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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东:今晚,为我学生接风

 我的书海601 2020-07-05

突然接到学生龚启善的电话,刚从美国学成归来他,已经在苏州找到了工作,7月1号正式上班。

疫情之下找工作不易,更重要的是,他找的工作还非常好,是一家高科技企业,研制的竟然是芯片。我们都知道芯片被美国人卡住了脖子,但这家企业迎难而上。

事因难能,所以可贵。学生很兴奋,我也很为他高兴,于是迅速和他敲定,我和程老师要为他接风洗尘,让他女朋友一起来。他女朋友也是我学生。

放下电话,往事一幕幕袭来。我和这个孩子要说的故事很长很长。

高一的时候,他的名字叫龚啸天。那时他不太爱说话,但朋友很多,人缘关系很好。有一天他爸爸托一个老朋友找我,让我给他诊断一下作文。

我把他叫过来,一打开作文本,字写得极难看,简直没法辨认。在我们俩共同辨认的过程中,他自己居然有好几个字不认识,必须要通过语境反复验证才能辨认出来。

我忍不住笑,对他说:“啸天啊,今天我帮你分析这篇文章,但以后不会给你辅导了。因为没有用,你文章写得再好,字老师无法辨认,终究还是一场空。什么时候你练好字,你再来找我吧。”

他可怜巴巴地说:“老师我练过,但没有成功。”

我给他说了上一届学生蒋伟豪的故事,小蒋握笔的姿势从小就错了,所以写字非常慢,而且无法辨认。我很担心,反复提醒他之后,又给他买了练字帖。

小蒋发奋苦练,手型虽然改变不了,但他居然独创了一种新字体。一开始写得很慢,但他坚持不懈,后来越写越快。虽然练字花费了不少时间,但万万没想到,他的成绩反而变得更好了。

高三评讲试卷,学生都提前把答案写在黑板上,我再评析。蒋伟豪的个子高,总是三步两步,争抢着到黑板上扮演,他逐渐成为我们班级的语文学习榜样。

高考前夕,他自主招生过了西南政法大学,等到该校组织考试,他又嫌弃远放弃了。放弃之后,突然间他又非常后悔,夜不能寐,就来找我说说话。我就鼓励他:“伟豪,凭我对你的判断,你裸考上西南政法还是闭着眼睛上的。我打包票,如果有问题唯我是问。”他这才慢慢调整过来,高考正常发挥,去了一所比西南政法好得多的学校。

我把这个例子说给龚啸天听,他重重点点头。说,“好吧,我假期练。”

我们家门前是公园,暑假里,有天早晨,我看到龚啸天在公园里跑步。他爸爸就在后面,穿着一件白色的体恤。龚爸告诉我,每天他们父子俩都坚持跑步锻炼,他还笑着透露我一个秘密,啸天一直在坚持练字,从不懈怠。

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差不多就是托辞,没想到他真坚持下来了,这让我对他充满了期待。

假期一过,啸天带着作文过来了。我简直惊呆了,我们常常说字如其人,但人怎么样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是很难改变的。但万万没想到,龚啸天把字练出来了。笔画很重,可见他的固执和执着。

我对他爸说:“这个孩子我愿意教他,我确信他会有大出息。按照我过去的认识,凡是能把字从难看练出来的人,就没有什么事他们做不到。”我问,他有什么人生规划,想考什么学校。他爸说,他想考东南大学建筑系。

东南大学建筑系和同济大学建筑系是最好的建筑系,没想到啸天目标如此高远。从当时的情形来看,他成绩中等稍偏下,这个愿望几乎就是一个笑话。但我仍然相信他会成功,因为毅力是一种智慧,能够创造无数可能。马云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其实在给他批改作文的过程中,我也深受教育。每一次评讲过后,下一次拿过来,都是重新修改稿,他有一个本子,一稿二稿三稿清清楚楚。只要我认为没过关,他就会继续改下去,我被他这种精神吓住了。老实说,我不再是相信,我坚信他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本子上的名字变了,改成了龚启善。我问他,啸天,怎么改名字了?

