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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河名医——傅再希医话

 369蓝田书院 2020-07-03

文字:麦冬     责任编辑:景天

傅再希(1899—1984)原名晋贤。江西临川上顿渡人,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受家庭熏陶,古文根底深厚。长住抚州市城区兴鲁坊。抚州镇联合中医院副院长,1959年调江西中医学院,任副教授、教授、主任医师、基础教研室主任,江西省中医学会常务理事和全国中医学会理事、江西著名中医、赣东四大名医之一。
著有《阴阳五行学说的研究》、《农村常见病中医简易疗法》。民国时期民间有“临川傅再希、李渡赵亦藩”的说法,他们为抚河流域的两大名医。赵亦藩是指宋太宗三十一世孙、清诰授奉直大夫赵如棻之子,祖籍江西丰城市白土镇,师从清代名医周佐臣先生,深得其衣钵真传。

一、湿温劳复致变

戊辰( 1928年) 7月,余避地福建建瓯。

适同乡邹桂林兄随其岳丈何孩全先生在崇安县任交卸回瓯。患温热重证,发热神昏,胸痞呕苦,勺水不入者已十余日矣。其居停尧君仁甫,性极肫挚。闻余来特为设宴洗尘,浼为诊治。余以芳香化浊,苦寒降逆之法,3、4剂后病已向愈,能进糜粥,扶杖出门矣。忽仁甫兄来,谓:“症有大变。”余固疑而未信也,急往诊视。其岳丈亦邀同乡某医会诊。病者已不能言,舌胖大,苔色白薄,双目圆睁,惟流泪时以手指口,索茶水饮,知其大渴而已。

某医诊毕,辞不可治。孩全、仁甫诸君亦已惊慌失措,固请设法。余日:“病症险逆, 固无可讳。前为余诊,此时又乌容辞。惟病已向痊,忽变此象,起居饮食之不慎可以推而测之。”今观其脉象细数,舌根独见胖大。

律以华敷预决顾子献吐舌一案,此必肾家欲火不取,客热交煎,灼肾烁阴,坎水无以交济,是以见象于心苗,当以劳复例。惟苔色不见烟黑,而反白薄颇有疑义。因再沉思,忽悟白薄者,苔之本色也。平常舌苔多由胃热薰蒸,仅在舌之表面。此则心肾之火交煽,循经上窜于舌,发为胖大,虽未至如顾子献之吐出,然较之仅见苔于表面者又进一层矣。固处以黄连阿胶鸡子黄汤。一-剂而舌收缩反见黑苔,神清能言。3剂黑苔亦退,能起坐,渴饮亦减,惟哺时发热,大便泄泻。余日:“泄泻则邪有出路,不必固涩。”仍以育阴清热之法,旬日而瘳。后病者闻余断其为肾家欲火上炎,极为首肯,沱为神见,遂订车笠之交云。

二、水肿误补致变

陶琴牧夫人年四十余,体虚多痰,不生育已十年矣。

戊辰( 1928年)忽孕,至腊月分娩。后偶发寒热,痰嗽上气。医者以其中年产后,虑其虚脱,连进参芪术附之剂,时作时辍。延至次年二月,痰以热而益稠,气得补而愈壅,驯至遍身肿胀,二便秘涩,目凸口张,卧不着席,危在旦暮。时自始至终均为某医一手调治,盖琴牧之业师也。性执而忮,初则大言可治,继见病情棘手,不自昝术疏,反责病家之不善调摄。琴牧奉命唯谨,不敢更医。追至危境,则疏一六味地黄汤,嘱其备办后事而已。

琴收无法,始来求治。适某医在余寓坐谈,见其请余,怫然不悦。日:“病已不起,何治之为,如欲姑尽人事也者,请君速往,我且候君。”余遂肃衣而往,至则病人拥衾而坐,大如五石之瓠。问其小溲点滴如灼,诊其脉弦而长,饮食虽不能进然颇知味,盖胸胸膈胀满,不敢进也。余诊毕不觉失笑日:“夫肿胀之顺逆,以脾胃为枢纽。今脾之败象未见,而脉之根本犹存,何物老医竞敢委而不治乎。疏方以葶苈、甘遂、牵牛、防己、椒目、郁李、海藻、商陆、瓜蒌、厚朴等峻利逐水之剂。日“速服之,迟则补塞而死矣。”遂回寓,某医果犹在座,微哂日:“何如矣? ”余正色日:“据脉证尚有可治。”并告以方。某医勃然色变,遂不欢而散。余恶其从中作梗,密嘱旁人守其服药。至夜遂大下三、四行,次早能稍进糜粥。更方去甘遂,加车前、泽泻等利其小便,又5、6剂,溲渐长,肿渐消,气渐降,至是始能咯痰而出。盖其肿胀盛时,肺气壅实,虽欲咳而不能,故惟张口喘气。再以前方减去峻利之品,加以豁痰宣肺,清淡渗湿,几十余剂,已能健饭,行履如常。惟右足跗上尚有微肿,早晚略有痰咳。琴牧欲仍以峻剂,一击而去。余日:“不可。经云: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彼时因误补太过,所以竣剂可用,今大势已衰,而峻剂不已,恐实实之祸未除,而虚虚之害立见。惟肿证虽一小部分未去,仍为复发之根,是亦不可忽视。乃用六君子汤加苏子、芥子、川朴、泽泻等与服,凡20余剂,病始痊瘳。

