自北而南,其大与清水溪相似,有大木桥架其上。度桥东,遂南行。二水俱西曲而合,受龙王塘之水,东折于板桥之南焉。

  路南行塍中,又二里半而出板桥街之中。

  由街稍南过一小桥,则沿小溪东上。半里,越溪上梗,东南二里半,渐逼东山。过一村,稍南又东,半里,有小溪自东北流西南,涉之。从溪东岸,又东南二里,直逼东山下,复有村倚之。从村南东向入,有水舂踞冈上。冈之南,即有涧自木鼓山北峡来,绕冈南西去,有亭桥跨其上,此大道也;小径即由北脊入峡,盘冈东下。遂溯溪岸东行。一里,有小木桥平跨上流,乃南度之。又东上坡,一里而至金鸡村。其村居庐连夹甚盛,当木鼓山之东南麓。村东有泉二池,出石穴中,一温一寒。居人引温者汇于街中为池,上覆以屋。又有正屋三楹临池之南,庭中紫薇二大树甚艳,前有门若公馆然。

  乃市酒餐于市,而后浴于池。

  池四旁石甃,水止而不甚流,亦不甚热,不甚清,尚在永平温泉之下,而有馆有门则同也。

  从村后东南循峡上岭数里,自金鸡村逾岭东下,通大寨、瓦渡之路也;从村后直东,上木鼓西南峰,二十里,有新建宝顶寺。余不及登,遂从村西南下。

  三里,北折,度亭桥北,随溪西南行塍中。五里,西值大溪,溪之东有村傍之,乃稍溯之北,度大木桥而西行塍中。

  又四里而至见龙里。其南有报功祠甚巨,门西向,而祠楼则南面。入其中,祠空而楼亦空,楼上止文昌一座当其中。寺僧云,昔有王靖远诸公神位,觅之不见也。由此又十里,入拱北门。又二里而返会真。令人往讯打听安仁,已西往腾越矣。

  十五日憩会真楼。

  十六日往晤闪知愿。还拜刘北有,留饭,即同往太保山麓书馆。馆中木丛深,颇觉幽闲。坐久之,过,适闪知愿送《南园录》并《永昌志》至,即留馆中。北有留余迁寓其内,余屡辞之,至是见其幽雅,即许之,约以明日。

  止,刘以钥匙付余,以刘将赴秋闱wěi科举,不暇再至也。

  余乃别,还会真。

  十六日闪知愿再候宴,并候其兄太史及其族叔孩识同宴。深夜乃别。

  十八日迁馆于山麓西南打索街,即刘北有书馆也。

  其馆外有赁居者租房子住的人,以日用器进作为租金,亦刘命也。余独坐馆中,为抄《南园漫录》。既而马元中又觅《续录》至,余因先抄《续录》。乘折庭中上花,插木球腰孔间辄活,蕊亦吐花。

  花上花者,叶与枝似吾地木槿,而花正红,似闽中扶桑,但扶桑六七朵并攒为一花,此花则一朵四瓣,从心中又抽出叠其上,殷红而开久,自春至秋犹开。虽插地辄活,如榴然,然植庭左则活,右则槁(枯干),亦甚奇也。又以杜鹃子兰、兰如真珠兰而无蔓,茎短叶圆,有光,抽穗,细黄,子丛其上如鱼子,不开而落,幽韵同兰。小山分植其孔,无不活者。既午,俞禹锡中来看,且携餐贳酒,赠余有“下乔”之句。谓会真楼高爽,可尽收一川阴晴也。余答以“幽栖解嘲”五律

  谓便于抄书也。

  十九日抄书书馆。闪知愿以纸湖笔馈,以此地无纸笔,俱不堪书也。

  二十日抄书麓馆。

  二十一日孩识来顾。

  二十二日抄书麓馆。

  二十三日晨,大雨。稍霁,还拜孩识,并谢刘北有。

  下午,赴孩识之招招待,闪、俞俱同宴。深夜乃别。

  二十四日绝粮。

  知刘北有将赴省闱,欲设酌招余,余乃作书谓:“百杯之招,不若一斗之粟,可以饱数日也。”

  二十五日新添邱术士挟一刘姓者至,邱自谓诸生,而以请仙行。招游九龙池,遂泛池中亭子。

  候刘携酌不至,余返寓抄书。

  北邻花红正熟,枝压墙南,红艳可爱。摘而食之,以当井李。

  此间花红结子甚繁,生青熟红,不似余乡之熟辄黄也。余乡无红色者,“花红”之名,俱从此地也。下午,北有以牛肉斗米馈,刘、闪、马俱教门,不食猪而食牛。

  刘以素肴四品馈。

  二十六至二十九日俱抄书麓馆。

  俱有雨,时止时作,无一日晴也。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七》翻译及注释

  初五、初六两日在会真楼休息。

  初七日闪知愿来探访,答谢我前去叩拜他家的灵枢几案,是礼俗。知愿馈赠了两种饼子。

  初八日知愿又馈赠了猪、羊肉及酒、米,十分丰厚。初九日闪太史招唤去游马园。园子在龙泉门外,约我早晨前去。我先从法明寺南边,走过新建的太翁祠。祠堂尚未落成,靠山向东,与法明寺相同。它南边就是方忠憨公祠,〔名叫政,征麓川时死在江上的。〕也是向东。正室有三间房,都是守祠堂的人住在其中,两侧厢房祭祀一同遭难的人,全倾倒了,唯有塑像露天坐在那里。走出祠堂,就向南走到龙泉,由池东的堤上抵达池南,立即折向西进峡。半里,园子高临峡西的坡上,与龙泉寺相并排。园子的北面,就是峡底了,峡谷自西边的九隆山后环绕而来。有小溪从峡底往东流出去,仅如线一样流淌不绝。而园中却有层层阪池积着水。那北边的一个池子,地势更高,水从池底泛着水珠上溢,此池水浅但水唯独澄澈映照有光,从此处就潺潺流泻到外池。外池中满是菱角荷花。东岸旧时有个菜根亭,是马玉麓修建的,连同园子中的诸处水榭全都颓坏倒塌了。太史公新近买到手后开始营建,建了一座亭子在外池南岸,向北面临流水。隔着水池便是龙泉寺高低不一的殿阁,冈上的佛塔,倒影浸入波心。此地比九龙池更高,可破池掩映,泉源沸腾荡漾,更为奇妙了。大概是后峡环绕的夹谷非常深,峡中的水本来很大,及流到峡口时,此园挡住水路,峡中之水,便不经由溪中而渗入地中。所以溪流如线,却从地下往旁边溢入此池与九龙池,池水滔滔不息的原因,就是有后峡溪中的流水。我到时,太史已招来他的弟弟知愿相等。先一同观赏后池溢水的泉,于是在池南的新亭子中吃饭。在亭中开宴,终日欢饮,洗过杯盏再斟,到天黑才散。这夭才听说黄石翁去年七月被召见到朝廷对策,在朝廷上当面指摘皇帝的过失,直言规劝,后来就削职为江西府幕僚。项水心因为收受书帕贿赂也降职为幕僚。刘同升、陈之遴也因为上疏降为幕僚。翰林院中正人君子一扫而空。山东省的失守,传说是在正月初二,该省中的诸多官僚,无不被更换的。虽然未见准确的通报,但颜同兰被害可想而知了。

  初十日马元中、刘北有相继来拜访,都没有遇上,是我前往碾玉工匠家的缘故。返回楼中知道此事,随即拜访了马元中,一并拜见了俞禹锡。二位先生是连襟,都是闪太翁的女婿,从前在闪知愿的酒席上相会而未来得及拜访。而且禹锡的原籍是苏州,他的祖父名叫彦,考中辛丑年的进士,〔考中时还叫李时彦,后来恢复姓俞,名叫彦。〕迁居到金陵大功坊后。他的祖父、父亲年纪都是壮年,闪太翁寓居金陵时,打算搬家来南方,便把最小的女儿许配给俞禹锡。前年太翁死后,俞禹锡前来成婚,准备明年春天与妻子一同返回去。此时禹锡不在,便返回会真楼。闪太史把召对报拿来给我看。十一日禹锡招去赴宴。等候马元中及他妻子的叔父闪孩识、闪孩心等一同饮酒,约定同去游览卧佛寺。

  十二日禹锡馈赠了纯金。下午,元中移席到会真楼饮酒,拉禹锡同来。雷大作,天黑后才道别。

  十三日禹锡因为其他事来不及去卧佛寺,我便独自上路。往东沿太保山山麓走,半里,出了仁寿门。仁寿门在西北紧靠太保山北麓,城墙顺着山势向西重叠而上,与龙泉门相同。出城后,立即有深深的山涧从西山高悬的坑谷中流下来,即是太保山山顶城墙后山脊延伸处分流的水流了。越过桥沿西山向正北走半里,有岔路往东北前行在平川中,是去纸房村的近路;那沿山往正北走的,是越岭向西,走向青嵩坝通干海子的路。我于是由近路走二里,往北经过纸房村,又向东一里多,走上大道,这才是由拱北门直接通向卧佛寺的路。又往北一里,越过一条往东流出去的小涧,涧北有座庙盘踞在冈头,是离城五里的住宿地。大道在平川中延伸,还在板桥通道的西边。又向北五里,再次经过一座庙,在路的西侧。庙西又有座大庙背靠西山,村落紧傍着它,是所谓的红庙村。又向北八里,有一条山涧从西山往东流出来,越过山涧往北走,这是郎义村。村中房屋连接,夹住道路很长,往正北走二里,村子才完了。沿村子往西转,有河水自北边堤坝中流来,是龙王塘的下游。溯水流沿山坡往西北行,三里,有一道拱门向东列在路旁,门北边就是深深的涧水沿山坡下流。于是由拱门向西进去,沿南坡俯视着北边的山涧往西深入。半里,听见壑谷北边水声奔腾,壑谷中深水丛竹,荫蔽上下,而路就沿壑谷往北转。不到半里,穿过山门往北上走,就见龙王祠巍然向东而列,它的前方与左边,都是盘绕的壑谷蒙蒙茸茸的,泉水奔腾响声震耳。于是由殿左投身走下山臀,不到百步,深泉由洞穴中溢出,向东坠下坑中。它的北坑中,又有水冲刷着树根流出,也是坠入壑谷一同流去。那下边高悬下陷非常深,而且藤蔓密布蔓延。我拨开藤蔓涉过壑谷去找泉水,走到下边的峡中便被隔在上边,登上上边的峡谷却被隔在下面,原来树丛枝叶悬在空中,密布的藤蔓如层叠的筛幕,咫尺间不可窥视,唯有奔腾的水声震耳而已。随即越到它上方,从荆棘藤蔓中攀登西北面的山崖上走。据《一统志》,说是龙王岩是断崖从中劈开,直立万初。我望见一对石崖向上靠着山顶,认为此处有路可以到达,曲折上下,始终不能找到路,只好返回殿前吃饭。

  仍走出拱门,就向北下走越过涧上的桥。见桥北有条岔道沿山涧往西进去,而山顶的一对石崖正耸峙在它西边,我便从此路走。开始时沿山涧北岸走,半里便登坡往西上走。一直上走三里,抵达那一对石崖之下,路于是登到北面石崖的东边,穿过山坳往西北去。我俯瞰支峰的东北垂,推想卧佛寺应当在它西北的山峰下,就向西北越过支峰,下到坑中绕着山峡走,沿北坡往东行。二里,见有路自北坡往东来,再向西北绕着山坳上走,心中疑惑以为这就是去卧佛寺的路,应当从山下走,不登山,想往东下走。当地人说:“往东下走全是坑谷山崖,不能走;必须仍转向南,顺路走才能下去。”听从他的话转向南,又走二里,顺先前东来的路下坡。二里,在坡脚见到一个村庄,村前就是沿坡脚往北行的大道。沿大道往北,又走五里,稍向西走入山谷,就见卧佛寺环列在西面山谷中,而山谷前的大路,便向西北上坡了。西山的一条支脉,到这里往东下垂而出,北峡是清水关,南面环抱为卧佛岩,只是清水关深入进去,而卧佛岩向前环绕罢了。走入山谷就有一塘水挡在寺前,池的大处赶不上九隆池,但回绕合抱更为紧凑。池东有一座亭子束住谷口。由池北沿水池进去,水池完了,池西有三间官房高临池上。北边一间之下,泉水泪泊地从山坳的石缝间溢入池中,池水很浅,十分清澈。官房的西边经过台阶上去,就是寺门,也是向东面临水池。寺内高大的屋脊背靠岩石,门是三道拱门,也是向东。拱门不用柱子而也是用砖如桥一样横向砌拱,拱门外是屋檐,用瓦片覆在石上连接到洞口的上壁。山洞与拱门连成一间屋子,拱门高而洞口低,拱门遮盖不了洞口,是这寺中的奇观。那山洞高一丈多,而深入之处有二丈,横处宽三丈,那上覆的岩石十分平滑。西头洞尽处,北边有洞口,下嵌进去;南边有石台,高四尺,台上方刻空进去。石台如躺椅横列,而且挖凿有石像,弯着胳膊躺在台上,长三丈,头向北脚朝南。此洞横处只有三丈宽,北边一丈深嵌为内洞的洞口,南面二丈还不足以容纳石像,自膝部以下,就在南面的洞壁上凿了洞穴来容纳它的脚。此像是从前天然形成的,自从镇守的宦官筑造了它的前轩,又加以雕凿后给它贴上金,今天便宛如一尊塑像,失去它的真趣了。内洞口由西北角穿过洞壁进去,洞口凹向下,洞内渐渐高起来,因为要找火把未进去。此时拱门殿中有三四个儒生带着酒,抱着妓女呼唤僧人,团成一圈在殿中饮酒,我姑且出殿,从北厢房楼下找到睡处,并且买米来煮饭。北厢房的西头也有个洞,高处深处都是一丈五尺,也在洞口建了拱门,但朝向南方,在正洞的北隅,洞中则塑了山神像作为护法神。这天夜里躺在寺中,月光相当明亮,无奈洞中有些狠裹的家伙,寺中无好和尚,惬惬地睡了。

  十四日在僧房中吃早饭,找火把进内洞。起初由洞口向西笔直深入,洞中高四五丈,宽二丈,深数丈,微微分出岔洞便到了头,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仍旧出来,从洞口内向南找到旁洞上走。进去二丈,也到了头便出来,笑此洞容易走到头。有个儿童在洞口外说道:“曾经进过上洞吗?我今早在黑暗中进去,几乎跌入危险的洞穴中。如果穿过山洞上去,必须从南边走,不可从北边走。”我觉得他的话很奇怪,就多找了些火把再次入洞。从向南的旁洞中找到一个小穴,反过来向东上走,这个洞穴圆得如颤子。上去后,洞穴竖直而起,也是圆如水井。从井中攀登南侧的石崖,却又高又滑,不能上去,于是出来,取来板凳当梯子上登。上去后,出口如井栏,上边有裂隙横在井口的西边。又绕着裂隙往北走,再穿出一个洞口,就见有峡谷呈东西向横峙。向北出到峡边,就见渊然向下深坠,峡深得不可察看,这就是先前内洞一直深入的洞底了,没有台阶可以踩踏,所以从它的东边穿过层层洞穴上来罢了。向南走下峡中一丈多,有个洞仍向西通进去,洞下边非常平坦,顶上高三四丈,宽约一丈五,向西进去也有五六丈,微微分为岔洞便断了,如同北洞一直进去的地方一样。此洞的奇特之处,在于向南穿过颤子样的洞穴,一层层上到井口,而后才又走下一直深入的洞中。一个洞分为内外两重,又分成上下两层,又分为南北二重,这才觉得它非常奇特。出洞后,仍从水池左边来到谷口的大路上。我此时打算往东去寻找金鸡村的温泉,应该横截大平川往东南走向板桥,姑且顺大路朝北方远瞰它,半里,略向西北上坡,见这路愈加往西上走,就折向东,顺旁边的岔路下坡。原来往西北上走的是去清水关的路,是通往北冲的路;从平川中往正北五里,是章板村,是去云龙州的路;平川东边登关坡上走,是去天井铺的路,从此处遥望全都远远相对。下坡一里,坡脚有一村。从此地由田野中顺小溪往东南行,二里,才遇上清水关的大溪,自北往南流淌在平川中。沿着大溪往南行半里,渡过横木平桥,由溪东岸又向东走半里,路过一个屯子,于是从田野中的小径往南行。半里,稍折向西,再向南走近一条小溪。顺着它往东下走,竟然无路可走。前行在长满草的田地间,往东南一里半,才遇到北来的小路。顺小路往南,又遇上西来的大路,沿着大路走。大路东南一里处,又有溪水自北往南流,它的大处与清水溪相似,有座大木桥架在溪上。越到桥东,就往南行。两条溪流都是向西弯曲后会合,接受了龙王塘的水,向东折到板桥之南。路往南行走在田野中,又走二里半后到了板标街的中段。由街上稍往南走过一座小桥,就沿小溪往东上行。半里,越过小溪走上田埂,往东南二里半,渐渐逼近东山。路过一村,稍向南又往东,半里,有条小溪自东北流向西南,涉过溪水从溪东岸走。又向东南二里,直逼东山之下,又有村庄紧靠东山。从村南向东进山,有水雄盘踞在冈上。山冈之南,就有山涧自木鼓山的北峡流来,绕过山冈南边往西流去,有亭桥跨在涧上,这是大道;小径就是由北面的山脊入峡,绕着山冈往东下走。于是溯溪岸往东行。一里,有座小木桥平平地跨在上游,于是越到桥南。又向东上坡,一里后来到金鸡村。此村居屋连片夹道非常繁荣,位于木鼓山的东南麓。村东有泉水两池,从石穴中流出,一温一寒。居民引温水蓄在街道中建为水池,上边用屋子覆盖。又有正屋三间面临水池之南,庭院中两棵大紫薇树十分艳丽,前边有门似公馆的样子。于是在市上买酒来吃了饭,然后在池中沐浴。池子四旁用石砌成,水停而不怎么流,也不十分热,不怎么清,还在永平的温泉之下,但有公馆有门则相同了。从村后往东南沿峡谷上岭走数里,自金鸡村越过山岭往东下走,是通大寨、瓦渡的路;从村后一直向东上登木鼓山的西南峰,二十里处有座新建的宝顶寺。我来不及登,就从村子往西南下走。

