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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爷(原创短篇小说)

 古蔺同乡会 2020-07-03

作者 何有才

  牛蹄坳林家屋前在发丧,敞坝里帮忙的乡里乡亲停下手上的活,表情肃穆,只见老道士站在堂屋门口,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擒着一只大红公鸡,右手举着斧头,在鸡冠上割了一下,让鸡血滴往地上的酒碗里,然后把鸡往外一扔,弯下腰随手抬起碗含了一口血酒,张开嘴"卟"地一声往斧头喷去,右手将斧头使劲往棺材上一砍,说声"起",十多个青壮年汉子把杠子往肩上一送,伴随着吆喝声、孝子女的哭声、鞭炮声,林二爷就被抬上了山……。

  三女一男送父亲入坑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家中。吃过晚饭,待客人走后,大姐提议姊妹们坐在堂屋里商量老母亲的安置问题,在灶门口扎草把把弄火头的三弟说:你们先扯斗(商量),我去老爹坟前送把火就回来,别让他老人家想回家时找不到路了。说完就出门去了。

  大女儿首先发言:我先说两句,老爹抛下我们妈走了,对已经过世的人本来不应该背他的是非,但我还是要谈谈我的看法。


       老爹这一辈子活得有点失败,吃没吃好的,穿没穿好的,生活那么辛苦,走得那么早,我觉得失败就失败在太吝啬。


       他把钱看得太紧,对外人咋个我不评论,对他自己、对家人他都舍不得花一分钱,小时候我们几姊妹看到别家娃儿耍玩具,也想有一个玩具玩,可他就是不给我们买,我们只好自己找乐趣,别人不是说的:你看,林二爷家那几个娃儿把他家门口的竹林都梭成光刷刷了。


       大女儿说到这里眼睛都红了,忙掏出纸巾擦眼睛。接着她又说道:他不是不会找钱,也不是差那几个小钱,我就是不明白,他找钱找米不为儿女,为啥子呢?

       

       多的我不想说,老妈这一辈子跟着他受苦受累,没有过斗几天伸抖得日子,想起来我都为妈值不得。我想接妈跟我一起过,但我在一间小公司作统计,你们都晓得省城的压力大,除了吃穿用,工资剩不斗几个,三口之家还住在一个不到六十平米的两居室的房子里,房子狭窄还不是个大问题,就是担心我和你姐夫忙上班,娃儿忙上学,恐怕照顾不好老母亲。

  二女儿看到大家望着自己,喝了一口水说:大姐说的我有同感,老爹是村上公认的脑壳最活套的一个人,当全村人都在围绕那点自留地如何多种几茬在打转的时候,他却摸索出把红苕熬成麻糖拿到集市上去买,当大家眼睛都在盯着山上那点林林木木弄钱的时候,老爹最先搞起了小卖部,当人们一窝蜂地去烤包谷酒的时候,他却买个小三轮在河对面杨柳滩跑起了运输……。


       他在忙,一家人都跟着忙,老妈忙全家人的吃喝拉撒,我们忙他给我们安排的活路,除了上学,不是打猪草,就是串家串户卖麻糖,要么就是忙着上货下货……,晚上还要逼着我们做作业。


       其实老爹只算得个衣食父亲,只要保证我们不挨饿,不露屁股就是了。我也不晓得他找钱为那般?或许他有他的道理。


       老母亲辛苦一辈子,现在是该享几天福了,我也想接来挨着我住,但是我的条件大家是晓得的,虽然在市里教高中,但一家三口还在住学校的旧房子,也是两室的,厕所还是一个楼道打伙的,结婚迟,底子薄,娃儿读幼儿园,老母亲跟着我,我一百个愿意,就担心她不是去享福而是去受罪,唉!


  幺女儿站起来,拍了一下屁股说:老爹的钱找来干啥子呢?是找来抛撒的﹗记得有五万块借给牛三爸做批发生意,一分的利,利没有收到,本倒弄丢了,五万哟,要磨好久的血汗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是啊,是啊,那牛三爸两口子,坐拖拉机进城,拢半路车就翻了,女人摔死安埋后,人就跑了,人花花都找不到一个,爸为此还生了一次恼火的病。老爹听别人宣传拿了七万块钱去参加一个金融部门搞的集资项目,说是集体性质的基金投资,结果这个集体垮了,眼看着钱就泡汤了,好得几个人约起打官司整回来一点,但扣除路费,上访费等开销,七万只剩下不到两万,……。