他略显腼腆地告诉我,是爸爸让改的,说这个名字好。

我一乐,告诉他:“启善,名字不重要,但父母改名字的用意很重要,这份良苦用心,你一定要懂得。对学生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是你的努力,你究竟能给这个名字赋予什么意义。比如小平,这个名字多么普通,前面加上了邓,那就不一样了,熠熠闪光,彪炳史册。中国人历来重视名实,主张名实相称。启善这个名字很好,启乃开启,善乃是方向,止于至善,这是中国读书人最高理想。”

那以后我就叫他启善。有次我和龚爸说到这个话题。龚爸说,“龚啸天网上得分只有70分,龚启善得分近100分,当然要改名了,取个好彩头,这是一个高僧给取的名字。”

我完全支持他,孩子会在这样的过程中,感受到父母的关注和爱。爱要大声说出来,让孩子知道父母的期望和爱,没有什么不好。事实上,我经历几个改名字的孩子,后来考得都很好,我就更不能阻止他了。

那一届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届,我记得毕业时候,我们唱起了一首歌《众人划桨开大船》。最后所有人都取得了理想中的学校,所有人都实现了奋斗目标。龚启善,录取东南大学建筑系。

更让我高兴的是,他的女朋友也是我学生。她就是下一个主角子蘅。子蘅是某四星级高中的高材生,还是校花,成绩一向非常好,可惜第一年高考发挥不佳。

子蘅爸爸就想让孩子再考一年。安排到我们班级,我们文科班48人,正好分6排,每排8人,非常整齐。大家都不想增加一个人,但最后子蘅还是来了。

小姑娘非常漂亮,不施粉黛,学习非常认真,经常下课后问问题。我们也没把她当外人,她很快就融入到班级之中。理科班的男生看到突然来了一个漂亮女生,有事没事总往文科班跑。我想,那一些人中肯定就有启善,事实上我也的确看到过。

启善和子蘅两人确实有共通的地方,两孩子都非常懂事,他们文章都喜欢写家人,而这样的文章都被我选做范文,在班级评讲过。子蘅的那篇高考失败的文章,相信曾经深深打动过不少人的心,警醒他们,让他们更加努力。

高考揭晓后,启善和子蘅都考取了东南大学,属于他们的美好时光开始了。他们成了深情相爱的恋人。但他们的学习一点也没放下。东南大学毕业之后,子蘅作为优秀毕业生直接保送本校研究生,但她选择与启善一起考研,最终两人一起考取美国南加州研究生,一同飞美国读研。

记得高三那一届,我把班级的家长们组织起来,成立了家长后援团,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学习,很多家长都成了最好的朋友,他们定期聚会一直到现在还在进行。我到苏州之后,就很少参加他们的活动了。

小王子高考一结束,龚爸就打来电话,要为我孩子庆贺高考,祝贺孩子长大成人。那时候分数还没出来。后来成绩出来了,小王子只考了本二,我们就不大好意思联系他们,但他们一直在等。尽管很少联系,但我们彼此惦记。

龚爸给我们定好了酒店和餐厅。一见面,龚爸紧紧握住我的手:“王老师,三年没见了,你的耳根一定几天热一次,我们一家常常说到你。”

我非常感动,非常幸福。很多时候,老师和家长是一锤子买卖,孩子没走就是朋友,孩子一走就是路人,甚至连路人的善意都没有。

龚爸说,他们经常说到我,我是相信的。因为我们也常常说到龚爸,还有我的同事蔡老师,还有他们家的儿子启善,还有他的女朋友子蘅。我也一直关注他们的求学,也经常拿他们来鼓励小王子。在我看来,一群好家长就是一所好学校。

我们吃饭聊天,感觉就是失散几年的兄弟。最后我们还拍了照片,照片拿到后,他们拟的标题就是——我们一家人。

也是在那次聚会上,龚爸说他有一个请求,希望我将来能担任两个孩子结婚的证婚人。我有社交恐惧症,但仍然满口答应。不为别的,因为他们都是我学生,也如同我的孩子。从内心来说,我对他们的情感,一点也不比小王子少。