  三里,折向北,越到亭桥北边。顺溪流往西南前行在田野中。五里,在西边遇上大溪,溪的东岸有村庄依傍着溪流,于是溯溪稍北走,走过大木桥后向西行走在田野中。又走四里后来到见龙里。村南有座报功祠非常巨大,大门向西,但祠堂楼阁则向南。进到其中,祠堂是空的而楼也是空的,楼上只有一尊文昌帝君的坐像正当楼中。寺中的僧人说,从前有王靖远诸公的神位,寻找神位见不到。由此处又走十里,进入拱北门。又走二里返回会真楼。派人前去问讯安仁,已经西去腾越了。

  十五日在会真楼休息。

  十六日前去会晤闪知愿。返回时拜见了刘北有,留我吃饭,立即一同前往太保山麓的书馆。书馆中花木丛深,觉得十分幽静悠闲。坐了很久,下起雨来,恰好闪知愿送《南园录》及《永昌志》来到,就留在书馆中,刘北有留我把寓所迁到书馆内,我多次辞谢了他,到此时见这里幽雅,马上答应了他,约定在明天早晨搬。雨住后,刘北有把钥匙交给我,因为刘北有将要赶去参加秋试,无暇再来了。我于是告别,返回会真楼。

  十七日闪知愿再次来迎候赴宴,并等候他的兄长闪太史及他堂叔闪孩识来一同开宴。深夜才分别。

  十八日把寓所迁到山麓西南的打索街,也就是刘北有的书馆。他的书馆外边有个租房子住的人,把日用器具送进来,也是刘北有的命令。我独自坐在书馆中,为了抄写《南园漫录机既而马元中又找来《续录》,我于是先抄《续录》。乘雨折来庭院中的花上花,插在木球腰部的孔洞中就活了,花蕊也吐花。〔花上花,叶子与枝条似我们地方的木撞,但花色正红,似福建的扶桑,但扶桑六七朵并拢攒聚为一团花,此花则是一朵四瓣花片,从花心中又抽出来重叠在花上,殷红色而且开得久,从春天秋天还在开。即使插在地上也总会活,如石榴一样,不过种在庭院左边就活,种在右边就会枯干,也十分奇异。〕又把杜鹃、鱼子兰、〔此兰花珍珠兰但无蔓枝,茎短,叶片圆而有光,抽穗,细小的黄籽粒成丛结在上面如像鱼子,不开花就脱落,幽雅的韵味如同兰草。〕小山分别栽在木球的孔洞中,没有不活的。午后,俞禹锡在雨中来看望,并带来饭买来酒,赠送我的诗中有“下乔”的诗句。〔认为会真楼高旷清爽,可把一片平川的阴晴尽数收揽。〕我用一首“幽栖解嘲”的五律来回答。〔说是为方便抄书。〕

  十九日在书馆抄书。闪知愿拿竹纸湖笔来馈赠,因为此地无纸笔,全不能书写。

  二十日在山麓书馆抄书。

  二十一日闪孩识来探望。

  二十二日在山麓书馆抄书。

  二十三日早晨,下大雨。略转晴,回拜闪孩识,并向刘北有去道谢。下午,赴闪孩识的招请,闪知愿、俞禹锡都一同赴宴。深夜才分别。

  二十四日断粮。知道刘北有将赴省城去应试,打算设宴招请我,我于是写信说:“百杯的招请,不如一斗粟米,可以吃饱几夭了。”

  二十五日新添人邱术士带来一个姓刘的人,〔姓邱的自称是儒生,却靠请神为业。〕招唤去游九龙池,于是泛舟到池中的亭子。等姓刘的带酒来,未来,我返回寓所抄书。北边邻居的花红正好熟了,树枝压到墙南边,红艳可爱。摘了来吃,拿它当做井李。〔此地的花红结果子十分茂盛,生时青,熟变红,不像我家乡的成熟后就变黄。我家乡无红色的,“花红”的名称,全然是来源于此地了。〕下午,北有拿牛肉和一斗米来馈赠,〔刘北有、阿知愿、马元中都是伊斯兰教徒,不吃猪肉而吃牛肉。〕刘北有拿来四种素菜馈赠。二十六至二十九日全是在山麓书馆抄书。都有雨,时停时下,无一日天晴。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八》

  己卯(公元1639年)七初一至初三日抄书麓馆,亦无竟日之晴。先是俞禹锡有仆还乡,请为余带家报家信。余念浮沉之身,恐家人已认为无定河边物,若书至家中,知身犹在,又恐身反不在也,乃作书辞告诉之。至是晚间不眠,仍作一书,拟明日寄之。

  初四日送所寄家书至俞馆,而俞往南城吴氏园。余将返,其童子导余同往。过南关而西,一里,从南城北入其园。有池有桥,有亭在池中。主人年甚少,昆仲二人,一见即留酌亭中。

  薄暮与禹锡同别。

  始知二主人即吴麟征之子,新从四川父任归者。

  麟征以乡荐,初作教毗陵,升南部,故与俞遇,今任四川建昌道矣。

  初五日又绝粮。余作中寄潘莲华,复省中吴方生,潘父子以初八日赴公车(进京会试)。

  且与潘索粮。

  不及待,往拜吴氏昆仲,不遇,即乘霁出龙泉门,为乾子之游。由九龙池左循北坡西向上,一里,出寺后,南瞰峡中家园,即前日闪太史宴余其中者,昔为业,今售闪氏矣。

  从此益西向上,一里,瞰其北峡,乃太保新城所环其上者,乃知其西即宝盖之顶,今循其南冈而上也。又迤逦上者三里,始随南峡盘坡入。二里,路北之树木,森郁而上,路南之树木,又森郁而下,各有庄舍于其中。其北者为薛庄,其南者为庄,其树皆梨柿诸果。

  余夙闻元中有兄居此,元中嘱余往游,且:“家兄已相候久矣。“至是问主人,已归城,庄虚无人。时日甫上午,遂从其后趋干海子道。其处峰稍南曲,其下峡中有深涧,自西北环夹东出,水声骤沸,即马家园绾九隆南坞之上流也。此处腾涌涧中,外至坞口,遂伏流不见。南溢而下泛者,为马园内池;北溢而下泛者,为九隆泉池,皆此水之伏而再出者也。

  于是循涧北崖盘坡而上,一里,北折入峡。二里,稍下就涧行。其处东西崖石夹峙,水腾跃其中,路随之而上,盖已披宝盖山之西麓矣。或涉水西,或涉水东,或涉水中而上。

  北五里,渐西,其溪分两道来。由其中蹑岭西北上,始望见由此而北,分峡东下者,为宝盖之脊,又东下而为太保;由此而南,分峡东下者,为九隆南山之脊,又东下为九隆冈。

  此其中垂之短支,蹑之迤逦上,五里始西越其脊。下瞰脊西有峡下绕甚深,水流其中沸甚,此即沙河之上流也。其西又有山一重横夹之,乃为南下牛角关之脊,而此脊犹东向之旁支也。循北崖西行三里余,始西南坠壑下。下又三里余,始抵溪之东岸。两崖夹溪之石甚突兀,溪流逗石底而下,层叠腾涌,而蒙箐笼罩之,如玉龙踊跃于青丝步障中,《志》所谓溜钟滩,岂即此耶?路缘东崖下,北溯溪,有小洞倚崖,西瞰溪流。入坐其间,水乳滴沥,如贯珠下。出,复北溯溪三里,有木桥跨而西。度其西上岭,遂与沙河上流别。

  三里,登南度之脊。其脊中低,南北皆高,南即牛角关之脉,北高处为虎坡,乃从西北度脉而来者。路逆溯之,循北岭东坡而上,又二里,从岭北西向穿坳,是为虎坡。此坡由北冲东蒲蛮寨岭度脊西南下,绕为北冲南峰,南向逶迤,东坠沙河之源,西环干海子之坞,南过此岭,稍伏而南耸牛角关。又伏而度脉,分支西北掉尾者,为蒲缥西岭;正支东峙子山,绕石甸东而南尽于姚关者也。

  过坳西即有坑西坠,路循北坡西北行,五里西下,行峡中。溯流蹑涧,三里,再逾岭。又三里,出岭西。始见西南下壑稍开,有西峡自北而南,与南峡合而西去,有茅数龛嵌峡底,曰锣鼓寨。

  皆儸儸之居。于是盘东坡北向,而转溯西峡之上行。盖西峡有山自北坳分支南亘,环于东界之西,路由其中直披北坳而入。三里,涉北来小水,遂西盘其坳脊。二里,出坳西,其西南盘壑复下开,而路乃北向蹑岭,曲折西北,盘之而升,三里余,登岭头。

  盖此岭从虎坡北干海子东分支西突,又西度为大寨西峰,西北横亘于大寨、玛瑙山之间,此其东下之岭也;其北为崇脊,其南为层壑。遥望数十家倚西亘横峰下,即大寨也。于是西南盘层壑之上,二里,越冈西下,又二里,西南下至坞间。涉北来小峡,又西上半里,是为大寨。

  所居皆茅,但不架栏,亦儸儸之种。俗皆勤苦垦山,五鼓辄起,昏黑乃归,所垦皆硗qiāo瘠坚硬平瘠之地,仅种燕麦、蒿麦而已,无稻田也。余初买米装贮,为入山之具,而顾仆竟不之携,至是寨中俱不稻食。煮大麦为饭,强啮之而卧。

  初六日天色阴沉。饭麦。由大寨后西涉一小峡,即西上坡。半里,循西山北向而升。二里,坡东之峡,骈束如门,门以内水犹南流,而坡峡俱平,遂行峡中。

  又北一里,有岐逾西山之脊,是为玛瑙坡道。余时欲穷干海子,从峡中直北行,径渐翳,水渐缩。一里,峡中累累为环珠小阜,即度脉而为南亘西山,此其平脊也。半里过北,即有坑北下。由坑东循大山西北行,又一里而见西壑下嵌,中圆如围城,而底甚平,即干海子矣。

  路从东山西向,环海子之北,一里,乃趁峡下。东山即虎坡大脊之脉,有岐东向,逾脊为新开青江坝道,入郡为近。

  南下半里,抵海子之北,即有泉一圆在北麓间,水淙淙由此成流出。

  其东西麓间,俱有茅倚坡临海而居,而西坡为盛。

  又半里,循麓而入西麓之茅。其庐俱横重木于前,出入皆逾之。

  其人皆不解汉语,见人辄去。庐侧小溪之成流者,南流海子中。

  海子大可千亩,中皆芜草青青。

  下乃草土浮结而成者,亦有溪流贯其间,第但不可耕艺,以其土不贮水。

  行者以足撼之,数丈内俱动,牛马之就水草者,只可在涯涘sì水边间,当其中央,驻久辄陷不能起,故居庐亦俱濒其四围,只垦坡布麦,而竟无就水为稻畦者。其东南有峡,乃两山环凑而成,水从此泄,路亦从此达玛瑙山,然不能径海中央而渡,必由西南沿坡湾而去。于是倚西崖南行一里余,有澄池一圆,在西崖下芜海中,其大径丈余,而圆如镜,澄莹甚深,亦谓之龙潭。

  在平芜中而独不为芜翳,又何也?

  又南一里,过西南隅茅舍,其庐亦多,有路西北逾山,通后山去,不知何所。其南转胁间,有水从石崖下出,流为小溪东注。余初狎之,欲从芜间涉此水,近水而芜土交陷,四旁摇动,遂复迂陟西湾,盘石崖之上,乃倚南山东向行。一里余,有岐自东峡上,南逾山脊,为新开道,由此而出烂泥坝者。余乃随坡而下东峡。半里,则峡中横木为桥,其下水淙淙,北自海子菰gū茭白蒲峡甚逼仄,故一木航之,此水口之最为潆结者。

  其水南下,即为玛瑙山后夹中瀑布矣。

  度横木东。复上坡,半里,陟其东冈,由脊上东南行。还顾海子之窝,嵌其西北;出峡之水,坠其西南;其下东南坞中,平坠甚深,中夹为箐,丛木重翳,而轰崖倒峡之声不绝。其前则东西两界山又伸臂交舒,辟峡南去,海子峡桥之水,屡悬崖泻箐中,南下西转而出罗明坝焉。于是循东山,瞰西峡,东南行一里余,转而南下。

  一里,有路逾东岭来,即大寨西来者,随之西南下坡。

  半里,忽一庐踞坡,西向而居,其庐虽茅盖,而檐高牖爽,植木环之,不似大寨、海子诸茅舍。姑入而问其地,则玛瑙山也。一主人衣冠而出,揖而肃客,则马元康也。余夙知有玛瑙山,以为杖履所经,亦可一寓目,而不知为马氏之居。马元中曾为余言其兄之待余,余以为即九隆后之马家庄,而不知有玛瑙山之舍。

  玛瑙山,《一统志》言玛瑙出哀牢支陇,余以为在东山后。

  乃知出东山后者,为土玛瑙,惟出此山者,由石穴中凿石得之。

  其山皆马氏之业。

  元康一见即谛视曰:“即徐先生耶?”问何以知之。曰:“吾弟言之。余望之久矣!”盖元中应试省中,先以书嘱元康者,乃玛瑙山,而非九隆后之马家庄也。

  元康即为投辖比喻殷勤留客,割为黍,见其二子。深山杳蔼之中,疑无人迹,而有此知己,如遇仙矣!

  下午,从庐西下坡峡中,一里转北,下临峡流,上多危崖,藤树倒置,凿崖迸石,则玛瑙嵌其中焉。其色有白有红,皆不甚大,仅如拳,此其蔓也。

  随之深入,间得结瓜之处,大如升,圆如球,中悬为宕,而不粘于石。宕中有水养之,其精莹坚致,异于常蔓,此玛瑙之上品,不可猝遇,其常积而市于人者,皆凿蔓所得也。

  其拳大而坚者,价每斤二钱。

  更碎而次者,每斤一钱而已。是山从海子峡口桥东,南环而下,此其西掉而北向处,即大寨西山之西坡也。峡口下流悬级为三瀑布,皆在深箐回崖间,虽相距咫尺,但闻其声,而树石拥蔽,不能见其形,况可至其处耶。坐玛瑙崖洞间,有覆若堂皇,有深若曲房,其上皆垂于虬枝,倒交横络,但有氤氲之气,已无斧凿之痕,不知其出自人工者。元康命凿崖工人停捶,而垂箐觅树蛾一筐,乃菌之生于木上者,其色黄白,较木耳则有茎有枝,较鸡葼则非土而木,以是为异物而已。且谓余曰:“箐中三瀑,以最北者为胜。为崖崩路绝,俱不得行。当令仆人停凿芟道,异日乃可梯崖下瞰也。”因复上坡,至其庐前,乃指点四山,审其形势。元康瀹茗命醴,备极山家清供,视隔宵麦饭粝口,不谓之仙不可也。

  初七日。与元康为橘通“局”,指围棋中之乐。棋子出云南,以永昌者为上,而久未见敌手。元康为此中巨擘形容很在行,堪称第一,能以双先让。余遂对垒者竟日。

  初八日晨饭,欲别而复至。

  主人复投辖布枰píng棋盘。下午霁,同其次君从庐右瞰溪。

  悬树下,一里,得古洞,乃旧凿玛瑙而深入者,高四五尺,阔三尺,以巨木为桥圈,支架于下,若桥梁之巩,间尺余,辄支架之。其入甚深,有木朽而石压者,上透为明洞。余不入而下,仍悬树,一里坠涧底。其奔涌之势甚急,而挂瀑处俱在其上下峡中,各不得达,仍攀枝上。所攀之枝,皆结异形怪果,苔衣须,蒙茸于上。

  仍二里,还庐舍。

  元康更命其仆执殳前驱,令次君督率之,从向来路上。二里,抵峡口桥东冈,坠崖斩箐,凿级而下。一里余,凭空及底,则峡中之水,倒侧下坠,两崖紧束之,其势甚壮,黔中白水之倾泻,无此之深;腾阳滴水之悬注,无此之巨。势既高远,峡复逼仄,荡激怒狂,非复常性,散为碎沫,倒喷满壑,虽在数十丈之上,犹霏霏珠卷霰集。滇中之瀑,当以此为第一,惜悬之九天,蔽之九渊,千百年莫之一睹,余非元康之力,虽过此无从寓目也。