是证某医初责其虚,亦未全误,但不知虚中尚有实邪,惟一味蛮补,所以致变。迨后竣剂迭用,乃所以治其药误,并非病本如是也。经云:大实有羸状,至虚有盛候。学者于《金匮》、《伤寒》诸方中寒热攻补合用之法,不可不细心体认也。

三、狐魅症治验

1971年,余随江西医科大学迁往吉安青原山。彼地有石匠之妻,年近四旬,息怪症已多年。自述十八岁时,一夕梦一美少年,自言比她大两千多岁,因有夙缘,向她求婚。她此时似梦非梦,不敢推辞,遂行婚礼。宾朋满座,皆不相识,锣鼓喧天,觥筹交错,满房家俱,红漆灿灿,而他人皆不之见。自后每夕必来,相与缱绻,带来佳果珍肴,更不必言。翌晨去后,则一切如常。其父母忧之,为其择婿,欲藉此以断其来往。殊知自出嫁之夕起,其夫即不得近其身,若欲强行人道,则撕打怒骂,令人不得安生。白天尚可料理家务,至夜则入魅境,其夫量在同末,亦听其狎媟声,不能出一言制止,甚为苦脑,因此精神备受挫伤,竞成阳痿。凡此已近二十年,从未生有,闻知江西医科大学迁来吉安,乃来求医。初在门诊妇科治疗,后被收入精神科住院。住院期间,亦是如此,打针服热不见效果。

彼时余刚“解放”,分配住在精神科楼上。该科护土龚x告知此事,问有无办法?余日:“文献中曾有记载,可建以之。”遂邀余往视,观其容色,面黄肌瘦;候其寸口,脉见参伍不调。余乃私告护士,入夜之前,以治它病为名,取珠兰根塞入患者阴道,不告知病者以实情,可望治愈。适逢本院花圈中种有珠兰,护士遂按余所嘱,取新鲜珠兰根洗净,略为捣碎,用纱布托住而不包紧,以妇科检查为名,塞置患者阴道中。次日患者曰,是夜梦中男子来时,用鼻子前后嗅了几遍,怒斥她曰:“你听了坏人的话,想用药毒死我,我与你缘分已尽。”遂忿然径出,自后即未再来。近二十年难以驱除的怪症,一旦遂绝。其夫阳痿病,服药亦见好转,夫妻感情渐复,远近莫不称奇。

此症即世俗所谓“狐魅”,民间都认为是狐鬼作怪,不求医药,其实是一种病症上的幻觉,可以用药治疗。

《本草纲目拾遗.珠兰》条下云:“张篁壬云:中条山有老道士,教人治狐魅,有一女子为雄狐所祟,教以用珠兰根捣烂,置床头,俟狐来交时,涂其茎物上,狐大嗥窜去,次日野外得死狐。道士云:此根狐肉沾之即死,性能毒狐,尤捷效也。”此段文字,初看好象荒诞可笑,未必可信,不知其中实有科学的内容可取。

今天我们用辩证唯物主义思想来指导分析,所谓“狐魅”显然是一种迷信者的说法,但是,如此等幻听、幻视、妄想的现象,临床中却是客观存在的,治疗方药也确有效果。不过限于历史科学条件,中医还解释不了这种临床现象,更不能从药理的角度阐明其效验机制,因而被道士所利用,蒙上迷信色彩,以显示其道术之灵,后学者不加深究,认为糟粕,故虽有治法,未曾留神, 甚或嗤之以鼻,摒去不道。不知剥去其迷信的外衣,则为朴素的临床经验总结,上述石匠之妻,即是明证。药中肯棨,如鼓应桴,医中之妙,有如此者。

余后阅《敬信录》,亦见载有治狐媚方,云:“用桐油搽阴处自去,或用珠兰根搽之。”可见用珠兰根'治疗此病,前医亦已用过,至于桐油是否有效,未经试用,不敢断言,并记于此,以示后学。