据说《人民的名义》是在东南大学拍的,我深深祝福他们,以人民的名义。

现在他们留学归来,感情非常稳固,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启善找了好工作,子蘅正在备考公务员,这个搭配也非常棒。一个在企业,多挣一点钱;一个在政府,工作比较稳定。

现在启善正在上海入职前的集训,今天回来,周一入职,我们约好了今晚见。

我一个人遐想这次见面,然后又找出他俩的文章,从头到尾看过去。我像田鼠收集阳光一样,收集他们过去的文字。通过这些文字发现了他们更多相同点,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可能就是如此吧。

要不这么优秀的子蘅怎么第一年没有考好呢?外校从不接受插班生,这一年怎么就让子蘅插班了呢?他俩作文为什么都喜欢写家人呢?一文一理的两个人怎么就一起考入了东大呢?又怎么一起考入了美国南加州大学?所有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也许从我评讲他们文章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互相了解,并且暗生情愫了吧。

总有一种力量,让我泪流满面

龚启善(2013届东南大学)

又是一年春。

远离城市的喧嚣,避开生活的烦恼,早春时节,我随妈妈一起回到向往已久的乡下。

乡下的房子是矮矮的平房,房前就是菜田,过去爷爷奶奶还种点菜,现在和我们同住市区,也只有这几天才回乡下扫扫屋子,享享清闲。

我的曾祖父爱树,房前屋后的十几棵树便都栽自他手。高大的白杨,挺拔的洋槐都高至三层楼房。爷爷也喜欢躺在树下的摇椅里眯上良久。

菜田前面便是小河,河不宽,却在流淌;河不深,可见小鱼。我走到河边,找可坐之地。突然发现了一个有双臂合围那么大的树桩,我坐在上面,面朝小河,抚摸着树桩的年轮,想起了这棵“歪脖树”的故事。

这棵树同样是曾祖父所栽。其实这是棵珍贵的桦树,但不知为何,生来就歪,歪得与小河成了钝角。还记得过去和小伙伴坐在树干上钓虾钓鱼吓跑了鱼差点挤到小河里的情形。

人大了,树老了。树不只变老,还生了虫,树皮上的窟窿个个大得像拳头,不堪入目。

于是,爷爷要请木匠锯掉这树,那时我听到这话,还傻乎乎的走到树旁,对树说:“树,你能听见吗?我最喜欢坐在你身上了。”树没回答,只有那垂吊的枝条,如发丝,无力地荡了一下。

每逢春天来临,别的树一抽嫩芽,招人喜爱时,我就跑到我的桦树旁,向他讲讲一天的事,还偷偷地把奶奶用的菜肥,洒些在树根下。我只希望我的桦树能像别的树一样好好活着。

每天的跑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厌烦。即使偷肥料被奶奶发现后大骂一顿,我也毫不在乎。

终于在一个薄雾未散的清晨,我照例来到树旁,一撮鲜绿映入我的眼帘,简单却丰盛,如乌云蔽空时射穿云层的一缕阳光,如身处黑暗时突现的一盏明灯。

那绿不只让我喜悦,也让我感受到意志之坚定,生命之顽强,理想之伟大。我进而发现,并不只那一处,整棵树的树干上,树枝上,都出现了那星星点点的绿,那沁人的绿啊,我轻轻抚摸那闪着光泽的嫩芽,托在指尖,泪流满面。

桦树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闪电击中的,烈火之中壮丽夺目的死,也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如今,我坐在树桩上,又想起了那给我无穷信念的“歪脖树”的故事。

树啊,你能听见吗?