  返元康庐,挑灯酌,复为余言此中幽胜。其前峡下五里,有峡底桥;过之随峡南出,有水帘洞;溯峡北入,即三瀑之下层。而水帘尤奇,但路閟难觅,明晨同往探之。此近胜也。

  渡上江而西,有石城插天,倚山之东,人迹莫到,中夜闻鼓乐声,土人谓之鬼城。此远胜也。上江之东,玛瑙之北,山环谷迸,中有悬崖,峰峦倒拔,石洞崡岈,是曰松坡,为其家庄。

  其叔玉麓构阁青莲,在石之阿弯曲的角落,其人云亡,而季叔太麓今继栖迟游息,一日当联骑而往。

  此中道之胜也。

  余闻之,既喜此中之多奇,又喜元康之能悉其奇,而余之得闻此奇也。地主所在地的主人山灵,一时济美,中夜喜而不寐。

  初九日余晨起,欲为上江之游。元康有二骑,一往前山未归,欲俟明日同行。余谓游不必骑,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胜于追逐。余之欲行者,正恐其同,其不欲同者,正虑其骑也。元康固留。余曰,“俟返途过此,当再为一日停。”

  乃饭而下山。元康命其幼子为水帘洞导。

  于是西下者五里,及峡底,始与峡口桥下下流遇。盖历三瀑而北迂四窠崖之下,曲而至此,乃平流也,有桥跨其上。

  度桥,西北盘右岭之嘴,为烂泥坝道。

  从桥左登左坡之半,其上平衍,有水一塘汇冈头,数十家倚南山而居,是为新安哨,与右岭盘坡之道隔峡相对也。水帘洞在桥西南峡底,倚石岭之麓,幽閟深阻,绝无人行。初随流觅之,傍右岭西南,行荒棘中,三里,不可得,其水渐且出峡,当前坳尖山之隩即奥矣。乃复转,回环遍索,得之绝壁下,其去峡底桥不一里也,但无路影,深阻莫辨耳。其崖南向,前临溪流,削壁层累而上,高数丈。其上洞门崡岈,重覆叠缀,虽不甚深,而中皆旁通侧透,若飞甍méng复阁,檐牖相仍。有水散流于外,垂檐而下,自崖下望之,若溜之分悬,自洞中观之,若帘之外幕,“水帘”之名,最为宛肖。

  洞石皆棂柱绸缪,缨幡垂飏yáng,虽浅而得玲珑之致。

  但旁无侧路可上,必由垂檐叠覆之级,冒溜冲波,以施攀跻,颇为不便。若从其侧架梯连栈,穿腋入洞,以睇帘之外垂,只中观其飞洒,而不外受其淋漓,胜更十倍也。崖间有悬干虬枝,为水所淋滴者,其外皆结肤为石。

  盖石膏日久凝胎而成,即片叶丝柯,皆随形逐影,如之凝,如之裹,小大成象,中边不欹,此又凝裹冰,不能若是之匀且肖者。余于左腋洞外得一垂柯,其大拱把,其长丈余,其中树干已腐,而石肤之结于外者,厚可五分,中空如巨之筒而无节,击之声甚清越。余不能全曳,断其三尺,携之下,并取枝叶之绸缪凝结者减其中,盖叶薄枝细,易于损伤,而筒厚可借以相护,携之甚便也。

  水帘之西,又有一旱岩。其深亦止丈余,而穹覆危崖之下,结体垂象,纷若赘旒,细若刻丝,攒冰镂玉,千萼并头,万蕊簇颖,有大仅如掌,而乳纠缠,不下千百者,真刻楮雕棘之所不能及!

  余心异之,欲击取而无由,适马郎携斧至,借而击之,以衣下承,得数枝。取其不损者二枝,并石树之筒,托马郎携归玛瑙山,俟余还取之。遂仍出桥右,与马郎别。乃循右坡西上里余,隔溪瞰新安哨而行。大忽来,少憩树下。又西里余,盘石坡之嘴,转而北行。盖右坡自四窠崖颉颃西来,至此下坠,而崖石遂出,有若芙蓉,簇萼空中,有若绣屏,叠锦崖畔,不一其态。

  北盘三里,又随湾西转,一里余,又北盘其嘴,于是向北下峡中。盖四窠横亘之峰,至此西坠为壑,其余支又北转而突于外,路下而披其隙也。二里余,坞底有峡自东北来,遂同盘为洼而西北出。路乃挟西坡之麓,随之西转,其中沮洳,踔chuō践踏陷深泞,岂烂泥坝之名以此耶?

  西北出隘一里,循东坡平行,西瞰坠壑下环,中有村庐一所,是为烂泥坝村。路从其后分为二岐:一西向下坞,循村而西北者,为上江道;一北向盘坡,转而东北登坳者,为松坡道。余取道松坡,又直北一里,挟东坡北嘴,盘之东行。

  半里,遂东北披峡而上,蹑峻半里,其上峡遂平。

  溯之东入,一里,峡西转,半里,越西峡而西北上。其坡高穹陡削,一里余,盘其东突之崖,又里余,逾其北亘之脊。由脊东北向随坡一里,路又分岐为二:一直北随脊平行者,横松枝阻绝,以断人行;一转东入腋者,余姑随之。一里,其坡东垂为脊,稍降而东属崇峰。此峰高展众山之上,自北而南,东截天半,若屏之独插而起者,其上松罗丛密,异于他山,岂即松坡之主峰耶?脊间路复两分:一逾脊北去,一随脊东抵崇峰。乃傍之南下,二里,径渐小而翳。余初随南下者半里,见壑下盘,绕祟峰南垂而东,不知其壑从何出,知非松坡道,乃仍还至脊,北向行,东截崇峰西坞。二里,坞北坠峡西下,路从崇峰之西北崖行,盘其湾,越突坡,三里余,西北下峡中。其下甚峻,而路荒径窄,疑非通道。下二里,有三四人倚北坡而樵,呼讯之,始知去松坡不远,乃西转而就峡平行。里余,出峡口,其西壑稍开,崇冈散为环阜,见有参差离立之势。又西下里余,有村庐当中窝而居,村中巨庐,杨氏在北,马氏在南,乃南趋之。一翁方巾藜杖出迎,为马太麓;元康长郎先已经此,为言及。翁讶惊讶元康不同来,余为道前意。翁方瀹茗,而山雨大至。俟其霁,下午,乃东蹑坡上青莲阁。阁不大,在石崖之下,玉麓先生所栖真处。太麓于是日初招一僧止其中,余甫至,太麓即携授餐,遂不及览崖间诸胜。

  太麓年高有道气。

  二子:长读书郡城,元真,次随侍山中,元亮。

  为余言:其处多岩洞,亦有可深入者二三处,但路未开辟,当披荆入之。地当山之翠微,深崖坠壑,尚在其下,不觉其为幽閟;乱峰小岫,初环于上,不觉其为孤高。

  盖崇山西北之支,分为双臂,中环此窝,南夹为门,水从中出,而高黎贡山又外障之,真栖遁隐居胜地,买山而隐,无过于此。惟峡中无田,米从麓上尚数里也。松坡虽太麓所居,而马元中之庄亦在焉。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八》翻译及注释

  己卯年(崇祯于二年,1639)七月初一至初三日在山麓书馆抄书,也是无整夭的晴夭。这之前俞禹锡有仆人回家乡,请为我带家信。我考虑自己浮沉不定之身,担心家里人已认为是无定河边的人,如果信到家中,知道我还在,又担心我反而不在了,便写了信辞谢他。到这天晚上睡不着,仍写了一封信,打算明天寄给他。初四日送要寄的家信到俞禹锡的书馆,但俞禹锡去了城南的吴家园。我将返回去,他的书童领我一同前去。过了南关往西走,一里,从城南向北进入那园子。园中有池子有小桥,有亭子在水池中。主人年纪很轻,兄弟二人,一见面就留我在亭中饮酒。傍晚与禹锡一同辞别。这才知道二位主人就是吴麟征之子,新近从四川父亲任所归来。〔吴麟征以举人的身份,最初在毗陵作教谕,升任南都,所以与俞禹锡相遇,如今出任四川建昌道了。〕

  初五日又断粮。我写信寄给潘莲华,回复省城中的吴方生,〔潘氏父子在初八日赴京城参加会试。〕并且与潘莲华要粮。来不及等待,前去拜见吴家兄弟,没遇上,立即乘天放晴走出龙泉门,去乾海子游览。由九隆池左边沿北坡向西上爬,一里,到寺后,往南俯瞰峡中的马家园,就是前几天闪太史在其中宴请我的地方,从前是马家的产业,如今卖给闪家了。从此再向西上走,一里,俯瞰它的北峡,就是太保山新城环绕在它上面的地方,才知道它西面就是宝盖山的山顶,今天是沿着它的南冈上登。又透邀上登三里,开始沿南峡绕着山坡进去。二里,路北的树木,森然茂密地在上方,路南的树木,又森然茂密地在下方,各有村庄农舍在林中。那北面的是薛庄,那南边的是马庄,那些树都是梨、柿各种果树。我过去听说马元中有兄长居住在此,元中嘱咐我去游一游,并说:“家兄已相等很久了。”到了这里打听主人,已归回城中,庄中空无一人。此时日光刚是上午,就从庄后走向去乾海子的路。此处山峰稍向南曲,山下峡中有深涧,自西北环绕夹谷往东流出去,水声急骤沸腾,这就是马家园束住九隆池南坞的上游了。此处腾涌的山涧中,外流到山坞口,便成伏流看不见了。往南溢出向下漫流的,成为马家园的内池;往北溢出向下漫流的,成为九隆泉池水,都是此条涧水伏流后再度流出形成的。

  于是沿山涧北面的山崖绕着山坡上走,一里,向北折入峡中。二里,稍向下沿着山涧行。此处东西石崖夹峙,水流腾跃在其中乡路顺着涧水上行,大概已穿越到宝盖山的西麓了。有时涉到水西,有时涉到水东,有时涉水上走。往北五里,渐渐向西,这里溪水分为两道流来。由两条溪流中间登岭向西北上去,才望见由此往北,分出峡谷往东下延的,是宝盖山的山脊,又向东下延成为太保山;由此往南,分出峡谷向东下延的,是九隆南山的山脊,又向东下延成为九隆冈。此地是两者中间下垂的短支脉,踩着它透巡上登,五里才向西越过它的山脊。下瞰山脊西面有峡谷在下方盘绕,非常深,水流在峡中沸腾,这就是沙河的上游了。峡谷西边又有一重山横亘夹住它,那是南下牛角关的山脊,而此处的山脊还只是向东延的旁支。沿北边的山崖往西行三里多,开始向西南坠下壑谷。又下走三里多,才抵达溪流的东岸。两岸山崖夹住溪流的岩石极其突兀,溪流欢快地从岩石底往下流,层层叠叠,翻腾汹涌,而蒙密的竹林笼罩着溪流,如玉龙腾踊跳跃在青丝帷帐之中,志书所说的溜钟滩,莫非就是此地吗?路沿着东面的山崖下走,向北溯溪行,有个小山洞依傍着山崖,向西俯瞰着溪流。进去坐在洞中,钟乳石上水珠下滴,如串珠样下落。出洞,再向北溯溪走三里,有座木桥跨到溪西。越到溪水西岸上岭,终于与沙河上游分别。

  三里,登上往南延伸的山脊。此脊中间低南北都高,南面就是牛角关的山脉,北面高的地方是虎坡,是从西北的山脉延伸而来的。路逆向迎着山势走,沿北岭的东坡上走,又是二里,从岭北向西穿过山坳,这是虎坡。此坡由北冲东边的蒲蛮寨岭山脊向西南下延,回绕成北冲的南峰,向南道巡而去,东面坠到沙河的源头处,西面环绕成乾海子所在的山坞,南面延过此岭,略微低伏后在南边耸为牛角关。又有低伏延伸的山脉,分支往西北掉转尾部的,是蒲缥的西岭;正支在东方耸峙为松子山,绕到石甸东面后在南边的姚关到了尽头。过到山坳西边马上有坑谷坠下西面,路沿北坡往西北行,向西下走五里,走在峡中。溯水流踩山涧,走三里,再次越岭。又三里,到岭西,这才见西南方下面的壑谷稍微开阔了些,西边有峡谷自北向南,与南峡会合后往西延去,有茅屋数间深嵌在峡底,叫锣鼓寨。〔都是锣锣的居住地。〕从这里绕着东坡向北走,而后转到西峡之上逆向走。西峡有山自北面的山坳分支往南绵亘,环绕在东面一列山的西边,路由其中一直穿过北面的山坳进去。三里,涉过北来的小溪,于是向西盘绕这里的坳脊。二里,走到山坳西边,它的西南盘绕的壑谷又在下方张开,而路于是向北登岭,往西北曲折而行,绕着山岭上升,三里多,登到岭头。此岭从虎坡北面的乾海子东边分支往西突,又向西延伸为大寨西峰,往西北横亘在大寨与玛瑙山之间,这里是它往东下延的山岭;它北面是高大的山脊,它南边是层层壑谷。远远望见有数十家紧靠在向西横亘的山峰下,那就是大寨了。于是往西南盘绕在层层壑谷之上,二里,越过山冈向西下山,又走二里,向西南下到坞中。涉过北来的小峡谷,又向西上走半里,这是大寨。居民住的全是茅屋,但不架楼,也是锣锣一类的民族。民俗全是勤苦垦山,五更便起床,昏黑才归家,所垦种的都是痔薄的山地,仅能种植燕麦、嵩麦而已,没有稻田。我起初买来米装好贮存起来,为进山做准备,可顾仆居然不带上它,到了这里寨子中都不吃稻米。煮大麦当饭,勉强嚼了些睡下。

  初六日天色阴沉。吃了麦饭。由大寨后向西涉过一条小峡谷,立即向西上坡。半里,沿西山向北上升。二里,坡东的峡谷,并列紧束如门一样,门以内水仍往南流,而山坡峡谷都很平缓,便行走在峡中。又向北一里,有岔路越过西山的山脊,这是去玛瑙坡的路。我此时想去探究乾海子,从峡中一直往北行,小径渐渐被遮蔽,水流渐渐缩小。一里,峡中层层累累变为圆珠状的小阜,就是成为往南绵亘的西山延伸而过的山脉,此处是它平缓的山脊。半里翻过北边,马上有坑谷往北下延。由坑谷东边沿大山往西北行,又走一里后见西边的壑谷下嵌,中间圆得如环绕的城墙,但谷底非常平坦,这是乾海子了。

  路从东山向西走,环绕到海子的北边,一里,于是急速赶到峡下。东山就是虎坡大脊的山脉,有岔路通向东,越过山脊是去新建的青江坝的路,是进府城的近路。向南下走半里,抵达海子的北边,就有一眼泉水在北面山麓间,泉水涂涂由此流淌出。海子东西山麓上,都有茅屋背靠山坡前临海子居住,而西坡上的最为兴盛。又走半里,沿山麓进入西麓上的茅屋。这里的房屋全都在屋前横了重叠的木头,出人都要越过木头。村里人都不懂汉语,见人就走开。房屋侧边的小溪成流的,往南流进海子中。海子大处约有千亩,其中全是青青的荒草。地下是草和土漂浮结成的,也有溪水流贯其中,但只是不能耕种,因为这里的土不积水。走路的人用脚震动地下,数丈以内都会摇动,牛马就水草放牧的,只可在岸边,站在海子中央停久了,就下陷不能起来,所以居屋也全是濒临在海子的四周,只是垦种了山坡布满了麦子,而竟然没有近水垦为稻田的。它的东南方有峡谷,是两面的山环绕凑拢形成的,水从此处外泄,路也是从此处通达玛瑙山,但不能径直从海子中央横渡,必须由西南沿山坡山湾而去。于是靠着西边的山崖往南行一里多,有一圆形清澄的水池在西边山崖下荒芜的海子中,池子大处直径有一丈多,而且圆得如像镜子,澄澈晶莹水非常深,也称之为龙潭。池子在平坦的荒草中却唯独不被丛生的草遮蔽,这又是为何呢?又往南一里,经过西南隅的茅屋,此处房屋也很多,有路向西北翻山,说是通到后山去,不知是什么处所。村南转到侧边,有水从石崖下流出,流成小溪往东流注。我起初走近小溪,想从荒草中涉过此条溪水,接近水边荒草和土地就交相下陷,四旁摇动,于是又绕道上登西边的山湾,绕到石崖之上,就紧靠南山向东行。一里多,有岔道自东峡中上来,往南越过山脊,是新开的道路,为由此去到烂泥坝的路。我于是顺山坡下到东峡中。半里,就见峡中横木架为桥,桥下水涂涂流淌,自北边海子的菱白蒲草中流出来,冲破峡谷往南下坠‘山峡非常狭窄,所以一根木头就能架桥过河,这是河口中最为潇徊盘结之处、〔这里的水往南下流,就成为玛瑙山后山夹谷中的瀑布了。〕越到横架的木头东头,再上坡,半里,登上它的东冈,由山脊上往东南行。回头看海子所在的山窝,嵌在它的西北;流出峡中的水,坠到它的西南;它下方东南的山坞中,平缓下坠得十分深,中间夹为山著,丛林重重遮蔽,而在山崖中轰鸣着倒入峡谷的水声不绝于耳。它前方就见东西两列山又伸开手臂交相展开,宽广的峡谷往南延去,海子峡中桥下之水,屡次高悬着从山崖上倾泻到山著中,往南下流向西转到罗明坝。于是沿东山,瞰西峡,往东南行一里多,转向南下走。一里,有路越过东岭而来,就是大寨往西来的路,顺此路往西南下坡。半里,忽然一所房屋盘踞在坡上,向西而居,此屋虽是茅草盖顶,但屋檐高大窗户明亮,种了树环绕着屋子,不像大寨、海子各处的茅屋。姑且进屋打听这个地方,就是玛瑙山了。一个房主人衣冠整洁地出来,作揖敬客,是马元康。我过去知道有座玛瑙山,认为是扶杖漫步经过的地方,也可以看一下,却不知是马家的居住地。马元中曾给我说过他的兄长在等我,我以为就是九隆池后山的马家庄,却不知他家有玛瑙山的住房。〔玛瑙山,《一统志》说玛瑙出产在哀牢山分支的土冈上,我认为在东山后面。这时才知出产在东山后面的,是土玛瑙,唯有出产在此山的,是由石坑中凿岩石取得的。这里的山全是马家的产业。〕元康一见面就审视着说:“是徐先生吗?”问他凭什么知道的。说:“我兄弟谈起过您。我盼望您很久了!"原来元中到省里应试时,事先送信嘱咐去元康所住的地方,是玛瑙山,而不是九隆池后山的马家庄。元康立即挽留客人,杀鸡做饭,引见了他的两个儿子。杳渺霭霭的深山之中,怀疑没有人迹,却有此等知己,如同遇见神仙了!