  幺女儿接着说:我读书,老爹学费、生活费倒是出钱的。读大学每个月生活费和零用钱一共三百块,要想多的一分钱也没有,一个女孩子家,洗漱以及女娃儿的卫生用品都难以为继,我只好利用周末和节假日去当家教,数九寒天手头举块牌牌蹲在街边等人来聘用,风咋个吹法,手咋个痛法,只有我才晓得。


       姐姐、哥哥给我寄点钱都要被他骂。与同寝室的人比较,我才晓得啥子叫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看到她们既阳光又大方,我才明白啥子叫穷,啥子叫寒酸,为了找回点自尊我就只有拼命读书,挣点奖学金。


       现在我还有那么点自信,没有家里的贴补我也能养活自己,还有一年我就毕业了,找到工作我就把妈接去和我住,婚可以不接,妈不可以不要。


  大姐,二姐听了幺妹的话感慨道:我们读书的情况何尝不是这样子的呢﹗……

   "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开了,面容憔悴的老母亲走了出来,三姐妹忙找把椅子扶她坐下,大家都看着母亲,一时不知怎样开口说话。


  只见老母亲喝了一口幺妹递过来的茶水,身心疲惫地说道:你们别为我操心了,我哪点都不去,我就在这间老屋住到归天,逢年过节我好给你爹上柱香、烧点纸,免得他回家来冷火破壁的,心情难受。你们不用担心,你老爹早就为我安排好了的。他给我留下了五万多块救急钱,在乡坝头嘛,米、菜花不了几个钱,头痛脑热的有"农合医疗",左邻右舍都会帮助我,你们忙你们的,过年过节回来看看就是了。


  老母亲扯起围腰擦了一下眼角流出的泪水继续说:你们爸生前曾给我说,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好长脸的事,在人面前说得起话的是,三个女儿是大学生,四个娃儿都能养活自己。


       不错,你爹找了不少钱,也弄丢不少钱,有些钱是相信别人整滑脱的,有些是想赚钱打倒的,还有一些是你们不晓得的,村里小学维修捐去了三万,别处受灾,起起算算也送出去几万……。


       他常说自己是个孤儿,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晓得穷的味道,帮别人也是帮自己,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要在人面前立得起。他说他对儿女感到有愧,没有让你们得到一个做父亲的应给予的关爱……。


  又见老母亲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存折本子放在桌上说:这是你爹一身的积蓄,他原想捐给村里在牛困河上修栋石桥,把牛蹄坳与杨柳滩连接起来,他常说,牛蹄坳啥子都比杨柳滩强,为啥子赶不斗杨柳滩,就是河上缺栋桥……。经不起我念,也考虑你们各家的具体情况,答应钱都给你们处理,但对我反复交代一定要由你们商量着办。


  听母亲如此说,三个女儿翻开了存折看了一眼,放在桌上。大女儿走到窗前没说一句话,二女儿把自己头上的孝帕包好、锁上锁针陷入沉思,幺妹挨着妈,替妈拈去头屑,痴痴地看着妈……。

  堂屋的门开了,三弟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景,心里自然明白是咋会事。


       坐下后他就说:我说两句,有件事除了我不明白,家里人和外人都晓得。我守到老爹落气的,爸临死时才给我说,我是他在别的乡场上捡来的奶娃儿,我的亲生父母没有留下任何凭证,爸说我的命不好,到这个家是来跟着他受罪的……。


       三弟声音哽咽,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又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要感谢爸妈,感谢各位姐姐,没有把我当外人,老爹给大家的,也给我同样的。


       姐姐和妹妹的学习好,只有我对读书感到头痛,老爹最操心的恐怕就是我了,是他教会了我犁耙铲搭,教会我如何赚钱,教会我如何吃苦,教会我如何做人,说实话不是进入这个家,有没有我都成问题。我外出打工,能够从爬高上梯的工人成为一个小包工头,还能够在城里买套房子,没有老爹的培养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想,妈的问题不是问题,我早就决定了,我回来,在家乡的发展潜力还是很大的,项目我都看好了,赚钱是没有问题的。我好了个湖北的女孩,她愿意就跟我来,不愿意就算了,就近安个家,有我吃的,没有我吃的都不会让老母亲挨饿。


       我回去把城里的事情了了就转来,修间像样的房子和老母亲一起过,大姐二姐和妹妹专心奔你们的前程,啥子都别担心……。


  听完三弟一席话,两个姐姐和幺妹站起身来拉着他抱着母亲,看着老父亲的遗像嚎啕大哭……


载《中国作家网》,获美篇专栏加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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