四、痰中蛆虫

吾乡杨有元之妻,患洒淅寒热,咳嗽痰沫,不久痰中出现蛆虫,蝙蠕活动,百治无效,骨瘦如柴。人多谓是痨虫,亲人亦不敢与之接触。后求治于先师李圃孙先生,先生诊之,笑日:非痨虫也。乃处以乌梅丸方,不数剂而愈,远近俱以为神。迟十余年,先师已去世,此病又发。其乃求余为之诊治,出示先师昔日原方,即乌梅丸作汤剂服,不曾加减一味。余遂照抄一遍,亦未加减,嘱其遵服,亦数剂而愈。可见乌梅丸之疗效,不仅限于吐蛔一端,其它虫症,推广用之,亦能有效。

痨瘵之病,见于古代方书,谓为痨虫所致,有尸注、骨蒸、殗殜、伏连诸名目,死后传染骨肉亲属,常至灭门,可能古时有这种慢性传染病,不可尽谓无稽。唯道藏中所传《上清紫庭追痨仙方》画出六代痨虫变化形状,颇涉怪诞。似是方士妄造,不足信也。

其图说转载于王肯堂《六科准绳》中,因之世俗相传,对于肺结核患者,仍谓是痨虫所致,死后多用油煎鸡蛋掩其口,云可诱使痨虫入鸡蛋内,免至飞出害人,殊可嗤笑。但现代教材中亦有瘵虫之说,不见有冲,而于肺痨方剂中假如杀虫之药,无的放矢,似不符合临床实战。须知肺中生虫,虽事有所恒有,如杨有元之妻,即其显例。但其虫不是古代所说的尸虫、瘵虫,与《紫庭仙方》所图形状显然不同,其症状亦与痨察显有区别,不可附会古书而谓其同于传尸瘵也。

五、十枣汤丸的使用方法

十枣汤丸为逐水的峻剂,一般人都不敢轻易使用,因为用不得法,不仅不能达到逐水的目的,而且往往会发生事故,所以对这类药剂的使用方法,不可不认真讲求。

先师李圃孙先生最擅长使用此方,他掌握得非常稳健,从不发生任何事故,这是我县老辈医生都知道的事实。他掌握的方法没有别巧,就是服药前必须空腹,等泻了数次以后,才可稍进糜粥。所以他用此药时,必先戒患者前一天晚上不要吃饭,睡到鸡鸣以后,将药服下。不久腹内即会咕噜作响,上下转动,然后大泻,泻后肚腹即感宽舒。不久腹内又会咕噜作响,如此泻了三、四次以后,水即逐渐减少,腹内亦感平和,才可以逐渐呷些糜粥。在将泻未泻之间,切不可吃东西,这时腹内除稍有轻度压痛以外,不会有任何难受感觉。而且采用这样的服法,剂量比较一般所用的要少(大约七、八分药末就可以起作用),而作用则比一般的用法来得更准确。这是先师一生得心应手的妙法,古今医书都没有谈到。

我经先师指授以后,通过数十年的经验体会,更认识到他掌握的原则是十分正确的。原因是甘遂、大戟、芫花等逐水之剂,与其它泻下药作用截然不同。其它泻下药如大黄、芒硝,巴豆等,只是加速胃肠的排泄作用,把胃肠中的糟粕垢秽推荡出去,所以对饮食没有严格的禁忌。但逐水之剂,特别如甘遂等,虽同为泻下,然与正常的胃肠作用方向是相反的。因为正常的胃肠作用是将肠胃内的东西消化为液体,吸收至肠胃以外,营养身体。《灵枢》所说的:“济泌别汁,以奉生身”即是此意。致甘遂等逐水之剂,则是将躯壳以内,肠胃以外的水液吸收到肠胃以内来,到了一定的容量,则或上或下的从吐泻排出。这与正常的胃肠作用方向恰恰是相反。所以使用这种药,必须把握肠胃空虚的时候服下,让它把水液吸收到肠胃内排泄出去,排泄一次药性就减弱一一次,逐渐自然会停止,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假使患者进食不久就服药,或者服药不久,就进饮食,这时肠胃中一面要进行正常的消化作用,把消化的液体吸收,向肠外输出;一面又为药力所催促,要把肠胃外的水液吸收进来,向下排泄。这样一来往,自相矛盾,好象在肠胃内进行拉锯战一样,因此患者感觉挥霍撩乱,异常难受,轻则引起大吐,重则导致死亡。所以一般医家感着十枣汤丸难用,就是这个缘故。其它的泻水药如牵牛、泽漆、续随子、商陆等也是一一样, 都是要掌握空腹服药方法,才为稳当。

江西中医学院|傅再希遗稿  傅幼荣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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