  下午,从房屋西边下坡到峡中,一里转向北,下临峡中的水流,上方有许多危崖,藤条树枝倒覆,凿裂石崖,就有玛瑙嵌在其中了。玛瑙颜色有白有红,都不十分大,仅如拳头,这是玛瑙的矿脉延伸之处。顺矿脉深入,间或找得到结成瓜一样大的地方,大处如升,圆如球体,中间悬空为石矿坑,却不粘在岩石上。石矿坑中有水养护着它,石质明亮晶莹,坚硬细密,不同于平常的矿脉,这是玛瑙的上品,不可在突然间遇到,那些经常堆积着卖给人的,全是挖凿矿脉得到的。〔那种拳头大而且坚硬的,价格每斤二钱银子。更碎小而次一等的,每斤一钱银子而已。〕此山从海子峡口的桥以东,往南环绕下延,这是它从西向北掉头之处,也就是大寨西山的西坡了。峡口下游高悬为三级瀑布,都是在深著回崖之间,虽然相距咫尺,只听得见水声,但树丛石崖环拥掩蔽,不能见到瀑布的踪影,何况是走到那地方呢?坐在玛瑙石崖洞中,有的下覆如厅堂,有的深似幽深的密室,它们的上方都垂挂着拳曲的枝条,倒着横着交缠在一起,只有氰氯之气,己无斧头凿子挖凿的痕迹,不再知它们是出自人工挖掘成的。元康命令凿右崖的工人停止捶打,去临近的山著中找来一筐树蛾,〔是生长在树上的菌子,菌色黄白,与木耳相比却有茎有枝,与鸡萝比较则不是生在土里而是长在树上,以此作为奇异的物产而已。〕并告诉我说:“山著中的三级瀑布,以最北边的为最优美。因为山崖崩塌道路断绝,全然不能走。应当命令仆人停止凿矿,割草开道,他日就可登上山崖下瞰了。”因此重新上坡,来到他的屋前,于是指点四面群山,审视周围的地形山势。元康烧好,命令上酒,极尽了山间人家清素的山珍,看那隔夜糙口的麦饭,非说是神仙不可了。

  初七日下雨。与元康下围棋作乐。棋子出产在云南,以永昌产的为上等,但长期未遇见敌手。元康是棋局中的高手,能够以双子先让我。我于是与他对垒了一整天。

  初八日早饭后,想告别但雨又来临。主人重又留客布局。下午雨停转晴,同他的次子从屋子右侧俯瞰溪流。悬垂在树上下去、一里,见到古洞,是旧时挖凿玛瑙深入进去的洞,高四五尺,宽三尺,用巨树作为拱圈,支撑着架在下边,好似桥梁的拱券,间隔一尺多,就支撑着木头。洞内进去非常深,有的地方木头腐朽后岩石压下来,上方穿通成为透亮光的洞。我未进去便下走,仍从树上往下坠,一里坠到涧底。涧水奔腾汹涌十分湍急,而瀑布悬挂之处都在这里上下的峡中,各处都不能到达,仍攀着树枝上登。所攀的树枝,都结着异形怪果,苔鲜地衣的雾状须根,毛茸茸地蒙在上面。仍是二里,返回房舍。元康再命令他的仆人执着兵器在前引路,命令次子监督率领着他们,从先前来的路上走。二里,抵达峡口木桥的东冈,坠下石崖斩断竹丛,开凿台阶下走。一里多,凌空下到峡底,就见峡中之水,倒斜着下坠,两侧石崖紧束着水流,水势十分雄壮,贵州倾泻的白水河,无此处的深;腾阳高悬倾注的滴水河,无此处的大。水势既高远,峡谷又狭窄,激荡狂怒,不再是平常的性子,散为碎沫,倒喷在满壑谷中,虽然在数十丈之上,仍是霏霏然水珠飞卷雪珠聚集。云南的瀑布,应当以此为第一,可惜高悬在九天之上,九重深渊障蔽着它,千百年无人能见它一次,我要不是元康之力,即使路过此地也无从看到了。

  返回元康屋中,连夜挑灯饮酒,元康又给我讲说这一带幽奇的胜景。这里前方峡谷中下走五里,有座峡底桥;过桥顺峡谷往南出去,有个水帘洞;溯峡谷往北深入,就是三级瀑布的下层。而水帘洞尤其奇异,但道路堵塞难以找到,明天早晨一同前去探洞。这是近处的胜景。越到上江西边,有处石城插入空中,紧靠雪山之东,人迹无法到达,半夜听得见鼓乐声,当地人称它是鬼城。这是远处的胜景。上江之东,玛瑙山之北,山脉环绕峡谷迸裂,当中有处悬崖,峰峦倒拔,石洞深邃,那叫松坡,是他家的庄子。他叔父马玉麓建了座青莲阁,在石山的弯曲处,此人已仙逝,今天小叔马太麓继续隐居在此,隔一天将一同骑马前去。这是年距离路途的胜景。我听说这些话,既喜这一带奇景多,又喜元康能熟悉这些奇景,而我得以听说这些奇景。所在地的主人热情和山间的灵气,使我能碰到这样的美事,半夜高兴得睡不着觉。

  初九日我起床很迟,打算去游上江。元康有两匹坐骑,一匹去前山未归来,他要我等坐骑回来明天一同走。我认为游览不必骑马,也不必陪同,只要那指点之功,胜过追随。我上路时,担心他陪同,主要是考虑那坐骑还未回来。元康坚决挽留。我说:“等返回途中路过此地,将再停留一日。”于是吃饭后下山。元康命令他的小儿子给我导游水帘洞。

  于是向西下走五里,到峡底,开始与峡口桥下水流的下游相遇。原来流水经过三级瀑布后往北迂回到四案崖之下,弯曲到此地,是平缓的水流了,有桥跨在水上。过了桥,往西北绕过右岭的山嘴,是去烂泥坝的路。从桥左登到左侧山坡的半坡上,坡上平展开来,有一塘水积在冈头,数十家人背靠南山居住,这是新安哨,与右岭绕着山坡走的道路隔峡相对。水帘洞在桥西南的峡底,依傍着右岭的山麓,幽寂隐秘,深邃阻隔,绝无人走。起初随着流水去找它,傍着右岭往西南,行走在荒草荆棘中,三里,找不到,那水流渐渐快要出峡,位于前面山坳尖山的西南角了。只得再转回来,周围四处寻找,在绝壁下找到它,它离峡底木桥不到一里,只是荒无路影,深草阻隔无法辨认罢了。这里的石崖向南,前临溪流,陡削的绝壁层层叠累而上,高数丈。崖上洞口深邃,重重下覆层层下缀,虽不怎么深,但洞中全向侧旁穿通,好似飞檐楼阁,屋檐窗户互相重叠。有水散流在外,如垂下的屋檐飞流而下,自石崖下望它,如屋檐水分散悬落,从洞中观看它,似门帘的外幕,“水帘”的名字,最为逼真。洞中的岩石全是窗权柱子的形状,互相缠绕,如缨络旗帜垂挂飘扬,洞虽浅却得到了玲珑小巧的情趣。只是旁侧无路可上,必须经由如下垂的屋檐处重叠下覆的台阶,冒着滴水冲着水波,才得以攀登上去,颇为不便。如果从它侧面架梯又连成栈道,穿过侧旁进洞,得以斜视外边垂挂的水帘,只需在洞中观赏滴水的飞洒,却不受外边飞流的浇淋,赏心悦目之处更胜过十倍了。石崖上有悬垂拳曲的枝干,被水浇淋到的,它们的外边全结成岩石外壳。大概是石膏天长日久凝结为石胎而形成的,即便是一片叶子一丝树枝,全都顺势随形,如雪一样凝结,如冰一样包裹,大小都成为相像的形状,布满边沿不偏不倚,这又是雪凝冰裹,也不能如此一样均匀和逼真的了。我在洞外左侧得到一枝下垂的树枝,它的大处有一满把,长一丈多,其中树干已经腐烂,而结在外层的石壳,厚约五分,中间空如巨竹的竹筒但无竹节,敲击它声音非常清越。我不能全枝曳着走,折断其中的三尺,把它带下来,并选择些交缠凝结的枝叶藏在其中,因为叶薄枝细,易于损伤,而筒壁很厚可以借来保护枝叶,携带十分方便。水帘洞之西,又有一个旱洞。洞也只有一丈多深,但弯隆下覆在危崖之下,岩石的结体呈各种形象下垂,纷纷然如下缀的玉串,细如刻成的丝,攒冰镂玉,千百粤片并在头部,万朵蕊簇拥成花穗,有的大处仅如手掌,而石笋石乳纠缠在一起,不下千百个,真正是精巧的雕刻所不能赶上的!我心里对此感到很奇异,想要敲取却没有办法,恰好马家儿郎带着斧头来到,借来敲击石乳,用衣服在下边接着,得到数枝。选择其中未损坏的两枝,连同石树的树筒,托马家儿郎带回玛瑙山,等我回来时取。于是仍出到桥右,与马家儿郎告别。就沿右侧山坡向西上走一里多,隔溪下瞰着新安哨前行。大雨忽然来临,在树下稍作休息。又向西一里多,绕过石坡的山嘴,转向北行。右侧的山坡自四案崖上下起伏向西而来,到此处下坠,而石崖便露出来,有的如芙蓉,花尊簇拥在空中,有的似绣花屏,锦绣重叠在崖畔,不止一种姿态。往北绕三里,又顺着山湾向西转,一里多,又往北绕过山嘴,于是向北下到峡中。四案崖横亘的山峰,到此处往西下坠为壑谷,它余下的支脉又向北转后突到外边,路下延穿过它的缺口。二里多,坞底有峡谷自东北延来,于是一同盘结为洼地后往西北出去。路于是傍着西坡的坡脚,顺山势向西转,其中全是泥沼,踩下去陷在深深的泥泞中,莫非烂泥坝的名字是出于此处吗?往西北出隘口一里,沿东坡平缓前行,西瞰深坠的壑谷在下环绕,其中有一处村庄,这是烂泥坝村。路从村后分为两条岔路:一条向西下到坞中,沿村子往西北去的,是去上江的路;一条向北绕山坡走,转向东北登上山坳的,是去松坡的路。我选择了去松坡的路,又向正北走一里,傍东坡北面的山嘴,绕着它往东行。半里,就向东北穿过峡谷上走,陡峻地上登半里,那上面峡谷便平坦起来。溯峡谷往东进去,一里,峡谷向西转,半里,越过西峡往西北上坡。此坡高高隆起,极陡削,一里多,绕过那向东突出的石崖,又走一里多,越过它北边横亘的山脊。由山脊上向东北顺山坡走一里,路又分为两条岔道:一条向正北顺山脊平行的,被横放的松枝阻断了,以阻止人走;一条向东转入侧边,我姑且顺着它走。一里,山坡往东下垂为山脊,稍下降后往东连接到高峰。此峰高高伸展在群山之上,自北往南,在东边横截过半天空,好似屏独插耸起的样子,山上松树密布,密密丛丛,与其他山不同,难道这就是松坡的主峰了吗?山脊上路又分为两条:一条越过山脊往北去,一条顺山脊往东抵达高峰。于是傍着山脊往南下走,二里,小径渐渐变小被遮蔽了。我起初顺南下的路走了半里,见有壑谷盘绕在下方,绕过高峰的南垂往东去,不知这个壑谷从哪里出去,心知不是去松坡的路,就仍返回到山脊上,向北行,往东横截过高峰西面的山坞。二里,山坞北面向西下坠成峡谷,路从高峰西北的山崖上走,绕过山湾,越过前突的山坡,三里多,向西北下到峡中,那下走的路非常陡峻,而且道路荒芜小径狭窄,怀疑不是通道。下走二里,有三四个人紧靠北坡打柴,呼叫着向他们问路,才知离松坡不远,于是转向西走到峡中平缓前行。

  一里多,出了峡口,它西边的壑谷略为开阔起来,高.冈散布为环形的土阜,便有了参差独立的气势。又向西下走一里多,有村庄房屋正当中间的山窝居住,村中的房屋巨大,杨家在北,马家在南,就往南赶去。一位老翁头戴方巾拄着黎茎手杖出门迎接,是马太麓;元康的长子先已先到此地,给他说起过。老翁惊讶元康不一同前来,我为此说明了先前的意思。老翁正在烹,而山雨猛烈来临。等天转晴,已是下午,于是向东登坡上了青莲阁。阁子不大,在石崖之下,是马玉麓先生隐居修真之处。太麓在这一天刚招来一位僧人住在其中,我刚到,太麓就带着酒送来饭,便来不及游览山崖间的诸处胜景。太麓高龄,有得道者的气度。有两个儿子:长子在府城读书,〔名叫元真。〕次子在山中随身侍候,〔名叫元亮。〕对我说:此处岩洞很多,也有二三处可以深入的,但路未开辟,将披荆斩棘进洞。此地正当翠微的山间,山崖深坠成的壑谷,还在它的下方,不觉得它幽暗闭塞;乱峰小山,本来就环绕在它上方,不觉得它孤拔高耸。高山西北的支脉,分为双臂,中间环绕成此处山窝,南面相夹为门,水从中间流出去,而高黎贡山又在外面屏蔽着,真是隐居的胜地,买山来隐居,没有超过此地的。只是夹谷中无田,米从山麓运上来还有数里远。〔松坡虽是太麓的居住地,但马元中的庄子也在这里。〕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九》

  初十日晨起,霁色可挹。遂由阁东坞,绕石崖之左,登其上。其崖高五六丈,大四丈,一石擎空,四面壁立,而南突为岩,其下嵌入,崖顶平展如台。冈脊从北来环其后,断而复起,其断处亦环为峡,绕崖左右,而流泉潆之。种竹峡中,岚翠掩映,道从之登。昔玉麓构殿三楹在顶,塑佛未竟,止有空梁落燕泥也。

  已复下青莲阁,从阁侧南透崖下,其岩忽绷罨幕,亭亭上覆,而下临复跫qióng脚步声然无地。转其西,岩亦如之,第引水环流其前,而断北通之隘,致下岩与上台分为两截。余谓不若通北隘,断东路,使青莲阁中道,由前岩之下从西北转达于后峡,仍自后峡上崖台,庶几乎渐入佳境,不分两岐也。

  既而太麓翁策杖携晨餐至。餐毕,余以天色渐霁,急于为石城游。太麓留探坡石洞,余以归途期之。太麓曰:“今日抵江边已晚,不必渡,可觅土官早龙江家投宿。彼自为登指南。不然,其地皆彝寨,无可通语者。”余识之,遂行。

  乃西南下,至其庐侧,遂渡坞中南出之水,其西一里,上循西坡北向行。一里,转而披其西峡,半里,逾脊西下。一里,下至壑中,其处忽盘窝夹谷,自东北而透西南之门。路循其南坡西行,一里,涉峡中小水,同透门出,乃西南随坡下。

  三里,复盘坡西转,望见南坞中开,下始有田,有路从东南来合,即烂泥坝北来道也。坡西南麓,有数家倚坡南向,是为某某。仍下坡一里,从村左度小桥。是坡左右俱有小水从北峡来,而村悬其中。又西北开一峡,其水较大,亦东来合之,会同南去,当亦与松坡水同出罗明者。

  由是望其西北而趋,一里,逾坡入之。

  又渡一东北来小水,即循北坡溯涧西北行。

  二里西下,渡坞中涧,复西北上涧西之山。又随其支峡入,二里,再上盘西突之坡。坡西有壑中盘,由壑之北崖半里,环陟其西脊,约三里,由脊西南下。半里,平行枯峡中,一里,有枯峡自北来合,横陟之,循北岭之坡西行。一里,其处峡分四岐:余来者自东,又一峡自北,又一峡自南,虽皆中枯,皆水所从来者;又一峡向西,则诸流所由下注之口。路当从西峡北坡上行,余见北来峡底有路入,遂溯之。二里,其中复环为一壑,闻水声淙淙,数家倚西坡而居,是为打郎。入询居人,始知上江路在外峡之西,壑东北亦有路逾岭,此亦通府之道,独西北乃山之环脊,无通途也。乃随西山之半南向出,二里,盘西山之南嘴而西,其前有路自峡底来合,则东来正道也。于是倚北崖西行西峡之上,峡南盘壑屡开,而水仍西注;峡北西垂渐下,石骨迸出。行二里,时上午暑甚,余择荫卧石半晌,乃西北下坡。半里,有涧自东来,其水淙淙成流,越之,仍倚北坡西北行。二里,饭于坡间。又西北二里,越冈西下,其间坑堑旁午,陂陀pō

  tuō不平坦间错,木树森罗。二里,路岐为两,一西南,一西北。余未知所从,从西北者。已而后一人至,曰:“西南为猛赖渡江径道,此西北道乃曲而从猛淋者。”余欲转,其人曰:“既来一里,不必转,即从猛淋往可也。”乃西北随峡稍下。

