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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杯的中年

 庄尘 2020-07-10

昨天下午的时候,老友发来信息,说他前天买的梧桐的书昨天就寄到了,安安静静地看书。

梧桐发了一张花开花落的动图,试图表达的意思是,花开花落悟无生。

到了一定的年纪,只好把此生的经验化成文字,留在山河,只是,每一个文字都可以是浩瀚无垠里的一种链接。

若是真的了悟,你会发现,究竟的才华是无我的才华,是“问余何适,廓尔忘言”的才华,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才华,而梧桐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粒悬浮于阳光里的微尘而已。

梧桐,也只不过是满大街的梧桐,非常普通,极为平常,涓滴挹注,忘掉满杯。

于此,做一个空杯的中年。

我们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有时就像是一杯水,从晃动激荡到平静寂止,从浑浊不堪到清澈透明,到最后,无论是半杯,还是满杯,看上去皆是空杯。

去年的九月,马云在他的卸任演讲中说,在这个世界,We are nobody,人生不是你取得了什么,而是你经历了什么。

当一个人彻底了悟We are nobody的时候,Ta就成了一个空杯,Ta可以是anybody,具有无尽的可能性,Ta对这无尽的可能性完整地敞开。

当一个人执著于成为某一种body的时候,其实,Ta就被困住了,Ta不是被某一种body困住了,而是被Ta对于成为某一种body的执著困住了。

保持空杯,任其涌现。

前些时候,一位老友找梧桐喝茶聊天,其时,他在面临一个人生的重大抉择,这个抉择关系到他的职业、情感、生活的城市以及生活的方式,等等,就相当于切换了一个人生的处境,这并非挫折,但是,当这些命题同时出现的时候,它自然就成了一个艰难抉择。

他在各种得与失、毁与誉里面,各种可能性里面,各种未来画面里面不断地取舍,最终却没有清晰地答案,而只是在念头里面迷了路,折叠而非敞开,满杯而非空杯,有限而非无限,恐惧而非无惧。

最根本之处在于自我的立足点,以及围绕自我的预设,有些预设甚至只是一种抽象,一种妄念,而非真实,也即是说,他似乎完全地心被境转,而非心能转境,这让他变得有些软弱,以及无助。

梧桐所能做的不过是不断地撕开,不断地缝合,在撕开和缝合之间,让他看清生命的无常实相,以及如何接受无常,运用无常,直至在最终让自己怀着空杯之心,任运人生的无常境遇灌注进来。

最终,他安静了下来,笃定了很多。那会儿,梧桐希望他有一个无畏的未来,现如今,在那个重大抉择之后,他的确变得更加地从容和自在。

生命起起伏伏,现象来来去去,重要的是,一颗空杯之心,不可动摇。

人生的真义在于,你有一颗空杯之心。

事实上,这空杯之心并非外来之物,而是我们最深的本质。

此即是说,我们本是空杯,后来灌注了茶、咖啡、碳酸饮料、烈酒,等等,然后,我们就给自己贴了一个标签,茶,咖啡,碳酸饮料、烈酒,等等,却忘记了自己本是一个空杯,可以是茶,可以是咖啡,可以是碳酸饮料,可以是烈酒,等等。

因此,一颗空杯之心,即是一颗澄明之心,一颗清净之心,一颗无所住心。

蒋勋说,今天,已经不缺乏音乐会,不缺乏画展,不缺乏最好的舞蹈表演,可是如果心不静到一个程度,即使每天晚上听音乐会,每天看画展,也不见得有用,因为你没有一个空间,让美的东西进来。

中年王维的诗,就像一只空杯,清澈、透明、静寂,完整呈现着生命的实相和本质。

譬如,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那明月即是你的如来藏,它始终在观照着这个世界;中岁颇好道,胜事空自知,当一颗心真正的空杯之时,那即是应无所住的自在之心;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于事无心,于心无事,如是心若止水,寂静轻安;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若是证悟我们的本来,就像青山白云中。

最后,王维写到,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一生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悲伤,告别、送别与离别,若是没有空性的智慧,似乎很难一一面对。

当杯子还是存在和显相的时候,我们即已了知——色即是空,于此出离(无执地融入),因此,当杯子破碎的时候,我们轻叹,哦,它碎了。

在生命里,我们每一个刹那,都处在岔路口,同时,我们每一个刹那,都可以是空杯,含摄了所有的可能,超越了所有的疆界。

霍金晚年的一个重要工作——“无边界的边界条件”,即认为宇宙的边界条件就是“没有边界”,由此,就可以自然地解答“大爆炸之前有什么”的问题,因为时空是一个四维的球面,就好比地球的表面,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点是边界,没有任何一个点是特殊的。

大爆炸就好比地球的南极,你觉得它特殊,只不过因为你用的坐标系把它作为最南端而已,其实这完全是人为的。如果你换一套坐标系,你就会发现这个点跟其他点的地位都一样,所以,大爆炸之前没有东西,因为大爆炸没有“之前”,就像从南极出发不能再向南走一样。

这让我们回到了古老的《金刚经》,“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

事实上,可以有自己具有特质性的思想、洞察、领悟,是很难的,同时,也是很幸运的;将自己的思想通过音乐、画画、文字、投资等通道表达出来,是很难的,同时,也是很幸运的;而当音乐、画画、文字、投资表达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不单单是放,而且要懂得收,是很难的,同时,也是幸运的。

基本上,做一只空杯,是很难的,同时,也是幸运的。

杯子,本来是空,杯子,终究会碎,因此,做一个空杯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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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20200710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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