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范弟
溆浦三江的坪沙江,山好水好,若论风景,则不过是平常山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坪沙江的雾却令我大大地惊异了一回。自那以后,我到过全国乃至国外的许多名山大川,哪怕是在以雾闻名的地方,却再也未见过如此美妙的雾色。
坪沙江的雾天是很多的。雨天之雾,天地万物山林溪河都在一片氤氲之中,若有若无,这虽然也美,但毕竟常见,不足为奇。我要说的是晴天之雾。秋冬之季,天气晴好凝露下霜的早晨,必有大雾,此雾之白,此雾之浓,远过于雨雾。身在雾中,几步之外,一切物体都已不见,眼目所及,密密实实全是雾。这时若从屋后上坡往山上走,越往上走雾会越薄,但能走到雾外的机会也是很少的,除非你一直往上爬,一直爬到山顶最高处,这至少要走五里路以上。
有一次早晨大雾,我从山上割草回来,走到马颈坳时,大雾开始变薄,太阳从我右后侧出来了,在雾中放出柔和的散光。不经意间,我看了一下左方下边的罗林江对岸,只见朦胧雾色之中有一片光影,光影中间现出了一个人背着背笼的侧身映像,这个人影正随着我的前行而向前移动。我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那个人影也不动了。我站住不动看着它,过了几分钟,太阳光从雾中钻了出来,人影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个雾中人影也是我仅见过一次的奇观,但还不是我要说的美妙雾景,我经历的那次雾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天早晨,坪沙江满天浓雾,一地白霜。起床后我吃了几个昨晚剩下的红薯,背上二十多天的口粮、油盐和干菜,从屋后上坡,准备到漆树坑去做篾工活儿。我在浓雾中往山上走着,过马颈坳后,坡路更陡了。正向上爬着,突然眼前一敞,一下子所有的雾全没了踪影,我已从浓浓的雾里钻了出来。我停下脚步,向前方打望,山色黛绿鸟雀跳跃,又抬头看天,满天无云碧空如洗,我转过身,向来路一看,顿时惊得呆了。
此时的我,刚从一块巨大的雪原下面走出,我的膝盖以下还淹在雪里没拔出来。这块雪原一马平川,是那么宽阔,一直铺过了土地坳顶,连接着四围的群山;是那么洁白,一尘不染;是那么平坦,没有一点起伏皱折。阳光已经照射到对面的山顶,而雪原还安睡在静谧的阴影里面,显得那么安祥,那么坚实,那么真实。恍惚之间,我几乎就要迈步踏上这平坦如砥的雪原。我想在上面奔跑跳跃,我想在上面打滚滑雪,我还想在上面行走,直到对面山巅。
我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但还是舍不得离开。我放下身上的背负,干脆坐了下来,静静地观赏。太阳渐渐地升高,对面山上的光带慢慢下移,眼前的雪原一点一点地开始下沉缩小,开始变得凹凸起伏,开始变得淡薄破碎。我不忍看着它最后消失于无形,还必须到漆树坑去干篾工活。我终于只能惆怅无奈地背起了行囊,继续往上爬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