  二里余,有聚落倚南坡,临北壑,是为猛淋。

  此乃打郎西山,南下西转,掉尾而北,环为此壑。其壑北向颇豁,遥望有巨山在北,横亘西下,此北冲后山,夹溪西行,而尽于猛赖溪北王尚书寨岭者也。壑中水当北下北冲西溪。

  其人指余从猛淋村后西南逾岭行。

  一里,陟岭头,逾而南下,遂失路。下一里,其路自西来合,遂稍东下,度一小桥,乃转西南越坡。二里,则坡南大涧自东而西向注,有路亦自涧北西来,其路则沿坡而上,余所由路则坠崖而下,于是合而西向。半里,沿溪半线路行。其崖峭石凌空,下临绝壑,其下奔流破峡,倒影无地,而路缘其间,嵌壁而行。西南半里,稍下离崖足,回眺北崖上插,犹如层城叠障也。又西二里余,从崖足盘西南突嘴,半里,始见上江南坞,其峡大开,中嵌为平畴,只见峡底而不见江流。有溪自西山东南横界平畴中,直抵东山之麓,而余所循之溪,亦西南注之。峡口波光,四围荡漾,其处不审即峡溪所汇,抑上江之曲。余又疑东南横界之流即为上江,然其势甚小,不足以当之。方疑而未定,逾突嘴而西,又半里,转而北,随北峡下一里,从北峡西转,始见上江北坞,虽平畴较小于南坞,而北来江流盘折其中,东峡又有溪西向入之。其南流虽大,而江流循东山之麓,为东山亏蔽,惟当峡口仅露一斑,不若此之全体俱现也。又西向者一里,有十余家倚南山北向而居,其前即东峡所出溪西南环之。问上江渡何在,村人指在其西北。问早土官何在,在其西南二里。乃北渡其溪。溪水颇大,而其上无桥,仅横一木,平于水面,两接而渡之,而木为水激,撼摇不定,而水时踊跃其上。

  虽跣足赤着脚而涉,而足下不能自主,危甚。于是上西坡,南向随流。行塍间,一里,稍折而西南,又一里,入早氏之庐,已暮。始在其外室,甚陋,既乃延入中堂,主人始出揖,犹以红布缠首者。讯余所从来,余以氏对。曰:“元康与我厚厚待,何不以一柬相示?”余出元康示之,其人乃去缠首,易巾服而出,再揖,遂具晚餐,而卧其中堂。

  此地为猛赖,乃上江东岸之中,其脉由北冲西溪北界之山,西突为王尚书营者,下坠坞中为平畴,南衍至此;上江之流西潆之,北冲西溪东夹之,而当其交会之中;溪南即所下之岭,自猛淋南夹溪南下,峙为下流之龙砂,而王尚书营岭即其本支,而又为上流之虎砂也。上江之东,尚称为“寨”,二十八寨皆土酋官舍。江以西是为十五喧,“喧”者,取喧聚之义,谓众之所集也。惟此地有此称。其人皆彝,栏居窟处,与粤西彝地相似。而早龙江乃居中而辖之者。

  十一日晨起,早龙江具饭,且言:“江外土人,质野不驯,见人辄避。君欲游石城,其山在西北崇峡之上,路由蛮边入。蛮边亦余所辖,当奉一檄文书,令其火头供应除道,拨寨夫引至其处,不然,一时无栖托之所也。“余谢之。龙江复引余出庐前旷处,指点而言曰:”东北一峰特耸,西临江左者,为王尚书驻营之峰。

  西北重峡之下,一冈东突江右者,是为蛮边,昔麓川叛酋思任踞为巢。

  其后重岸上,是为石城,思酋恃以为险,与王尚书夹江相拒者也。此地昔为战场,为贼窟。今藉天子威灵,民安地静,物产丰盈,盛于他所。他处方苦旱,而此地之不绝;他处甫插莳,而此中之新谷已登,他处多盗贼,而此中不闭户。敢谓穷边非乐土乎!第无高人至此,而今得之,岂非山川之幸!“余谢不敢当。时新谷、新,一时并出,而晚稻香,盈川被陇,真边境之休,而或指以为瘴,亦此地之常耳。

  既饭。龙江欲侍行,余固辞之,期返途再晤,乃以其檄往。出门,即溯江东岸北行。二里,时渡舟在西岸,余坐东涯树下待之,半晌东来,乃受之。溯流稍北,又受驼骑,此自北冲西来者。

  渡舟为龙江之弟龙川所管,只驼骑各畀之钱,而罄身只身不带他物之渡,无畀钱者。时龙川居江岸,西与蛮边之路隔一东下小溪。渡夫谓余,自蛮边回,必向溪南一晤龙川。余许之。乃从小溪北岸登涯,即西北行,于是涉上江之西矣。此十五喧之中也,循西山北二日为崩戛,南二日为八湾。

  崩戛北为红毛野人。

  八湾南为潞江安抚司。

  昔时造桥,西逾山心,出壶瓶口,至腾阳道,尚在其南下流二十里。其天生石崖可就为桥址者,又在其下。

  昔众议就崖建桥,孙郡尊已同元中辈亲至而相度之。后徐别驾及腾越督造卫官,以私意建桥于石崖北沙嘴之冲,旋为水摧去,桥竟不成。

  此江王靖远与思任夹江对垒,相持不得渡。

  王命多缚筏。

  一夕缚羊于鼓,缚炬于筏,放之蔽江南下。思酋见之,以为筏且由下流渡,竞从西岸趋下流,而且师从上流济矣,遂克之。今东岸之罗明,乃其缚松明寨,罗鼓乃其造鼓寨也。

  西北三里,有溪自西峡出,北渡之。半里,有聚落倚坡东向罗列,是为蛮边。

  按《志》,十五喧无蛮边之名,想即所谓中冈也。闪太史亦有庄在焉。觅火头不见。其妻持檄觅一僧读之,延余坐竹栏上而具餐焉。

  其僧即石城下层中台寺僧,结庵中台之上,各喧土人俱信服之,今为取木延匠,将开建大寺。此僧甫下山,与各喧火头议开建之事,言庵中无人,劝余姑停此,候其明日归,方可由庵觅石城也。余从之,坐栏上作纪。下午浴于涧。复登栏,观火头家烹小豚祭先。令一人从外望,一人从内呼。问:“可来?”曰:“来了。”如是者数十次。以布曳路间,度入龛而酌之饭之,劝亦如生人。薄暮,其子以肉来献,乃火酒也。酌于栏上,风雨忽来,虽栏无所蔽,而川中蕴热,即就栏而卧,不暇移就其室也。

  “火头”者,一喧之主也,即中土保长、里长之类。

  十二日火头具饭,延一旧土官同餐。其人九十七岁矣,以年高,后改于早龙江者。喧中人皆言,其人质直而不害人,为土官最久,曾不作一风波,有馈之者,千钱之外辄不受。当道屡物色考察之,终莫得其过迹。喧人感念之,共宰一牛,卖为赡老之资。既饭,以一人引余往中台寺。余欲其人竟引探石城,不必由中台。其人言:“喧中人俱不识石城路,惟中台僧能识之;且路必由中台往,无他道也。”余不信,复还。遍征之喧中,其言合,遂与同向中台。

  由村北溯溪西向入,二里,过上蛮边,渐入峡。又西一里余,涉一水沟,逐临南涧倚北坡而行。又里余,则北坡稍开,有岐北去。又西逾坡,过一水塘,北下峡中。共二里,有溪自北峡来,架木为桥,西度之。桥之南,又有溪自南峡西来,与桥水合进,而出于蛮边南大溪者。既度桥西,即北向上坡。其坡峻甚,且泞甚,陷淖不能举足,因其中林木深闷,牛畜蹂践,遂成淖土,攀陟甚难。

  二里,就小径行丛木中。

  三里,复与大路合,峻与泞愈甚。又北上一里,折而西南上峡中。一里,南逾其冈,则中台东下之脊也,始见有茅庵当西崖之下,其崖矗然壁立于后,上参霄汉,其上盖即石城

  乃入庵。

  庵东向,乃覆茅为之者,其前积木甚巨,一匠工斫之为殿材。昨所晤老僧号沧,四川人。已先至,即为余具饭。余告以欲登石城,僧曰:“必俟明日,今已无及矣。此路惟僧能导之,即喧中人亦不能知也。”余始信喧人之言不谬,遂停其茅中。此寺虽称中台,实登山第一坪也。石城之顶,横峙于后者,为第二层。其后又环一峡,又矗而上,即山大脊之东突,是为第三重。

  自第一坪而上,皆危嶂深木,蒙翳悬阻,曾无人迹。惟此老僧昔尝同一徒,持斧秉炬,探历四五日,于上二层各斫木数十株,相基卜址,欲结茅于上,以去人境太远,乃还栖下层。今暄人归依,渐有展拓矣。

  十三日僧沧海具饭,即执殳前驱。余与顾仆亦曳杖从之。从坪冈右腋仆树上,度而入。其树长二十余丈,大合抱,横架崖壁下,其两旁皆丛箐纠藤,不可着足,其下坎坷蒙蔽。无路可通,不得不假道于树也。过树,沿西崖石脚,南向披丛棘,头不戴天,足不践地,如游伏莽,狨róng金丝猴过断枝,惟随老僧,僧攀亦攀,僧挂亦挂,僧匍匐亦匍匐。二里,过崇崖之下。又南越一冈,又东南下涉一箐,共里余,乃南上坡,践积茅而横陟之。其茅倒者厚尺余,竖者高丈余,亦仰不辨天,俯不辨地。又里余,出南冈之上。此冈下临南峡,东向垂支而下,有微径自南峡之底,西向循冈而上,于是始得路。随之上蹑,其上甚峻,盖石城屏立,此其东南之趺fū,南峡又环其外,惟一线悬崖峡之间。遂从攀跻西向上者五里,乃折而北上。一里,西北陟坎坷之石,半里,抵石城南垂之足。乃知此山非环转之城,其山则从其后山之脊,东度南折,中兜一峡,南嵌而下,至此南垂之足,乃峡中之门也。其崖则从南折之脊,横列一屏,特耸而上,至此南垂之足,则承趺之座也。峡则围三缺一,屏则界一为二,皆不可谓之城。然峡之杳渺障于内,屏之突兀临于外,此南垂屏峡之交,正如黄河华岳,凑扼潼关,不可不谓险之极也。从南垂足,盘其东麓而北,为崖前壁,正临台庵而上。壁间有洞,亦东向,嵌高深间,登之缥缈云端,凭临琼阁,所少者石髓无停穴耳。盘其西麓而北,为崖后壁,正环坠峡之东。削垒上压,渊堑下蟠,万木森空,藤藓交拥,幽峭之甚。循崖北行一里,路分为二:一东北上,为蹑崖顶者;一西北,为盘峡坳者。乃先从峡。半里,涉其底,底亦甚平,森木皆浮空结翠,丝日不容下坠。

  山上多扶留藤,所谓篓子也,此处尤巨而长,有长六丈者。又有一树径尺,细芽如毛,密缀皮外无毫隙。当其中有木龙焉,乃一巨树也。其下体形扁,纵三尺,横尺五。自地而上,高二尺五寸,即半摧半茂。摧者在西北,止存下节;茂者在东南,耸于而起。其干正圆,围如下体之半,而高不啻十余丈。

  其所存下节并附之,其圆亦如耸干,得下体之半,而其中皆空,外肤之围抱而附于耸干者,其厚止寸余,中环空腹如桶,而水盈焉。桶中之水,深二尺余,盖下将及于地,而上低于外肤之边者,一寸有五,其水不甚清,想即树之沥也。

  中有蝌蚪跃跳,杓yǎo即勺水而干之则不见。

  然底无旁穴,不旋踵即不及转身而水仍满,亦不见所自来,及满至肤边下寸五,辄止不溢。若有所限之者,此又何耶?

  其树一名溪母树,又名水冬瓜,言其多水也。

  土人言,有心气痛者,至此饮之辄愈。

  老僧前以砍木相基至,亦即此水为餐而食。树之北,有平冈自西而东,属于石崖之峰。即度冈之北,有洼汇水,为鹿潭,言鹿所栖饮者。洼之北,则两岸对束如门,潭水所从泄也。循冈西上半里,西大山之麓有坡一方,巨木交枕,云日披空,即老僧昔来所砍而欲卜之为基者,寄宿之茅,尚在其侧。由此西上,可登上台,而路愈蔽,乃返由前岐东北蹑岸,半里而凌其上。南瞰下台之龛庵,如井底寸人豆马,蠕蠕下动。此庵遂成一幅,其顶正如堵墙,南北虽遥而阔皆丈余,上下虽悬而址皆直立。

  由其上东瞰上江如一线,而东界极北之曹涧,极南之牛角关,可一睫而尽;惟西界之南北,为本支所掩,不能尽崩戛、八湾之境也;西眺雪山大脊,可以平揖而问,第深峡中嵌,不能竟陟耳。乃以老僧饭踞崖脊而餐之,仍由旧径下趋中台庵。未至而,为密树所翳不觉也。既至而大

  僧复具饭。下午止,遂别僧下山,宿于蛮边火头家,以烧供火酒而卧。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三十九》翻译及注释

  初十日早晨起床,天气晴朗,秀色可抱。于是经由阁东满是竹丛的山坞,绕到石崖之左,登到它上边。这石崖高五六丈,大四丈,一石高擎空中,四面墙壁样竖立,而南面突出成为高峻的山崖,它下边嵌进去,石崖顶上平平展开如像平台。冈脊从北边延来环绕在它后面,中断后重又耸起,那断开之处也环绕成峡谷,绕在石崖的左右,而流淌的泉水潇绕着它。峡中种了竹子,山岚气掩映,道路从这里上登。从前马玉麓在山顶建了三间殿宇,佛像未塑完,只有空荡荡的梁上落下燕泥。不久再下到青莲阁,从阁子侧边往南钻到石崖下,石崖忽然如被云层紧绷筛幕覆盖,高高地从上往下倾覆,而下临之势也是局促没有余地。转到它的西面,石崖也是如此,只不过引水环流在它前边,而且隔断了通到北边的隘口,以致下面的石崖与上面的平台分为两截。我认为不如打通北边的隘口,阻断东面的路,使青莲阁中间的道路,由前面的石崖之下从西北转到后峡,仍从后峡上达石崖上的平台,或许能渐入佳境,不分为两条岔道了。

