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里，有台人肉照相机

这天夜里，南唐兵部尚书府内莺歌燕舞，通宵达旦。没有人注意到藏在隐秘角落里的两台人肉照相机……

晚上的故事要从白天说起。这天清晨，韩熙载因前夜通宵开趴，又一次缺席了朝会。

这是韩熙载一贯的作派。当年李煜的父亲李璟在位时，受到擢升刚有机会议政的他就多次缺勤，被冯延巳弹劾丢了官。

南唐  周文矩（传）合乐图 芝加哥艺术馆藏

图中主人公被认为是韩熙载

不过当时的他虽然“性懒”，还不至于荒废政事，屡屡犯上直谏，力陈时弊。现在他身居高位，反倒愈加放浪，养了 40 多名美貌歌妓，夜夜笙歌。

即位后的李煜并没有打算放弃韩熙载。他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北海人（今山东潍坊）印象深刻。

十多年前李煜还没当上太子，契丹南下，韩熙载认为是千载难逢的北伐良机，可惜李璟未能听从。

五代 李赞华（传）获鹿图 大都会博物馆藏

后来周太祖初定中原，满朝文武又怂恿李璟挥军北上，又只有韩熙载坚决反对。

后事的发展果然如韩熙载预料的那样。战败、割地、称臣、入贡，北面的“爸爸”从后周变成了更加强大的北宋，南唐则日益凋敝。

李煜亟需一位贤能的宰相整顿国事，韩熙载是他的首选。世人对韩熙载荒纵的描述李煜并不全信，他想要亲眼所见后再做决定。

宋人摹周文矩宫中图 克利夫兰美术馆藏

碍于君王的身份，李煜不方便亲自前往一探。朝会散去后，他召来画院待诏顾闳中和周文矩，交给了他们一项秘密任务。

当晚，韩府内外宾客云集，夜宴照常举行。

趴在隐秘角落里的顾闳中和周文矩屏气凝神，四只眼睛应接不暇，前来赴宴的都是他们熟识的江南文化圈名流。

五代 顾闳中（传）韩熙载夜宴图  故宫博物院藏

下图为长卷第一段：听乐

比如最先签到的两位新老状元郎，韩熙载的门生郎粲和舒雅。

前者是当红小生，下了班还没来得及换掉官服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上图为郎粲和韩熙载，下图视线向右者为舒雅

后者是韩熙载为南唐选中的第一位状元。辈分上是名后进，私下与韩熙载却是忘年交，连衣服都经常换着穿，即使站在美女丛中，仍宠溺地望向主人。

宴会开始，厅堂内摆满了珍馐美馔。山水屏风前一位美女怀抱琵琶，她是著名音乐人李家明的妹妹。

右为教坊副使李家明，左为李家明妹妹

此刻她正轻拢慢捻地演奏着大周后改编的《霓裳羽衣》，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紫薇郎朱铣写得一手端庄汉隶，都说字如其人，他性情内敛，颇有点放不开，完全没有他对面的太常博士陈致雍来的从容自在。

上图为紫薇郎朱铣，下图为太常博士陈致雍

陈致雍是个老司机，家里的妾妓是韩熙载的两倍多。他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加上常年掌礼，虽有美色在前，神态和坐姿却比血气方刚的郎粲来的镇定且符合礼数。

一曲终了，场子已暖，肾上腺素上升的众人移步内室舞池。

顾闳中和周文矩或许混进了人群，或者轻轻一跃上了房顶，揭开瓦片向下俯视。

上图为《韩熙载夜宴图》第二段：观舞

只见舞蹈明星王屋山舒展纤柔的身体，只待主人捶下鼓槌，就要起舞。舒雅则在一旁手持拍板准备伴奏。

中途到场的德明和尚撞见此景，连忙回过头避开视线。

左为德明和尚，右为郎粲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年轻郎粲，他斜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脚不着地，完全放飞了自我。

舞罢，韩熙载坐在床榻之上，在众侍女的侍奉下清洗握过鼓槌的双手。

他出了一身汗，又干脆解下外衣，袒胸露乳，脱鞋盘腿坐在木椅上，轻摇纱扇。

上图为《韩熙载夜宴图》第三、四段：观舞与清吹

衣着绮丽的歌姬们连坐成排，表演笛箫合奏。

笛声悠远，箫声清冷，是降火静心的良药，让人浑然忘我，神游天外。

不知不觉间，子时已过，夜宴也到了尾声，宾客们陆续摇晃着离开。韩熙载起身送客，挥手示意明日再来。

有的宾客还恋恋不舍，与歌妓肌肤相亲说着不堪入耳的情话。

上图为《韩熙载夜宴图》第五段：送客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能想到：

看到顾、周二人凭记忆绘制的两幅画，李煜终于断绝了拜韩熙载为相的念头。

没过几年，63 岁的韩熙载去世。5 年后，李煜做了亡国之君，以宴乐自损的韩熙载却免于成为亡国宰相。

如果故事到此结束，悬疑的成分似乎还不够多。但如果韩熙载本人看完下面这条隐藏的暗线，他一定会后背发凉：

他的夜宴很可能在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而那一晚也不是韩熙载第一次被人肉照相机偷拍。

韩熙载头像六宫格

960 年，也就是李煜登基前一年，赵匡胤受禅称帝，他派出数支使团晓谕各国。在那支派往南唐的使团中，他安插了一名心腹画师王霭。

“遂使江表，潜写宋齐丘、韩熙载、林仁肇真，称旨，改翰林待诏。”

王霭的任务，是暗中画下三位南唐大臣的画像并带回国。赵匡胤自己的画像就是王霭所画，足见他对后者的信任，以及对这次任务的看重。

北宋 佚名 宋太祖坐像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此类画像皆不留落款，史籍记载为王霭所作

王霭完成地很出色，回国后的他也因此升官。

派出画师画下其他国家的朝臣写真并非什么稀罕事。古人没有相机，又讲究相术，希望通过相貌分析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

据载，李煜看到赵匡胤画像后，“忧惧不知所为”

赵匡胤大概是没有见过宋齐丘和林仁肇的，但韩熙载，他数年前就已见过了。

那一年赵匡胤还是掌管禁军的殿前都点检。韩熙载出使后周回国后，李璟问他哪位后周大臣让他印象深刻，韩熙载答：“赵点检顾视非常，殆难测也”。

既然已经见过，赵匡胤为何还要安排心腹画下韩熙载的画像？

要了解赵匡胤的用意，不妨先来看看被他列入名单的三个人都是谁。

宋齐丘，当时的南唐宰相，权倾朝野的太师；韩熙载，宰相候选人，宋齐丘的政敌；林仁肇，人称林虎子，南唐最杰出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