挑战

龚启善(2013届东南大学)

成功,只是挑战的附带品。

这句话并不出于哪位哲学家之口,它是我爸爸的自创名言。

爸爸一生经历的挑战颇多,如今已入不惑之年的他,依旧像一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丝毫不被办公室橱柜里的奖杯证书之类牵住脚步,仍在不断地挑战自己。

爸爸和多数同龄人一样,出生在一个不富裕的小乡村。

因为爷爷在外地工作的缘故,他小学时就挑起了日落田头的担子。割麦插棉花沃田,他样样都会。那时麦秆结捆在田里,没有先进工具的农民手拿长镰,一路割过去。

爸爸那时也在收割队伍里,只是天生矮小的他和周围的大人比起来瘦弱很多,遇上硬麦秆,还需双手持镰挥一刀,再将散落的麦捡起。有次不小心,左手拇指被划了个大口子,至今他给我看指背上那一道突起,我也会紧闭双眼不敢看它。

那道伤疤,是生活给爸爸的挑战,它使人物质匮乏食不果腹,甚至留下痛苦的印记。在我不愿看那印记时,爸爸还要把手在我面前晃,我无奈地睁开眼,却看见了他笑着的脸。

如果说这是一次物质挑战,那另一次挑战就是精神上的了。

爸爸用田头劳作的空隙和学校的勤奋,考入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碰巧,那时候爷爷调回来工作,他也不用为家中的生计操心了。被获准进入高中的爸爸,就像沙漠中步行多日的旅人,发现了一片绿洲。

他曾对我说:那时学习起来真是疯了,宿舍晚上熄灯,我就到校门边,借着路灯看书。他的成绩在教室里很靠前,他对自己的将来充满信心。

可是世事难料,就在考前三天,爸爸因食蜂王浆中毒了。他说别人进考场就带支笔,他还提着一条湿毛巾,发烧感冒根本写不出几个字。爸爸落榜了,那是奋斗过后的失败,之前的万千辛苦全白费了,是对他精神的多大挑战啊。

爸爸没有放弃,默默的他又咬牙坚持了一年,终究考上了理想大学。

爸爸迎接了挑战,有成功,有失败,但他不为所动。

不为失败放弃,不为成功停留。

或许迎接了挑战,你的心就渐渐强大了,成功与否又怎]样呢?

爸爸的那句话,确实像哲人说的了。

心中有座山

徐子蘅(2013届东南大学)

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就像他们常说的,我是他们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样。

他们和传统的父母一样,不希望我输在起跑线上。他们让我做很多很多的数学题,背唐诗三百首;他们打我责骂我,只要我拎着70分的卷子回家;他们把我关在外面,惩罚我贪玩忘了时间……

他们把他们“理所应当”的爱重重甩在我脸上,就像给我的胸腔里塞满棉花,闷热得令人窒息。

好多时候,我都想喘口气,但心里好似有座山一样,一份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好多次,我都会在日记本上砸下我的悲愤。我总觉得他们根本不爱我。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

那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晚上,为了放松全家紧绷的神经,父亲提议一起去散个步再来查成绩。

一路上,父亲不断地接到问讯的电话,同事的、朋友的、亲戚的……考得好的,父亲会说几句“恭喜”的话,虽然有些羡慕的味道,但我听到更多的应该是“我女儿肯定比你们都高。”一种来自父亲心底的声音。

有了父亲的鼓励和超然自信的熏陶,全家人的心情自然轻松了许多。晚风轻拂,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池塘时蛙声飘荡,狗儿吐着舌头,憨头憨脑的傻样。

可这一切美滋滋的生活却在那个电话后被打碎了。电话时,温柔而雌性的声音告诉我,我考砸了。

放下电话,他们从我放空的眼里读出了不妙。父亲叹息了一声,转身上楼,随手打开电脑,开始翻阅招生简历,为志愿而忙。

母亲则安慰我是不是查错分了。要不要再查一遍。最终,她的所有安慰以我的号陶大哭而告终。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算了,没事。”回房睡了。关上的门,好似一声沉重的叹息。我的泪流了一脸,狗却在一旁不痛不痒地看着,歪着脑袋,最后也睡了。

只有我在黑暗中,想,如果他们骂我一顿打我一顿,也许现在的我不会好似有山一般沉重吧。

可我又错了。第二天,母亲红肿着双眼说:“丫头,昨天妈一晚上没睡,心口闷,好像有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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