  既而太麓翁拄着手杖带着早餐来到。吃完饭,我认为天色渐转晴,急于去石城游览。太麓挽留去探松坡的石洞,我与他约好归途时游。太麓说:“今日抵达江边已晚了,不必渡江,可去找土官早龙江家投宿。他自会成为登山的指南。不然,那地方全是彝人的村寨,没有懂汉语的人。”我记下他的话,便上了路。于是向西南下山,来到他的屋子侧边,就渡过坞中往南流出的水,从这里往西一里,上去沿西坡向北行。一里,转向穿过这里的西峡,半里,越过山脊往西下走。一里,下到壑谷中,此处山窝忽然盘绕成夹谷,自东北穿出西南的谷口。路沿着这里的南坡往西行,一里,涉过峡中的小溪,一同穿出谷口,于是向西南顺山坡下行。三里,再绕着山坡向西转,望见南面山坞中间开阔,下边开始有田,有条路从东南前来会合,就是烂泥坝北来的路了。山坡西南麓,有几家人背靠山坡面向南,这是某某地方。仍下坡一里,从村左越过小桥。这处山坡左右都有小溪从北峡中流来,而村子悬在其中。又在西北方分开一条山峡,峡中水较大,也是向东流来会合两条小溪,会流后一同往南流去,应当也是与松坡的水一同流到罗明坝的。由此望着它的西北方赶去,一里,越过山坡进入峡中。又渡过一条由东北流来的小溪,立即沿北坡溯山涧往西北行。二里往西下走,渡过坞中的山涧,再向西北上登涧西的山。又顺它的支峡进去,二里,再上走盘绕西突的山坡。山坡西边有壑谷盘绕在山中,由壑谷北边的山崖上走半里,环绕着上登它西边的山脊,约三里,由山脊向西南下走。半里,平缓前行在干枯的峡中,一里,有条干枯的山峡自北边来相会,横向涉过它,沿北岭的山坡往西行。一里,此处山峡分为四岔:我所走的自东边来,又一条山峡自北边来,又一条山峡自南边来,峡中虽然都是干枯的,全是山水前来流经之处;又有一条山峡向西去,却是诸峡中的流水经由下注的通道。路应当从西峡的北坡上行,我见北来的峡底有路进去,就溯此峡进去。二里,峡中又环绕成一个壑谷,听见水声涂涂,数家人背靠西坡居住,这是打郎。进村询问居民,才知去上江的路在外边峡中的西面,壑谷东北也有路越岭,这里也是通往府中的路,唯有西北是环绕的山脊,没有通途。于是沿西山的半山腰向南出来,二里,绕着西山南面的山嘴往西走,它前方有路自峡底来会合,就是东来的正道了。由这里紧靠北边的山崖往西行走在西峡之上,山峡南边屡次敞开盘绕的壑谷,但水仍向西流注,山峡北边往西渐渐下垂,骨状的岩石迸裂出来。行二里,此时上午十分炎热,我选择了树荫躺在岩石上半晌,这才向西北下坡。半里,有山涧自东边流来,洞中水涂涂成流,越过涧水,仍靠着北坡往西北行。二里,在坡上吃饭。又向西北二里,越过山冈往西下走,其间坑谷堑沟交错纷繁,山坡相间错杂,树木森然罗列。二里,路岔为两条,一条向西南,一条向西北。我不知从哪里走,就从向西北的走。不久后边一个人来到,说:“西南是去猛赖渡江的直路,这条往西北的路是绕道从猛淋走的。”我想转头走,那人说:“既然走来一里,不必转回去,可以就从猛淋前去了。”于是向西北顺峡谷稍下走。二里多,有村落背靠南坡,面临北边的壑谷,这是猛淋。此地是打郎的西山,往南下延后向西转,向北掉转尾部,环绕成此处壑谷。这个壑谷面向北方相当开阔,遥望有巨大的山峰横亘在北边,往西下延,这是北冲的后山,夹住溪流向西延伸,而后在猛赖溪北边的王尚书寨岭处到了尽头。壑谷中的水应当是往北下流进北冲的西溪。那人指点我从猛淋村后往西南越岭走。一里,登上岭头,越过后向南下走,就失去了道路。下走一里,那路自西边来会合,就稍向东下走,越过一座小桥,于是转向西南翻越山坡。二里,就见坡南有大山涧自东向西流注,有条路也自涧北向西来,那路是沿坡而上,我所走的路则是坠下山崖,在此会合后向西走。半里,沿溪畔线一样的路前行。这里的山崖峭石凌空,下临绝壑,脚下奔泻的溪流冲破峡谷,只见倒影,不见土地,而路沿着其间,嵌在石壁上行走。向西南半里,稍下走离开石崖脚,回头眺望,北边山崖上插,犹如层层城墙屏障样重叠。又向西二里多,从山崖脚绕过向西南突的山嘴,半里,才见到上江南面的山坞,此处山峡非常开阔,中间下嵌为平坦的田野,只见峡底而不见江流。有溪流自西山往东南横隔在平旷的田野中;直达东山的山麓,而我沿着走的溪水,也向西南注入大溪。峡口波浅在四周荡漾,此处不清楚是峡中溪流汇积的场所,还是上江弯曲之处。我又怀疑往东南横隔的水流就是上江,然而水势非常小,不足以充当它。正在疑惑未定时,越过突出的山嘴往西,又走半里,转向北,顺北峡下走一里,从北峡中往西转,开始见到上江北面的山坞,虽然平旷的田野比南面的山坞较小,可北边流来的江流盘绕曲折于其中,东峡中又有溪流向西流入江中。那往南的江流虽大,但江流沿东山的山麓流,被东山遮蔽,唯在峡口只露出一斑,不如在此地全部都显现出来了。又向西走一里,有十多家背靠南山面向北方居住,村前就是东峡流出的溪水在西南环绕着它。打听上江的渡口在哪里,村里人指示在村子西北。问早土官在哪里,说在村子西南二里处。于是向北渡过此溪。溪水很大,可溪上无桥,仅横放一根木头,平架在水面上,两头相接渡过溪流,但木头被水冲激,摇撼不定,而且溪水时时上涨跃过桥上。虽是赤足涉过去,但脚下不能自主,非常危险。于是上登西坡,向南顺流水行走在田野间,一里,稍折向西南,又走一里,进入早家的屋中,已经天黑。起初在他的外室,十分简陋,既而被延请入中间的堂屋,主人这才出来揖让,仍然是用红布缠头的。询问我从哪里来,我回答从马家来。他说:“元康与我交情深厚,为何不拿出一个柬帖来给我看看?'’我拿出元康的诗给他看,那人才除去缠头,换为头巾儒服出来,再次作揖,于是准备了晚餐,而后睡在中间堂屋中。

  此地是猛赖,是上江东岸的中段,这里的山脉由北冲西溪北面横隔之山,向西突为王尚书营岭,下坠到坞中成为平旷的原野,往南延展到达此地;上江的江流在西面潦绕着它,北冲的西溪在东面夹住它,而它正处于两条水流交会的中间地带;溪流南边就是我走下来的山岭,自猛淋南边夹住溪流往南下延,耸峙为下游的龙砂,而王尚书营岭即是它的主要支脉,而且又是上游的虎砂。上江之东,还称为“寨”,〔二十八寨都有土人首领的官第。〕江以西是十五喧,〔“喧”,选取喧闹聚集的意思,是说人众聚集的地方。只有此地有此名称。这里的人全是少数民族,居住在竹楼洞窟中,与粤西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相似。〕而早龙江是居住在中部管辖十五喧的人。

  十一日早晨起床,早龙江准备了饭,并说:“江外的土人,质朴粗野,不驯顺,见人就躲避。先生想要去游石城,此山在西北的高峡之上,路由蛮边进去。蛮边也是我管辖的地方,当奉送一道檄文,命令那里的火头供给所需,修整道路,调拔寨中的夫役领路到那地方,不然,一时之间没有栖身的场所了。”我谢过他。龙江又领我出到屋前的空旷处,指点着说道:“东北的一座山峰特别高耸,向西面临江左的,是王尚书驻扎兵营的山峰。西北重重山峡之下,一座山冈向东突到江右的,那是蛮边,从前麓川叛逆的酋长思任盘踞着为巢穴。它后方的重重山崖上,那是石城,是姓思的贼酋据为天险,与王尚书夹江抗拒的地方了。此地从前是战场,是贼窟。今天凭借天子的威严神灵,百姓安居,地方平静,物产丰富,盛于其他地方。其他地方正苦于干旱,而此地的雨露丰沛不绝;其他地方刚刚插秧,而这一带的新谷已经成熟;其他地方盗贼很多,而这一带夜不闭户。敢说是闭塞的边疆不是乐土吗?但只是无高人来到此地,而今天您来了,难道不是山川的幸事吗?'’我辞谢不敢当。当时新稻谷、新稻,一时间一起长出,而晚稻香风,充盈在平川中,笼罩着田野,真正是边境的优美风光,但有人指认为是瘴病之区,这也是此地的常事罢了。

  吃饭后,龙江要陪同上路,我坚决辞谢了他,约定返回途中再会面,就拿着他的檄文前去。出门后,立即溯江东岸往北行。二里,此时渡在西岸,我坐在东岸树下等,半晌渡船来到东岸,就上到船中。逆流稍往北走,又接受了驮物的马匹,这是从北冲往西来的马帮。渡船是早龙江之弟早龙川所管,只是驮物的马匹各自交给他一些钱,而空身渡江的人,无人交钱。此时早龙川住在江岸上,西边与去蛮边的路隔着一条往东下流的小溪。摆渡的船夫告诉我,从蛮边回来,必须去溪南与龙川见一次面。我答应了他。于是从小溪北岸登上江岸,马上往西北行,从这里起跋涉在上江的西面了。此地是十五喧的中间地带,沿西山往北走两天是崩戛,向南走两天是八湾。〔崩戛以北是红毛野人。八湾以南是潞江安抚司。〕昔日造有桥,向西越过山心,通出壶瓶口,到腾阳道,还在它南面下游二十里。那天生的石崖可就势作为桥基的地方,又在它的下游。〔从前众人商议就着石崖建桥,孙知府已会同马元中一帮人亲自来察看地形。后来徐别驾及腾越督造的卫官,凭私人的意见在石崖北边沙嘴的冲要处建了桥,不久被水摧毁冲去,桥始终未建成。此江王靖远与思任夹江对垒,互相坚守不能渡江。王靖远命令多绑些木筏。一天夜里把羊绑在鼓上,捆火把在木筏上,放筏遮满江面往南下漂。姓思的贼酋见此,以为木筏将由下游渡江,争着从西岸赶到下游,可王靖远的军队却从上游渡过了江,便战胜了思任。今天东岸的罗明坝,是他捆松明的寨子,罗鼓寨是他造鼓的寨子。〕往西北三里,有溪水自西峡中流出来,向北渡溪。半里,有村落背靠山坡向东罗列,这是蛮边。〔据志书,十五喧中无蛮边的名称,猜想就是所谓的中冈了。闪太史也有庄园在这里。〕寻找火头不见人影。他妻子持着檄文找来一个僧人读了,把我引入竹楼坐下后就去准备饭食。那僧人就是石城下层中台寺的和尚,在中台之上建庵,各喧的土人全都信服他,今天为取木料请匠人来此,将开始修建大寺。此僧刚下山,就与各喧的火头商议开山建寺的事,说庵中无人,劝我暂且停在此地,等他明日归来,才可经由庵去找石城。我听从了他,坐在竹楼上写日记。下午在山涧中洗澡。再登上竹楼,观看火头家烹小猪祭祖先。命令一个人从外边望,一个人从楼内高呼。问道:“可来了?”答道:“来了。”如此数十次。用布拖在路上,把祖先的魂灵招引入神完中,给他饮酒吃饭,劝吃劝喝也同活人一样。傍晚,他儿子拿酒肉来敬献,是火酒。在竹楼上饮酒,风雨忽然间来临,虽然竹楼中无所遮蔽,但平川中郁闷炎热,便就在竹楼上躺下,顾不上移到他的室中了。〔“火头”是一喧的主人,就是中原的保长、里长之类。〕

  十二日火头备好饭,请来一个旧土官一同进餐。那人九十七岁了,因为年纪大,后来改任早龙江为土官。喧中人都说,此人质朴正直而不害人,任土官时间最长,从不曾惹是生非,有馈赠他钱的,千钱之外便不接受。当权者屡次罗织他的罪名,始终无法获得他犯过失的形迹。喧中人感激怀念他,共同宰了一头牛,卖后作为他养老的资金。饭后,派一个人领我去中台寺。我想要那人领路径直去探石城,不必经由中台寺。那人说:“喧中人都不认识去石城的路,只有中台寺的僧人能认识路;并且路必须经由中台寺前去,没有别的路了。”我不信,又返回来遍问喧中,他们的话相合,便与他同去中台寺。

  由村北溯溪向西进去,二里,经过上蛮边,渐渐走入山峡。又向西一里多,涉过一条水沟,于是面临南边的山涧紧靠北坡而行。又是一里多,就见北坡略略敞开,有岔路往北去。又向西越坡,过了一个水塘,向北下到峡中。共二里,有溪水自北峡中流来,用木头架为桥,越到溪西。桥之南,又有溪水自南峡中向西流来,与桥下的水合,奔流而出,流到蛮边南面的大溪中。越到桥西后,立即向北上坡。此坡非常陡峻,而且十分泥泞,陷入烂泥中不能举脚,因为其中林木深密,牛群牲畜蹂嗬践踏,便成了泥淖,攀登十分艰难。二里,走上小径在丛林中前行。三里,再与大路会合,陡峻与泥泞更加厉害。又向北上走一里,折向西南上到峡中。一里,往南越过这里的山冈,是中台寺向东下延的山脊,这才见到有座茅草寺庵位于西面山崖之下,那山崖墙壁样岿然矗立在后方,上边耸入云霄,那上边大概就是石城了。于是进入庵中。

  寺庵向东,是茅草盖成的,庵前堆积的木料非常巨大,一个工匠在砍削木头作为佛殿的材料。昨天见面的老和尚〔法号叫沧海,是四川人。〕已先到达,马上为我备饭。我告诉他想去登石城,和尚说:“必得等明天,今天已来不及了。此路唯有和尚能够领路,即使是喧中人也不知道了。”我这才相信喧中人的话不假,便停在他的茅庵中。此寺虽称为中台,实际上是登山的第一层平地。石城之顶,横向耸峙在后方的,是第二层。它后边又环绕着一条峡谷,又高耸而上,就是山大脊东突之处,这是第三层。自第一层平地上去,全是屏风样高险的山峰,深深的林木,密蔽悬阻,从无人迹。唯有这个老和尚从前曾同一个徒弟,持着斧头举着火把,经历四五天的探寻,在上面两层各砍了几十棵树,观测选择基址,想在上面建茅庵,因为离有人的地方太远,只得返回到下层居住。今天喧中人饭依后,渐渐有拓展了。

  十三日沧海和尚备好饭,马上执着兵器在前引路。我与顾仆也拖着拐杖跟着他走。从平地山冈右侧倒卧的树上,横越进去。〔此树长二十余丈,大有合抱粗,横架在崖壁下,它的两旁都是成丛的竹林和纠缠在一起的藤枝,不能落脚,它下方坎坷密蔽,无路可通,不得不在树上借路走。〕过树后,沿西边山崖的石脚,向南分开成丛的荆棘,头上顶不着天,脚下踩不到地,如蛇一样伏在草莽中游动,如金丝猴一般跃过断枝,唯有跟着老和尚,和尚抓我也抓,和尚悬挂我也悬挂,和尚甸甸我也甸甸。二里,走过高高的山崖之下。又往南越过一冈,又向东南下涉一个山著,共一里多,就向南上坡,踩着堆积的茅草横向登坡。那茅草倒伏的厚一尺多,竖直的高一丈多,也是抬头辨不出天,俯身辨不出地。又走一里多,出到南冈之上。此冈下临南峡,支脉向东下垂,有小径自南峡峡底,向西沿山冈而上,于是才找到路。顺小径上登,那上边非常陡峻,大体上石城屏风样竖立,此地是它东南的石座,南峡又环绕在它外面,唯有二线悬在山崖峡谷之间。于是跟着向西攀登上走五里,便折向北上登。一里,向西北爬过坎坷的岩石,半里,抵达石城南垂的山脚。这才知道此山不是环绕之城,那山势是从它后面雪山的山脊,往东延伸后向南折,中间兜成一条峡谷,往南下嵌,到此处南垂的山脚,是峡中的门户。那山崖则从向南折的山脊,横列一山如屏风,独耸而上,到此处南垂的山脚,便如承受石碑的石座了。峡谷是围着三面缺开一面,屏风则是把一条山脉隔为两段,都不能把它称为城。不过杳渺的峡谷阻隔于内,突兀的屏风高临于外,此地是南垂屏风与峡谷的相交处,正如黄河华山,凑集扼住渔关,不可不说是险要之极了。从南垂的山脚绕着石城的东麓往北,是悬崖的前壁,正临在中台寺之上。石壁上有山洞,也是向东,嵌在高高的深山间,登上洞后缥缈在云端,凭临在琼玉阁中,所缺少的只是洞穴中没有积留的钟乳石罢了。绕过它的西麓往北,是悬崖的后壁,正环绕在深坠峡谷之东。陡削的石壁压在上方,渊深的堑谷蟠曲在下方,万木森森立在空中,藤葛苔辞交缠环拥,幽深陡峭之极。沿悬崖往北行一里,路分为两条:一条向东北上走,是上登悬崖顶的路;一条往西北,是绕进峡谷山坳的路。于是先从峡中走。半里,涉到峡底,峡底也非常平坦,森然的林木如浮在空中结成翠玉,不容一丝阳光下射。〔山上扶留滕很多,就是所谓的篓子,此处的尤其巨大修长,有长达六丈的。又有一种树直径一尺,细芽如毛,浓密地缀在树皮外无丝毫空隙。〕在林中有棵木龙,是一棵巨大的树。树干下截呈扁形,直三尺,横一尺五。从地面上去,高二尺五寸,就一半折断一半枝叶繁盛。折断的在西北面,只存留有下半节,茂盛的在东南面,树干高耸而起。那树干正圆形,外围如下截的一半,可高处不止十多丈。那存留的下半节一并附在它上边,它也圆得如高耸的树干,占下截的一半,而树中全是空的。外边的树皮围抱附着于高耸树干上的,皮厚只有一寸多,中间呈环形空腹如水桶一样,而水装满其中。桶中之水,深二尺多,大概下边将要到达地面,而上边低于外边树皮的边沿之处,有一寸五分,那水不怎么清,想来就是树上的滴水了。水中有蟒蚌跳跃,舀干水它们就不见了。但是底下无旁洞,来不及转身水就溢满了,也不见水从哪里来,水满达树皮边沿下边一寸五时,就停止不溢。好似有什么东西限制着水,这又是为什么呢?〔此树一个名字叫溪母树,又叫水冬瓜,是说它多水。当地人说,有心痛病者,到此饮水后就会痊愈。老和尚从前因为砍树察看寺基来到,也就是用此水做饭吃的。〕树的北面,有座平缓的山冈自西向东,连接到石崖的山峰。就在延伸的山冈之北,有洼地积水,是马鹿塘,是说这是马鹿栖息饮水的场所。洼地之北,就是两座山崖对面紧束如门,潭水从那里外泄。沿山冈向西上走半里,西面大山的山麓有一片山坡,巨树交相枕藉,白云红日披拂在空中,这就是老和尚从前来砍树想选为寺基的地方,寄宿的茅屋,还在它侧边。由此向西上走,可登到上台,但路愈加隐蔽了,只得返回来由前边的岔路向东北登悬崖,半里就登到顶上。往南俯瞰下台的佛完寺庵,如井底一寸高的人豆一样的马,在下方蠕蠕而动,此庵便成了一幅画。崖顶正如一堵墙,南北虽长但宽处都是一丈多,上下虽然高悬可崖脚全是笔直竖立。由它上边向东俯瞰上江,如一条线,而东面极北的曹涧,极南的牛角关,可以一眨眼览尽;唯有西面的南北两端,被本山的支脉遮住,不能尽览崩戛、八湾之境了;往西眺望雪山的大脊,可以平视作揖间候,只是深峡嵌在中间,不能径直攀登罢了。于是拿出老和尚带来的饭盘腿坐在崖脊上吃了,仍由原来的小径下山赶回中台庵。未走到便下起雨来,但被浓密的树林遮蔽着不觉得。到庵中后下大雨。和尚重又备了饭。下午雨停后,就辞别和尚下山,住宿在蛮边的火头家,拿来烧鱼火酒吃后睡下。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四十》

