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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一份荒诞却现实的记录,透露着无尽的绝望

 君先生的书屋 2020-07-06

有人说余华的文笔浅显,不能大段地去背诵他书中的某些段落,比如《兄弟》就是一本言辞粗鄙,有语言洁癖的人可能都读不下去。不过余华文字的浅显,我更觉得是时代的荒唐,而不是余华的语言苍白。余华很多年前说:

“一本小说写出来之后就不属于作者了,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命运,他们不受作者掌控,作者能做的只是写。”

余华的写作风格就是用最简单的语言写出时代,不纠结于文笔。读完《第七天》,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绝望,死亡与泪水交织的绝望。

余华

现实的本相:荒诞的绝望

两条笔直的铁轨,挤满了人的铁皮火车厢,肮脏污浊的火车厕所,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而“我”就在火车开动的一瞬间,从肮脏的坑道中掉落到铁轨之上,来到了人间。生不逢时,是余华式的黑色幽默,或许生命本就是一场阴差阳错的玩笑。

命运或许可以是戏虐的,但生活的本来面目却一直是冰冷与残酷。当现实转化成为文学语言的时候,小说中讲述的故事便显得更加荒诞不经了。

在故事的开始,“我”就失去了生命,没有人替“我”净身、戴孝,“我”把绣有爱人名字的睡袍当作寿衣,一块黑布衬衫当作黑纱,孤身一人带着未清理的伤口前往火葬场。“我”没有墓地,因此只能是一个孤魂野鬼,游荡于阴阳两界之间,寻找属于自己的栖息地。

在“我”寻找的过程中,遇见了一个又一个与我有相似处境的孤魂,在这些孤魂中,有因为男友送了自己一部山寨苹果手机而跳楼身亡的鼠族少女;有为了给死去的女友买墓地而跑去黑窝点卖肾的鼠族青年;有穿着高级寿衣即将前往墓地的权贵富商;有陷入高官贪腐因丑闻而自杀身亡的美丽前妻;有遭遇强拆被压死在家中的钉子户夫妇……

余华用貌似荒诞的简单结构串联起世间的纷纭乱相。在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里,全市的交通拥堵是为了给市长的灵车让路;城市的河道上漂浮着无人认领的孩子尸体,世间笼罩在荒诞不经的迷雾中,侵染着压抑的灰色。

死后的七天里,“我”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游荡的灵魂,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他们生前的故事,它们像一颗又一颗的炮弹,一个接着一个落地开花,炸得人喘不上气来。

爆炸、火灾、强拆、车祸、地陷、食品安全、贪腐……这些丑恶的事情我们并不陌生,它们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每一天、每一秒,在报纸上、电视中、微博里,甚至它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身上。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总是可以一笑而过或是留下一声叹息,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成了真正无可挽回的悲剧了。

所有这些在别人眼中的荒诞只是生活在这里的我们明白,这是一部包裹着荒诞外衣的现实性作品,它不是“魔幻现实”,而是现实的本相。

比死亡更加寒冷的事物——绝望

读过一些余华的作品,就会发现他写的文字都是关于小人物的故事,而《第七天》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写的是所有人的故事。

在这个狂乱且荒诞的世界里,我们生活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我们呼吸着有毒的空气;吃着化学添加的食品;喝着被污染过的水;住着质次而价格高的房子。心惊胆战地浏览着微博上、新闻里时时出现的爆炸、火灾、车祸、地陷……各种各样致死的新闻,还要担心出门会不会遇到酒驾的司机,走路会不会发生地陷,坐地铁会不会遇见暴徒被划伤。我们害怕死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死不起。

死的代价太过昂贵了,只好活着,忍耐着偷生。

我们脚下的土地,看着好像十分牢固,可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会一头沉下去,而且一旦沉下去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然后只好一个人在下边那个昏暗的世界里活着。

行行重行行,在不断的轮回中游荡,读过《第七天》之后,我总能联想到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那个充满荒诞色彩的魔幻小镇,同样的绝望感一直环绕在我的周围。《第七天》的结尾,那一句“死无葬身之地”,更是令我感到了深深的寒意,那是比死亡更加寒冷的事物——绝望。

