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星夜赶考 总有人告老还乡

1

   清早的一个电话，一下让我恍惚回到16岁的那年秋天。一晃41 年了，头发都白了。

  电话是石油大学副校长老同学李华打来的，他说在铜川开会，恰好有半天空闲，想去找找当年上大学时呆了一夜的老车站，让我帮忙想想，几点火车到的，早上几点上大轿车的。

   人一上年纪，记性像让谁偷走了，两个人说了好多废话，才勉强从记忆里打捞出一点碎片。那年起个大早，坐上班车，晃晃悠悠翻过秦岭，我们两个陕南的孩子在大人的护送下，从陕南到陕北求学。

                            （图片里是老车站和老同学李华）

学生票可以半价。为了省钱，我们坐绿皮火车，咣当，咣当，摇到了铜川。到了铜川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还是为了省钱，我们坐在铜川的车站的候车室里，等着天亮。候车室里人很多，大多是要到延安上学的孩子和家长。铜川的夜晚，望出去黑乎乎的，空气里也有煤炭的味道。

父亲一路帮我扛着那个枣红色的箱子。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天刚蒙蒙亮，箱子就架在了轿子车顶上。父亲向我挥挥手告别，车开动了，黄土地飞扬的尘土中，我看见父亲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想哭，有一种空落落害怕的感觉。16岁的我。就要独自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了，不知道前面什么在等待着我。

2

延河水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会记得有个少年在它的水声中一天天长大。

我们班大杂烩，有16岁的少年，也有36岁的北京知青。他们有话语权，我们只有听他们五马长枪的份儿，只能给他们当跟班。我的任务有二，一是给别人谈恋爱送纸条，二是看看这周六晚上演什么电影。

延安那会儿粗细粮各一半，还不如故乡细粮比例高。吃的特别不好。整天是洋芋白菜帮子和发糕。我如今最不爱吃馒头，都是那几年吃伤了。

我写小说就是在架子床上的枣红箱子的背上开始的，那里也是我梦想起步的地方。

如今想起来，路遥在阶梯教室的那堂课，还是真的难忘。

路遥个子不高，黑而壮。他讲自己刚写完的小说《人生》里，主人公高加林听到自己又被赶回农村的消息时，想抽烟，火柴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腰一根一根捡起来，手有点哆嗦，老是捏不住。这个细节让我终身难忘，好作品肯定有好细节。这一点路遥做到了。

后来好多乡党说延大出了两个作家，把我跟路遥善意地扯在一起，那真是胡扯呀！延安大学出的作家多得很，只是和我一样，都没法跟路遥同日而语。

人家是鹰，咱是鸡。人家是泥中的荷花，咱是水中的青苔。人家是神，咱是小鬼，尽管小鬼也想成为神，可路还长，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只有一点可以说一样的，那便是都爱文学。

尽管是校友，尽管后来开了好多次会。人家在台上，我在下面，跟人家没说过一句话。

路遥死了28年了。好多人死了就死了，路遥却成了不死的文学英雄，越来越红火了，去年还被授予改革先锋称号。

只要有乡村不屈从命运的底层青年，只要有奋斗者。路遥的作品就不会过时，就永远有读者。

3

我至今还得意，大学毕业以后再也没上过学。因为我上的是本科，四年的本科。那年月的本科，比如今的研究生还硬绑呢。还有个写高考文章，可参阅。

那阵只要说是大学生，街上人的眼都直了。那是个人人崇拜知识的年代呀！那个时候的录取率非常非常低，一个班能翻秦岭的也就一两个。如今翻不了秦岭的只剩一两个了。

大学生不值钱了。可不上大学又怎么能改变命运呢？当年的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方法只有两种，当兵和上大学。当兵不是谁都能当的，村干部的孩子。贫下中农的孩子。我们这个上中农的家庭，当不了兵。多亏有大学，给了我们公平考试的权利。这一点。得感谢那个小个子的伟人。

网上这段时间吵翻天了。那个孔孟之乡。竟然有200多个农村的孩子，被人顶替了，人生被改变了，一个叫着自己名字的人过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实在是让人愤怒。

对于在高考中舞弊的人，应该像过去那样用雷霆手段，罚再重也不为过。不收拾他们，何谈公平？贫困的孩子，唯一的上升渠道，也让恶人给堵死了。何谈希望？

因为今年的新冠疫情，高考从六月挪到了七月。这个庚子年注定是要改变世界的，也影响了每一个人的人生。

今年高考的作文题。一定也与这个还未走远的疫情有关，与这个话题有关。哪怕考题上没疫情，也要往抗疫上扯，讴歌白衣长城。扯好扯坏都能得些正能量的分，用官话叫站位正确。

4

当年16岁的孩子，如今也快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好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不管你愿不愿意。

白头发总会长出来。头发再染根儿还是白的，还会像皱纹一样长出来的。

一个人再有能耐，他与这个世界较劲儿，是很难成功的，除非他是伟人。生活就这样，总有人星夜赶考，总有人告老还乡。赶考的一脸的希望，还乡的一脸惆怅。

其实也不必惆怅。就像一天有早上，也有晚上，就像有春日暖阳，也有寒风凛冽，谁都得这样走过来。

日本文坛有一个和村上春树齐名的作家，叫做村上龙，他有一本叫《永远不要说你老了》的短篇小说集。他说过，我们年纪越大，就越害怕感伤。因为，无可挽回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然而，也会遇到令我们远离感伤的东西。比方说，普罗旺斯鱼汤。 普罗旺斯鱼汤中凝聚了海洋的芳香和勇气。

赶考也好，还乡也罢，都是人生路上谁都能遇到的风景。怀旧一下，不要感伤。用村上龙的话说，不论多少岁，只要还活着，人生都还有崭新的可能性。

谁也不会永远占着c位，得学着断舍离，走下舍不得的舞台，当个新观众，真心为年轻人鼓掌，也算进退裕如的优雅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