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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短篇悬念小说集:范思哲香水(77)

 天然呆阿福 2020-07-09

死睡不醒(一)


应该给这间屋子安一只瓦数大一点的日光灯,直到今天晚上,王福成才明白他妻子早在十五年前就提出的这个建议值得考虑。眼前这盏八瓦节能灯从房顶上挂下来发着紫光,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妻子的脸。刚才他吃力地从客堂间把妻子抱起来,那儿也是一盏这样的灯。真正把她抱上手,才觉得她变得很重。

王福成明白他没有完全把她抱起来,一只脚还拖在地上,就那样拖着,从客堂间拖到房间里。他知道她不肯说话,两小时前用拖把打她时她就没说话。如今她说话越来越少,不过偶尔也会说个不停。有几次一面做晚饭一面说她们店里的事,一直说到上床睡觉才闭嘴。后来直到那天她跟顾客吵起来,并当众扯开自己的内衣亮出里面的胸罩,才明白她有神经问题。

她们店里的那个老经理西装革履,站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对王福成说,你妻子在我们店里都干了二十来年了,一直好好的,给我印象很深,这是她头一次跟顾客吵架,不清楚咋会吵得那么凶,后来还那样。王福成麻木地点点头,心里也茫然恍惚。他明白尽管本地晚报笔下留情,没把这事捅出去,可那些看见的人及那些听见的人,全不遗余力地四处传扬,搭公交车都好几次听到有关这事的流言蜚语。现在的说法是,当时他妻子是脱光了衣服跟男顾客吵,并说这是商店为吸引顾客所搞的一个创意举措。

王福成已经把妻子搁在床上了。他听见煤炉上的水壶在扑扑作响,不明白这壶水怎么一会儿就烧开了。他去生活间灌热水瓶,随手把煤炉封好。以前银行给过他一个煤气罐他不要。他说他喜欢烧炉子,这样既安全又省钱。他对妻子讲,现在物价越涨越高,咱们得多存点钱将来养老。咱们以前没受过穷,退休后也不能受穷。

封好炉子后,王福成给那个用棉花塞住破洞的搪瓷脸盆倒热水。像往常一样,只倒一点点,够浸湿干毛巾就成。拿毛巾回里屋给妻子擦脸。现在他打开台灯,第一次在不看书的时候破例开台灯。耀眼的灯光照着妻子安详入睡的脸。她脸色苍白但面孔漂亮。在王福成看来,就因为她有这么漂亮的面孔,人家大商店才要她当店员。为保险起见,他不许他妻子晚上出门,因为他认为漂亮女人晚上出门容易出事。

王福成仍在给妻子擦脸,擦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他妻子最漂亮的地方是眉毛。这眉毛又细又长,不少年轻女郎是照着这种样子精心修剪或描绘自己的眉毛的。当然她的嘴巴也很美。这唇廓分明的小嘴很难不迷人。王福成就这么痴呆呆地看着妻子的脸。他发觉妻子的头发乱了,就放下毛巾去外屋找梳子。找到那把断了好几根齿的常州木梳后,抬起她的头,细心给她梳头。结婚前她是留长辫子的,王福成劝她剪短发她同意了。这是这个女人头一次违心服从丈夫的意志,显然那时候她喜欢他也尊敬他。

睡觉前总要看一会儿书,当然今晚也不例外。当初王福成看这种封面上就印着裸体女人的地摊书还偷偷摸摸,不让妻子知道。后来发觉妻子对他看这类书并不特别反感,也就堂而皇之起来。以前每个晚上总是妻子默默织毛衣,他默默看这样的书。有时看着看着突然激动起来,身子就凑过去,手和脚也动起来,但妻子不睬他。有一次竟破口骂他下流,正要发脾气时,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下流,立刻脸红起来,心里很害怕,后悔染上了这个坏毛病。

现在一面看书一面摸妻子。她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看来今晚又着凉了。咦她脸上怎么会有斑点?记得用拖把打她的时候没打她的脸。可能刚才替她擦脸时用力过重,擦伤了她脸上的皮肤。拿手拍拍她见她不动,知道一时半会醒不来,所以熄了灯也蒙头睡觉。这时候,是半夜一点半钟。

次日早上六点,王福成照常准时起床。穿好衣服后,给妻子掖了掖被窝,然后开阳台门,到阳台上对着前面的大楼做深呼吸做十分钟。他把他的上海牌手表搁在没涂油漆的水泥护栏上,一面做动作一面看表,做到六点十五分四十七秒准时结束。

回到屋里又瞧了瞧妻子熟睡的脸。允许她睡懒觉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接她出院的时候,医生说这种病人一是要多睡觉,二是不能太激动。昨晚不让她拖地板她硬要拖,不听医生的话,所以拿拖把打她。

王福成得早点出门,因为他上班的那个储蓄所离家很远,乘公交车要转车。现在他一面冲豆奶,一面考虑今天要做的事。要记住下班后买一盒卫生香。他知道他妻子喜欢闻檀香味,于是从人造革黑包里拿出笔和笔记本,记下檀香型卫生香这几个字。

就着豆奶吃黑饼干,是这对夫妻常年一成不变的早餐食谱。王福成认为,这既营养身体,又节省燃料,而且吃起来很快,也省了时间,一举多得这多好。出门前特地给妻子留张纸条,要她起床后把豆奶热一热再喝。他知道若不事先给她冲好,她就啥也不吃饿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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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为花城出版社2004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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