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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嫌弃的“裸贷女孩”的一生

 新用户12603780 2020-07-03

21岁意味着什么?

一切美好。

也有可能,一切混暗。

我是一个跑金融口线的记者,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好些年,跟钱沾边的勾当见的不少。几年前,当有人爆出女大学生“裸贷”新闻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我的三观被刷新了:我不相信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大学生会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N年前初试这个选题的时候,我内心是抗拒的。站在女性的角度,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追问面前这个卸下心防的女孩儿当时脱下衣服按下快门时的心理感受;我不知道我如何留情面的撕开裸贷不堪的后续,比如“或被面对肉偿”;我不知道当我抛出“你后悔吗”的问题时,她会给出怎样的回答,而这个答案,我是否能接得住。

小来是几年前那个采访的主角,当时我问她,我能不能把你的故事写成一篇文章,不署名。她同意了。在电话那头,她冷笑:“都这样了,署名不署名不重要了。”

这次再见她,当初那个借了高利贷的女孩已经迈入社会,她退学了,没有拿到本该属于她的毕业证。她变了,时髦漂亮了,不再是她当时给我发来照片上那个长发披肩,娃娃脸,穿着一条枣红的裤子和一件黄毛衣,有点土的姑娘了。现在的她,打着一连串的耳朵,忽闪忽闪夸张的睫毛和不灵不灵乱闪的指甲,只是她笑得时候,偶尔能看到照片上的样子。

小来出生在江西的一个农村。家里兄妹3个,她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小来说,小时候,她从没穿过新衣服。因为跟姐姐就差一岁多,她所有的衣服都是姐姐剩下的,但每年过年的时候,她妈会给她买个红毛衣,过年也就这样了。即使就那么一件红毛衣,小来也是好早就算着过年的日子,她说,那个红毛衣是唯一一件属于她自己的衣服。其实他们家并不是穷到买不起一件孩子的衣服,可以说,他们家并不穷。只是她妈觉得,有她姐剩下的,没必要花那个钱。不只是衣服,玩具、文具、书包......她的童年活成了她姐姐。

“小时候,我没有一个愿望是被达成的。没人在乎我的喜怒哀乐,我一度认为,可能所有人的小时候都这么憋屈。”小来说,有一次,她看见学校门口有卖一种很漂亮的头绳,她很喜欢,她回家跟她妈说想买,被拒绝了,于是,她偷偷从她妈包里拿了2块钱,她说那是她第一次为了买个东西不择手段。

上大学后,小来是她们宿舍最土的。不只是穿的用的,就连言谈举止都透着没见过世面。为了更快融入,她学着室友的穿衣风格、学着她们打扮、学着像她们一样经营自己的人社。

化妆品要钱、衣服要钱、出去happy要钱,很快的,她妈给她寄来的生活费不够用了。小来开始怒刷信用卡,她先用信用卡给自己买了个手机,之后就是ipad、包包、首饰......她的需求越来越多,她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都是属于她自己的。

相应的,小来越来越时髦,好像与这个社会都更贴近了。她得到了很多赞美和关注,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小来疯狂的找补儿时缺失的一切。但借钱总归是要还的。没钱还,小来就以卡养卡。再之后,什么花呗、白条就借过来了,那种高息p2p也试过了。在“裸贷”之前,小来欠下了2万多的债务,p2p公司还来学校找过她。

情急之下,她接过了“裸贷”递来的邀请,第一次在镜头前脱下了衣服。

“裸贷”的信息是她从一个同学那里听说来的。刚开始,她举着身份证挡在胸前,低着头拍下了尽量不露脸的照片,但被驳回了。对方说,照片不合格。要露点的,露脸的。小来照做了。“没有哪个女孩是一开始就欣然接受的,一个女孩子脱光了衣服示人,心理防线总不是能一下子突破的。看着账单,也就从了。”

对方说,如果按时还钱,这些照片不会被公布。小来没想到,后来,这些不堪的照片网上全是。小来一共就借了6000块钱,但利息高的吓人。她说,本金早就还上了,但利滚利,还不完。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裸贷女孩的照片视频被打成包在网上叫卖。而在一波波的心理冲击下,小来退学了。

从学校出来,她并没有回家,自从家里拿出3万块钱帮她堵上这个窟窿后,她就没脸再回去了。她花了500块钱租了一个单间,带着不多的行李搬了进去。她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只是灰头土脸的在楼下小卖铺买了一箱方便面,之后的一个星期,小来躲在这个不足15平米的单间里发呆——不再惊恐、没有愤怒,只是发呆。没疯就不错了。

未来是什么?她想不了这么远。挺讽刺的,高中时她写过一篇关于“未来”的作文,她说未来是一个彩色的泡泡,每种颜色都代表着一种可能,绚烂耀眼。在她的泡泡里,没有这个意外的黑色,而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戳破了未来的幻想理想和梦想。而现在,她关心的仅剩下下一顿饭在哪里。

去饭馆端盘子、给中介发传单、在酒吧驻唱,她都干过。挣得依旧赶不上花的,每个月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拿去还信用卡了。每天金融圈的各种瓜早已把“裸贷”的热度压下去了,谁还记得当初那些身份证背后女孩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过去,没人在意镜头后的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但这却成了小来扎在心里的刺,隐隐作痛,像胎记一样挥之不去。她觉得,那笔有污点的贷款,把她彻底拉入低配的生活,她不敢再奢望那个彩色泡泡,她觉得自己只配灰灰的活着。

这次见面,她没有提及“如果当初没有……”,我知道她正在努力的向前看。我问她未来对事业的规划,她冷笑的问我:“什么事业”?

“那爱情呢?”

“我不配有爱情。”

“下一步怎么打算呢?”

“过一天算一天。”小来从她旁边那个假LV的包里掏出根烟点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见面,我有些难过,她不像我们第一次电话采访时候那么爱说话了,冷静且悲观。我总忘不了照片上那个长发披肩,娃娃脸,穿着一条枣红的裤子和一件黄毛衣的女孩儿,也忘不了第一次采访时,她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问我“姐姐怎么办”。

我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不是样子,是心态。

新金融记者 宁广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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