  十四日从蛮边饭而行。

  仍从旧路东南一里,宜东下,误循大路倚西南行。

  二里,望渡处已在东北,乃转一里,得东下之路,遂涉坑从田塍东行。一里,至早龙川家,即龙江之弟,分居于此,以主此渡者。时渡舟尚在江东岸,龙川迎坐以待之,其妻女即织綎于旁。出火糟生肉以供。余但饮酒而已,不能啖生也。忽作忽止,上午舟乃西过。又候舟人饭,当午乃发,大作。同渡者言,猛赖东溪水暴涨,横木沉水底,不能着足;徒涉之,水且及胸,过之甚难。余初以路资空乏,拟仍宿早龙江家,一日而至坡,二日而至玛瑙山,皆可无烦杖头,即取所寄水帘石树归。今闻此,知溪既难涉,且由溪北岸溯流而入,由北冲逾岭,既免徒涉之险,更得分流之脊,于道里虽稍远,况今日尚可达歪瓦,则两日即抵郡,其行反速也。遂从渡口东向截坞望峡入,先由坞东行田塍间。一里,路为草拥,草为偃,几无从觅。幸一同渡者见余从此,亦来同行,令之前驱。半里,遂及峡口,循峡北突峰南麓东向入,溪沸于下,甚汹涌。五里,峡自北来,有村在东山下,曰猛冈。路挟西山北转上坡。五里,遂东盘东峰之南椒。又东十里,有峡自东南来,想即猛淋所从来之小径也。于是折而北上山坳,二里,闻犬声。又里余。山环谷合,中得一坪,四五家倚之南向而居,日歪瓦,遂止而宿。

  十五日昧爽而炊,平明,饭而行。色霏霏,南陟东坡一里,稍北下三里余,不得路。乃西向攀茅蹑坡,二里,登岭,乃得南来之路。又稍北,循崖曲复东向行。八里,有峡自东来,而大溪则自北峡来受,其回曲处藤木罨蔽,惟见水势腾跃于下。路仍北转溯之,遂从深箐中行。又二里稍下,渐下溪逼。又北五里,峡复转东,路乃东,溯之。屡降而与溪会,一路皆从溪右深管仄崖间,东北溯流行十五里,有一溪自北峡出,而下有田缘之,渐出箐矣。又东五里,其下田遂连畦夹溪。又东五里,又有水自西北峡来,溪源遂岐为两,有桥度其北来者,仍溯其东来者。其下田愈辟,路始无箐木之翳。又东五里,北界之山,中环为坪,而土官居之;亦早姓,为龙江之侄。南界之峡,平拓为田,而村落绕之,此即所谓北冲也。又东五里,山箐复合,是为箐口。时才下午,而前无宿店,遂止。是夕为中元,去岁在石屏,其俗犹知祭先,而此则寂然矣。

  十六日平明饭。由箐口东稍下入峡,二里,有涧自东北来,越之。其大溪则自峡中东来,犹在路之南。路从两涧中支中东上,已复北倚中支,南临大溪,且上且平。七里稍下,又一里,下及溪,濒溪溯水而行。又里余,有木桥跨溪,遂度其南岸,倚南崖东向行。

  又里余,复度桥,行溪北岸。

  由是两崖夹涧,涧之上屡有桥左右跨,或度桥南,或度桥北,俱潆涧倚坡,且上且折。

  又连度六桥,共七里,水分两派来,一东南,一东北,俱成悬流,桥不复能施,遂从中坡蹑峻,盘垂磴而上。曲折八里,冈脊稍平,有庐三楹横于冈上,曰庵,土人又呼为蒲蛮寨,而实无寨也。

  有一道流瀹茗于中。

  余知前路无居庐,乃出饭就之而啖。又北上,始临北坑,后临南坑,始披峡涉水,后蹑磴盘脊,十里,乃东登岭坳。既至岭头,雨势滂沱,随流南下,若骑玉龙而揽沧者。南下三里,雨忽中止,霾遥涤。又二里,遂随西峡下,坠峡穿箐,路既蒙茸,雨复连绵。又五里,从箐底踏波随流出。又南五里,稍东,逾一东障西突之坡。从其南坠坡直下者三里,复随峡倚东障之支南向行,其西中壑稍开,流渐成溪。

  二里,雨益大,沾体涂足,足滑不能定,上险涉流,随起随仆。如是者三四里,头目既伤,四肢受病,一时无可如何。

  雨少止,又东南五里,坞稍东曲,乃截坞而度一桥。桥下水虽汹涌浑浊,其势犹未大,仅横木而度。至是从溪西随西山行,溪逼东障山去。复逾坡坠箐向东南下,五里,又东南盘一坡,下涉一箐。又五里,转坡南,腋间得卧佛寺,已暮。急入其厨,索火炙衣,炊汤啖所存携饭,深而卧其北楼。

  十七日晨起绝粮。计此地去郡不过三十余里,与前东自小寨归相似,遂空腹行。仍再上岩殿,再下池轩,一凭眺之。东南里许,过一小室,始有二家当路,是为税司。又南八里,过龙王塘峡,皆倚西山行。

  又东南五里,过郎义村,村西有路逾岭,为清江坝、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华门外,即随城北涧西上。二里入仁寿门,由新城街一里余,过法明寺前,西抵刘馆。余初拟至干海子一宿即还,至是又十三日矣。馆前老妪以潘莲华所留折仪、并会真陶道所馈点畀余,且谓闪知愿使人以书仪数次来候。盖知愿往先茔祖先的墓地,恐余东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来,俞禹锡同闪来,抵暮乃别。

  十八日余卧未起,元真同其从兄来候。

  余讶其早。

  曰:“即在北邻,而久不知。昨暮禹锡言,始知之。且知与老父约,而不从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余始知为太麓乃郎。太麓虽言其长子读书城中,而不知即与刘馆并也。禹锡邀饭,出其岳闪太翁降乩jī旧时求神降示语相示,录之,暮乃返。闪知愿使以知愿书仪并所留柬札来,且为余作书与杨州。

  十九日闪太史手书候叙,既午乃赴之。留款西书舍小亭间,出董太史一卷一册相示,书皆佳,又出大理苍石屏置座间。另觅鲜葼瀹汤以佐饭。深夜乃归馆。知安仁所候闪《序》已得,安仁将反命丽江矣。

  二十日作书并翠生杯,托安仁师赍送丽江木公。

  二十一日命顾仆往玛瑙山取石树,且以失约谢道歉元康。

  二十二日雨,禹锡同闪太史来寓,坐竟日,贳移酒移肴,为联句之饮。

  二十三日早,元真邀饭。以顾奴往玛瑙山,禹锡知余无人具餐,故令元真邀余也。先是自清水关遇雨,受寒受跌,且受饥,连日体甚不安,欲以汗发之。

  方赴市取药,而禹锡知余仆未归,再来邀余,乃置药而赴之,遂痛饮。入夜,元真辈先去,余竟卧禹锡斋。禹锡携袱fú被单被连榻,且以新绵被覆余,被褥俱丽甚。余以醉后觉蒸蒸有汗意,引被蒙面,汗出如雨,明日遂霍然,信乎挟纩丝棉之胜于药石也。

  二十四日还寓。

  夜深而顾奴返。

  以元康见余不返,亲往松坡询踪迹,故留待三日而后归也。

  二十五日闪太史以所作长歌赠,更馈以赆。其歌甚畅,而字画遒劲有法,真可与石斋赠余七言歌并镌为合璧。

  已而俞禹锡又使人来邀移寓。余乃令顾仆以石树往视之,相与抵掌拍手叫好为异惊奇。已而往谢太史之赐,太史亦为索观,遂从禹锡处送往观之。

  二十六日禹锡晨至寓,邀余移往其斋。

  余感其意,从之。比至而知愿归,即同往晤,且与之别,知此后以服阕què即服丧事,与太史俱有哭泣之哀,不复见客也。比出门,太史复令人询静闻名号寺名,盖为静闻作铭已完,将欲书以界余也。更谓余,石树甚奇,恐致远不便,欲留之斋头,以挹清。余谓“此石得天禄石渠之供甚幸,但余石交不固何”。知愿曰:“此正所谓石交友谊坚固的朋友也。”遂置石而别。余仍还刘馆,作纪竟日。

  晚还宿于俞。

  既卧,太史以静闻铭来赐,谓明日五鼓祭先,不敢与外事也。

  二十七日余再还刘馆,移所未尽移者。并以银五钱畀禹锡,买鸡葼六斤。湿甚,禹锡为再蒸之,缝袋以贮焉。乃为余定往顺宁夫。

  二十八日夫至欲行,禹锡固留,乃坐禹锡斋头阅《还魂记》,竟日而尽。晚酌遂醉。夜大雨。

  二十九日晨,雨时作时止。待饭待夫,久之乃别禹锡。适马元真、闪太史亦来送。

  遂出南门,从大道南二里,至夹路村居之街,遂分路由东岐,当平坞中南行,西与沙河之道相望。五里,过神济桥。其南居庐连亘,是为诸葛营,诸葛之祠在焉,东向,颇小。又南为东岳庙,颇巨,亦东向。又南五里,为大树墩,亦多居庐,村之北有小溪东南流,村之南有小溪东北流,合于村之东而东去,此两流即卧狮窝之水也。又南三里,有水自西沿南坡而东,此乃坳子铺东注之水,小石桥跨其上。越桥南上坡,路分为三:一西南向大山之麓,一东南为石甸、姚关之道,一直东为养邑道。于是直东行坡上。三里,有小溪自南而北,此亦自西南而来,至此北注而入于东溪,同东向落水坑者,其源当出于冷水管。于是下越一木桥,复东上坡,坡北有村倚之,其地为三条沟。由坡东东南下而复上,三里,越一冈,有两三家当冈头,是为胡家坡。越冈而东,三里又下,有水自南而北,南坞稍开,下盘为田,有数家倚南冈,是为阿今。过阿今,复东上三里,其南坞水遂分东西下。又东五里,乃饭。又三里稍下,为养邑。

  南有坞盘而为田,北正对笔架山之南垂,有数家当坞。日才下午,而前无止处,遂宿。

  三十日店妇鸡鸣起炊,平明余起而饭,出店东南行。

  稍下,渡南来小溪,即上坡东逾南转,即养邑东环之支也。

  有公馆当坡,西瞰壑中,田庐历历。车逾坡而下,又涉一小坞而东上坡,遂行冈头,共五里。路分二岐:一东南者,为西邑道;一西北者,为山河坝道。先是问道,多言由西邑逾芭蕉岭达亦登,有热水从石盘中溢出,其处有大道通顺宁。余欲从之,而养邑店主言,往西邑路近,而山溪无桥,今雨后无桥,水涨难渡;当折而北,由山河坝渡其下流,仍由枯柯而达亦登为便。至是,见同行者俱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坝,余亦从之。

  遂西北两涉小坞,二里余,升坡而东,遂循永昌溪南崖行。溪嵌崖底,止见北崖削壁下嵌,而犹不见水。又东二里稍下,见水嵌崖底如一线,遂东见其门对束如削,门外环畴盘错,溪流曲折其中,有村倚北崖之东,即落水寨也。其南崖之夹溪为川者,东突如踞狮,水从其北出,路从其南下。

  半里,遂由狮腋下降,路甚逼仄,半里,抵狮麓。又东半里,一溪自南坞来,有坝堰其上流,有桥跨其下流。度桥东行田塍间,泞甚。一里,登坞东冈南行。一里,见坞西有瀑挂西崖,历两层而下,注坞中南来之溪。路隔对之,东向入峡,雨大至。二里,逾岭头,有路西南来合,山头坑洼旁错,乱水交流。又东三里,再度坑坳,盘而东北行。其下有坑,破石搜崖,亦突而北注。随之一里余,乃东下越其流。又东北上半里,见东坞又有小水自东而西向,与南来之溪合于北崖下。

  北崖纯石耸起,其上树木葱郁,而下则有穴,伏而暗坠,二水之所从入也。又东向上岭,半里,逾其脊。行岭头半里,始见东壑有田下盘,其东复有山夹之。路从岭上转而南行,一里余而下。下半里,其坞自南而北,水亦经之。度桥溯流而南,二里,南坞稍开,是为五马。其西南壑中居庐颇多,东坡上亦有四五家居路左。坡南有一坑,自东峡出,有小水从其中注西南壑。下坑,涉其水之南,溯之东上。里余,随峡南转,而坑中水遂穷,有脊自东而西。度脊南,复坠坑而下,从脊东行,转坑东之崖。

  其下亦嵌而成壑,壑中亦有人家,隐于深崖重箐之间,但闻鸡鸣舂响而已。东坑既尽,从其上涉坞升冈,见冈南一峰特耸而卓立,白偏笼其半,乃东来脊上石峰之层起者。

  由其北穿坳而东,共二里而抵坳中之脊。

  有巨石当脊而中踞,其高及丈,大亦如之,其上有孔,大及尺,深亦如之,中贮水及其半,不涸不盈,正与哀牢金井之孔相似。踞大石而饭。土人即名此岭为大石头。

  从石东下坞中,道分为二:一由东向逾冈者,为大道,稍迂而达大腊彝;一由东南下峡者,为捷道,稍近而抵小腊彝。

  此皆枯柯属寨也。

  乃由峡中下,于是石崖南突,丛箐交萦,北嵌为峡,南耸为崖。二里,行南冈之上。又二里,盘冈嘴而南,其东峡中,平坠南绕。盖由此嘴东坠,其下皆削崖,故路又分为二:一由崖下循崖根南转,一由崖上蹑崖端南曲。

  乃从崖端南逾石隙而下,一里,仍随南坡东转。还瞰所逾之崖,壁立下嵌,其下盘为深坞,崖根有泉淙淙出穴间,小路之下盘者因之;遥望北崖山冈,排闼东出,大道之东陟者因之。

  余平行南冈,又东一里,下盘之小路逾冈来合。

  又东一里余,南冈复东突,路下其北腋间。复盘坳东上半里,登东冈之南坡,始东见枯柯之川,与东山相夹,而未见其西底。又西南见岭头一峰,兀突插云雾中,如大士之披络而坐者,闪烁出没,亭亭独上,乃南来脊上之峰,不知其为何名也。又东一里,复转冈之北坡,东下一里,有四五家倚冈而居,是为小腊彝。

  众欲下坡问亦登道,土人行人皆言下坡至江桥不可止宿,亦无居停之家,循江而南至亦登,且五六十里,时已不及,而途无可宿,必止于是。时才过午,遂偕止而止。幸主人杨姓者,知江流之源委,道路之曲折,询之无不实,且知溢盘温泉

  不在亦登而在鸡飞。乃止而作纪,抵暮而卧。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四十》翻译及注释

  十四日从蛮边吃饭后上路。仍从原路往东南一里,应该向东下走,却错沿大路紧靠西山往南行。二里,望见渡江处已在东北,就转弯走一里,遇上往东下坡的路,就涉过坑谷从田野中往东行。一里,来到早龙川家,他就是早龙江的弟弟,分居在此地,是主管此处渡口的人。此时渡还在江东岸,龙川迎接坐下来等,他的妻子女儿就在旁边纺织。拿出火酒与酒糟生肉给我吃。我只是饮酒而已,不能吃生肉。雨忽下忽停,上午船才过到西岸。又等候船夫吃饭,正午才开船,雨势大作。一同渡江的人说,猛赖东溪的水暴涨,横架的木头沉入水底,不能落脚;徒步涉水,水将到胸部,过溪非常难。我起初因为路费空乏,准备仍住宿在早龙江家中,一天到松坡,二天到玛瑙山,都可不必麻烦带路费,就近取回所寄放的水帘洞石树归去。现在听到这话,知道溪水既难涉过,就由溪北岸溯流走进去,由北冲越岭,既免去徒步涉水的危险,更能见到分水的山脊,就道路而言虽然稍远些,何况今天还可到达歪瓦,那么两天就到府城,那路走得反而快了。便从渡口向东横穿山坞望着峡谷进去,先由坞中往东前行在田野中。一里,路被草拥围着,草被雨压倒,几乎无法找到。幸好一个一同渡江的人见我从此走,也来同行,我叫他在前引路。半里,便到了峡口,沿峡谷北边高突的山峰南麓向东进去,溪水沸腾在下方,十分汹涌。五里,峡谷自北面来,有个村庄在东山下,叫猛冈。路傍着西山向北转上坡。五里,就向东绕上东峰南面的山顶。又向东十里,有峡谷自东南来,猜想就是从猛淋来的小径了。于是折向北登上山坳,二里,听见狗叫声。又走一里多,山峰环绕山谷闭合,在中间有一块平地,四五家人靠山向南居住,叫歪瓦,便停下来住宿。