直白的风格与背后的隐喻

余华的写作风格是直白的,《第七天》也不例外,甚至本书将这种风格贯彻的更加彻底。没有繁琐的结构、复杂的技巧与修饰的语言,除了“父亲”,余华甚至没有刻意塑造书中的其他任何一个人物的面貌,所有人都以沉潜在故事背后的模糊面目出现,在传到我们耳畔来的悲歌之下,他们都是一大片低沉的和声,无穷无尽,在荒野里齐声歌唱,“他们”不正是我们吗?

与所有面目模糊的故事讲述者不同的是,余华极力地塑造了一个温柔敦厚的父亲形象,他是一个平凡朴实的铁路扳道工,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了捡来的“我”穷尽了一生的幸福,父亲的爱是“我”一生唯一的温暖与慰藉。无论是在生前,还是死后,“我”对失踪的父亲依旧不倦地寻找,这份寻找隐喻了人性中渴望温暖、渴望爱的天性。

父亲是爱和温暖的化身,这是传统的隐喻。温柔敦厚、无私奉献、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品质已经一点一滴地被推远,安全感和信任感逐渐从我们的身上磨灭、消失,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疏远且充满隔阂。

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一个充斥着“恶”的世界,应该有一场新生的洗礼了,让上帝重新用七天的时间塑造出一个崭新洁净的世界。

在火葬场的时候,“我”早就应该明白,那个恭谨沉默、一丝不苟,并且有着轻柔嗓音的骨骼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父亲。他哪里也没有去,他一直在阴阳两界的边界等待,他等着为我送葬。终于他饱含风霜地注视着我,嗓音轻柔:“是你吗?你这么早就来了。”

荒诞现实的记录

无论是《活着》、《许三观卖血记》还是《兄弟》,余华始终都是以局外人的视角,记录着那一段疯癫的岁月,那些无来由的横祸与无辜的死亡。余华用近乎冷酷的客观铺展开来,血淋淋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没有多余的评论,没有引导性的问答,一切都让读者自己去思考。于是,在阅读的时候,产生的各种感悟与反思,在现实的逼问之下,从我们的内心深处被挖掘出来。

余华的文字向来不以华丽的辞藻与复杂的技巧见长,口语式的表达让人在阅读的时候十分轻松与舒爽,不过与此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牺牲掉了文字本身的美感。

《第七天》这部作品,其实就是讲每天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一些荒诞的、悲惨的、被唏嘘感叹又被淡忘无疾而终的事情。那些在强拆中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人;那些在大火中失去性命的人;那些被当作医疗垃圾抛弃的婴儿;那些在地下默默生活又默默死去的鼠族……他们不再是新闻报道中冰冷的数字;不再是承载着看客情绪的载体与谈资;不再是被关注一阵后又被新一轮的热点取代而湮没的一条过时新闻。他们的生和死被记录下来,他们被还原为有生命、有尊严的个体,在一本薄薄的书中,向无尽的永恒发出呐喊。

从这一点上来看,《第七天》与余华以往的作品,几乎是一脉相承。如果说有区别,那大概是在福贵、许三观、宋平凡的年代里没有网络与铺天盖地的咨询,他们的悲剧只能够在若干年后的文学作品中出现,在每天接受各种荒诞事实的冲击中,我们从惊恐变得习以为常,从习以为常变得充耳不闻,甚至对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事实也满不在乎。

我们害怕去正视那些事实,我们就像一群鸵鸟,习惯性地将头埋在沙子之下,来换取暂时的安全感。直到有一天,有人把这些从来都未曾消失,从来都一再发生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幻觉才被打破。

结语

《第七天》的结尾这样写道:

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

他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说:“死无葬身之地。”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与现实的荒谬相比,小说的荒谬真是小巫见大巫。”将现实的荒谬如数记录,给予个体生命的尊严,而不是荒谬中虚妄的存在,我想这大概是《第七天》最大的意义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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