  十五日天蒙蒙亮烧饭,黎明吃饭后上路。雨色霏霏,向南上登东坡一里,渐往北下走三里多,找不到路。于是向西抓着茅草登坡,二里,登岭,才遇到南来的路。又稍向北,沿山崖弯曲处再向东行。八里,有峡谷自东边来,而大溪则从北面峡中流来汇入其中,溪水弯曲处藤枝林木掩映荫蔽,唯见水势腾跃于下方。路仍向北转溯溪走,于是从深著中前行。又是二里稍下走,渐渐与溪流逼近。又向北五里,峡谷又转向东,路就向东溯流走。屡次下降后与溪流相会,一路上都是从溪右的深著窄崖间走,往东北溯流行十五里,有一条溪水自北面峡中流出来,而下边有田沿着溪流,渐渐走出山著了。又向东五里,那下边的田亩相连夹住溪流。又向东五里,又有水自西北峡中流来,溪流便岔为两条,有桥越过那北来的溪流,仍溯那东来的溪流走。山下的田野愈加开阔,路开始无木的遮蔽。又向东五里,北面的一列山,中间环绕成平地,而土官就居住在此地;〔也是姓早,是早龙江的侄子。〕南面的峡谷,平缓拓展为田地,而村落环绕着它,此地就是所谓的北冲了。又向东五里,山鲁重又合拢,这里是著口。此时才下午,但前方没有住宿的客店,便停下来。这天晚上是中元节;去年在石屏,那里的俗还知道祭祖先,可此地却寂然无声了。

  十六日黎明吃饭。由警口向东稍下走进入峡中,二里,有山涧自东北流来,越过山涧。那条大溪则从峡中向东流来,还在路的南边。路从两条山涧中间的支脉向东上走,随后又往北紧靠中间的支脉走,南临大溪,渐上走渐平缓起来。七里后稍下走,又行一里,下到溪边,濒临溪流溯水而行。又是一里多,有座木桥跨在溪上,就过到溪流的南岸,靠着南边的山崖向东行。又走一里多,再次过桥,行走在溪流北岸。由此起两面山崖夹住山涧,山涧之上多处有桥跨到左右岸,有时过到桥南,有时越到桥北,全因山涧潇徊紧靠山坡,一边上走一边曲曲折折。又一连越过六座桥,共七里,水分为两条,一条来自东南,一条来自东北,都成为高悬的水流,不再能建桥,就从中间的山坡陡峻地上登,绕着悬垂的石瞪上走。曲折八里,冈脊上稍平缓了些,有三间房屋横在冈上,叫做庵,当地人又称为蒲蛮寨,可实际上无寨子。有一个道士在庵中烹茶。我知道前边的路上没有居屋,便拿出饭到庵中吃了。又向北上走,开始时面临北面的深坑,后来面临南边的深坑,开始时穿越峡谷涉过流水,后来登石瞪绕上山脊,十里,便向东上登岭坳。到岭头后,雨势谤沱,顺流水往南下走,好似骑玉龙力挽沧海的样子。往南下走三里,雨忽然中止了,云霆远远涤荡着。又走二里,就沿西峡下行,坠入峡谷穿越山臀,路既蒙蒙茸茸,雨又连绵不止地下起来。又走五里,从警底踏着水波顺流出来。又往南五里,稍向东越过东面一座屏障样山峰向西突的山坡。从它南边的山坡上一直下坠三里,再顺着峡谷紧靠东面屏障样山峰的支峰向南行,它西边中间的壑谷稍微敞开,流水渐渐成溪。二里,雨更大,从头到脚被淋个湿透,脚下打滑不能立定,上登险峰涉过流水,随即站起随即就跌倒了。如此走了三四里,头眼既已受伤,四肢筋疲力尽,一时之间无可奈何。雨稍停,又向东南行五里,山坞略往东曲,就横穿山坞跨过一座桥。桥下的水虽然汹涌浑浊几但水势还不算大,仅横架木头越过去。到这里从澳西沿西山行,溪流逼近东面屏障样的山峰而去。再翻越山坡坠入深著向东南下走,五里,又向东南绕过一坡,下涉一著。又走五里,转到坡南,侧旁之间见到了卧佛寺,已经天黑。急忙进入寺中的厨房,要来火烤衣服,烧来热汤吃下带着的剩饭,深夜才在寺中的北楼躺下。十七日早晨起床断粮。计算此地离府城不超过三十多里,与从前自东边的小寨归来时相似,就空着肚子上了路。仍再次登上岩洞中的佛殿,再次下到池边的轩廊,凭眺了一番风光。往东南一里左右,路过一间小屋,开始有两家人位于路旁,这是税司。又向南八里,经过龙王塘的峡谷,都是紧靠西山行。又向东南五里,走过郎义村,村西有路越岭,是去清江坝、打郎的路。又往南二十里,来到府城北边的通华门外,立即顺城北的山涧向西上走。二里进入仁寿门,经由新城街走一里多,经过法明寺前,往西抵达刘家书馆。我起初打算到干海子住一宿就回来,到此时又是十三天了。书馆前的老妇把藩莲华所留的信札和赠送的路费、以及会真楼陶道士所赠点心交给我,并说闪知愿派人拿着书信和馈赠的礼金几次前来等候。原来闪知愿去祖先的墓地,担心我返回东方,就留下使者相等了。下午安仁来,俞禹锡同闪知愿来,到天黑才告别。

  十八日我躺着未起床,马元真同他的堂兄来访。我惊讶他们来得太早。他们解释说:“就在北边相邻,但长期不知道。昨天晚上禹锡说起,才知道。并且知道与老父亲相约,但不从松坡返回,能不使老父亲盼望吗?'’我这才知道是马太麓的儿郎。太麓虽说起过他的长子在城中读书,却不知是就与刘家书馆相邻。禹锡邀请我吃饭,拿出他岳父闪太翁扶乱时神灵降临的辞语给我看,抄录下来,天黑才返回来。闪知愿的使者拿着知愿馈赠的礼金及所留的柬帖来到,并为我写了给杨云州的信。

  十九日闪太史亲自写信等我去叙谈,中午后才去赴约。款留在西书房的小亭中,拿出董太史的一卷一册给我看,书画皆佳,又拿出大理苍山的石屏风摆在座椅间。另外找来鲜鸡萝烧汤下饭。深夜才归回书馆。了解到安仁守候的闪太史的序文已经得到,安仁将返回丽江复命了。

  二十日写了信连同翠生石杯,托安仁禅师带去送给丽江的木公。

  二十一日命令顾仆去玛瑙山取石树,并以失约向马完康谢罪。

  二十二日下雨,禹锡同闪口口来寓所,坐了一整天,买酒端菜,联句饮酒。

  二十三日早晨,马元真邀请去吃饭。因为顾奴去了玛瑙山,禹锡知道我无人备餐,所以叫元真来邀请我。这之前自从在清水关遇雨,受寒受跌,又受饥,连日来身体十分不适,想用出汗来发散风寒。刚到市上去取来药,但禹锡知道我的仆人未归来,再次来邀我,只好放下药去赴约,于是痛饮。入夜后,元真一帮人先离去,我竟然躺卧在禹锡的书斋中。禹锡提来被单铺盖连同卧床,并且拿出新棉被盖在我身上,被褥全都非常华丽。我在酒醉后觉得热腾腾的有出汗的意思,拉被子蒙住了脸,汗出得如下雨一样,第二天便霍然好转,确实是怀抱绵被胜过药物呀!

  二十四日返回寓所。夜深后顾奴返回来。由于马元康见我未返回来,亲自去松坡查询踪迹,故而顾仆留下等了三天后才归来。

  二十五日闪太史拿所作的长歌相赠,另外馈赠了路费。他的歌非常通畅,而且字画遒劲有笔法,真正可与黄石斋赠我的七言歌一同刻石,成为珠连璧合之作。已而俞禹锡又派人来请我搬住所。我于是命令顾仆拿石树去给他看,相互击掌称异。随后前去感谢闪太史的赏赐,太史也为此想要观看石树,便从禹锡处送去给他观赏。

  二十六日禹锡早晨来到寓所,邀我搬去他的书斋。我被他的诚意感动,听从了他。等来到时而知愿归来,立即一同前去会面,并与他道别,了解到此后因为服阅之事,与太史都有哭泣的哀痛,不再见客了。到出门时,太史又令人来询问静闻的名号及寺名,原来他为静闻作的铭文已完成,将要书写后交给我。另外告诉我,石树十分奇异,恐怕带到远处不方便,想把它留在书斋案头,以便感受清风一样的情趣。我说此石得以存放在天禄阁、石渠阁一类的地方十分幸运,只是我与石头的交谊不坚固怎么办?知愿说:“这正是所谓岩石般坚固的友情了。”于是放下石树告别。我仍返回刘家书馆,写了一整天日记。晚上回到俞家住宿。躺下后,太史拿静闻的铭文来赐赠,说他明天五更祭祖先,不敢参与家外之事了。二十七日我再次回到刘家书馆,去搬未搬完的东西。并拿五钱银子交给禹锡,买来六斤鸡董。湿气非常重,禹锡为我再蒸过,缝口袋贮藏起来。于是为我讲定了前往顺宁的脚夫。

  二十八日脚夫来到打算上路,禹锡坚决挽留,只好坐在禹锡书斋案头阅读《还魂记》,一天功夫便读完了。晚上饮酒居然喝醉了。夜间下大雨。

  二十九日清晨,雨时下时停。等开饭等脚夫,很久后才告别禹锡。恰好马元真、闪口口也来送行。于是走出南门,从大道往南二里,来到村庄房屋夹路的街上,就分路由东边的岔路走,在平旷的山坞中往南行,西边与去沙河的路相望。五里,过了神济桥。桥南居民房屋连绵不断,这是诸葛营,诸葛亮的祠堂在这里,面向东方,很小。又在南边的是东岳庙,相当巨大,也是向东。又向南五里,是大树墩,也有很多居民房屋。村子的北边有条小溪向东南流,村子的南边有条小溪往东北流,在村子的东边合流后向东流去,这两条溪流就是卧狮窝的水了。又往南三里,有流水从西面沿南坡往东流,这是坳子铺向东流注的水,小石桥跨在水上。越到桥南上坡,路分为三条:一条往西南通向大山的山麓,一条往东南是去石甸、姚关的路,一条向正东是去养邑的路。于是往正东行走在坡上。三里,有条小溪自南流向北,这也是自西南流来,到此处往北注入到东溪,一同向东流向落水坑的溪流,它的源头应当出自于冷水警。从这里下走越过一座木桥,再向东上坡,坡北边有村庄靠着山坡,此地是三条沟。由坡东往东南下坡后再上走,三里,翻越一座山冈,有两三家人正当冈头,这是胡家坡。越过山冈往东,三里又下走,有水流自南流向北,南面的山坞略微开阔一些,下方盘绕为田,有数家人背靠南冈,这是阿今。过了阿今,再往东上登三里,那南面山坞中的水于是分为东、西下流。又向东五里,才吃饭。又走三里稍下行,是养邑。南面有山坞盘绕垦为农田,北面正对笔架山的南垂,有数家人位于坞中。时光才是下午,可前方无居住之处,便住下了。三十日店中妇人鸡鸣起床煮饭,黎明我起床吃饭,出客店往东南行。稍下走,渡过南来的小溪,立即上坡向东翻越往南转,这里就是养邑东面环绕的支脉了。有公馆位于坡上,向西俯瞰壑谷中,田野房屋历历在目。车子越过山坡下行,又涉过一处小山坞后向东上坡,于是行走在冈头,共五里。路分为两条岔道:一条向东南的,是去西邑的路;一条往西北的,是去山河坝的路。这之前间路,多数人说由西邑越过芭蕉岭到达亦登,有热水从石盘中溢出,那地方有大道通顺宁府。我打算从此路走,可养邑的店主讲,往西邑路近,但山间溪流无桥,现在雨后无桥斗水涨难以渡过去;应当折向北走,由山河坝渡过它的下游,仍经由枯柯上登方便。到此时,见同行的人都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坝,我也跟着他们走。

  于是向西两次涉过小山坞,二里多,往东登坡,于是沿永昌溪南面的山崖行。溪流嵌在山崖底下,只见北面山崖陡削的石壁下嵌,可仍然不见水。又往东二里稍下走,见溪水嵌在山崖底下如一条线,终于见到东面峡口相对紧束如刀削出来的一般,峡口以外环绕的田地盘绕交错,溪流曲折在其中,有村庄紧靠在北面山崖之东,就是落水寨了。那南面的山崖夹住溪流成为平川,向东前突如同盘踞着的雄狮,水从它的北边流出去,路从它的南边下走。半里,便由雄狮岩侧旁下降,路非常狭窄,半里,抵达如雄狮盘踞的山麓。又向东半里,一条溪水自南坞流来,有水坝拦在它的上游,有桥跨在它的下游,越到桥东前行在田野间,非常泥泞。一里,登上山坞东面的山冈往南行。一里,见山坞西边有瀑布挂在西面的山崖上,历经两层下落,注入坞中南来的溪中。路隔溪与它相对,向东走入峡中,大雨来临。二里,越上岭头,有条路从西南来会合,山头上坑坑洼洼遍布错杂,乱水纵横流淌。又往东三里,再次越过坑状的山坳,盘绕着往东北行。那下边有流水,破开岩石搜寻山崖,也是急速前突往北流注。沿坑谷走一里多,就向东下走越过水流。又向东北上走半里,见东面山坞中又有小溪自东向西流,与南来的溪水在北面山崖下合流。北面的山崖纯是岩石高耸而起,崖上树木郁郁葱葱,而下边则有洞穴,低伏下去坠入黑暗之中,是两条溪水流进去的地方。又向东上岭,半里,越上岭脊。行走在岭头半里,开始望见东边壑谷中有农田盘绕在下方,它东面又有山夹住它。路从岭上转向南行,一里多后下山。下走半里,那山坞自南伸展到北,水也流经山坞。过桥溯流往南走,二里,南面山坞渐渐开阔起来,这是五马。它西南壑谷中居民房屋相当多,东面坡上也有四五家人住在路左。坡南有一个坑谷,自东峡中出来,有小溪从其中注入西南的壑谷中。走下坑谷,涉到那溪水的南岸,溯溪流往东上行。一里多,顺峡谷往南转,而坑谷中的水于是完了,有山脊自东往西延。越到山脊南边,又坠下坑谷,从山脊上往东行,转过坑谷东边的山崖。山崖下边也是深嵌成壑谷,壑谷中也有人家,隐藏在深深的山崖与重重山警之间,只听得见鸡鸣和春米的响声而已。东边坑谷完后,从它上面涉过山坞登上山冈,见冈南一座山峰特别高耸卓立,白雾偏在一边笼罩着它的半边,是往东来的山脊上层层耸起的石峰。由石峰北面穿过山坳往东走,共二里后抵达山坳中的山脊。有块巨石盘踞在山脊的中央,石高达一丈,大处也如此,石上有孔,大到一尺,深处也如此,孔中贮水到达石孔的半中间,不干也不满,正好与哀牢山金井的孔相似。坐在大石头上吃饭。当地人就把此岭起名为大石头。从巨石向东下到坞中,路分为两条:一条由东面翻越山冈的,是大道,稍绕道后到达大猎彝;一条由东南下到峡中的,是捷径,稍近些而抵达小猎彝。这都是枯柯下属的寨子。于是由峡中下走,在这里石崖南突,成丛的竹林交缠,北边嵌为峡谷,南边耸成山崖。二里,行走在南冈之上。又走二里,绕过冈嘴往南,它东边的峡中,平缓下坠往南回绕。原来由此山嘴往东下坠,它下方全是陡削的山崖,所以路又分为两条:一条由山崖下沿崖根往南转,一条由山崖上登崖顶向南曲。于是从崖顶向南穿过石缝下走,一里,仍顺着南坡向东转。回身远望越过的山崖,墙壁样竖立下嵌,它下边盘绕成深深的山坞,崖根有泉水涂涂从洞穴中流出来,往下盘绕的小路沿着泉水走;遥望北崖的山冈,门扇样向东排列而出,往东上登的大道沿着山冈走。我平缓行走在南冈上,又向东一里,往下盘绕的小路越过山冈前来会合。又向东一里多,南冈又向东突,路下到它的北面山侧间。再绕着山坳向东上走半里,登上东冈的南坡,开始望见东方枯柯的平川,与东山相夹,但未见它西面的坞底。又见西南岭头有一座山峰,突兀上插云雾之中,如同观音菩萨披着缨络坐着的样子,闪烁出没,亭亭独自上耸,是南来的山脊上的山峰,不知它是什么名字。又往东一里,再转过山冈的北坡,向东下走一里,有四五家人背靠山冈居住,这是小猎彝。我想下坡去打听去亦登的路,当地人行路人都说下坡到江桥不可住宿,也无居住停歇的人家,沿江往南到亦登,将近五六十里路,时间已来不及了,而且途中无处可住,必须住在这里。此时才过中午,便一同住下来。幸好姓杨的房主人,知道江流始末和道路的曲折,询问他没有不知道的,并且知道石盘中溢出的温泉,不在亦登而在鸡飞。于是住下来写日记,到天黑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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