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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红盖头(三)

 家在黄岛 2020-07-10

文/韩松礼


7

  日头落西的时候,喜宴开始了。一共四桌,每桌八人。都是一些亲戚、村里的头面人物和本家长辈。天宝的几个哥们进进出出伺候着席面,柱子照应着天宝陪客人喝酒。一巡几杯酒下来,酒客们相互熟识了,气氛就活跃起来。天宝低声嘱咐柱子照应好大家,自己抽身离席。

  看看没人留神他,天宝悄悄来到自己的新屋,推开门,屋里很暗。他找来火燫,打着火绒,点燃了蜡烛,屋里立刻明亮起来。新娘子静静地坐在天宝安顿她的凳子上,红袄红裤红盖头,在烛光里更显魅惑。天宝凑近前,讨好地问:“这个天穿小袄,热不热?”新娘微微地摇摇头,盖头上流苏缀着的透明的红珠子,来回地晃动着,在烛光里一闪一闪。天宝有些冲动,伸手要掀开盖头,看看今天的新娘美到什么样子,却被新娘抬手挡了。天宝说:“就看一眼吧。”新娘摇头。天宝突然想起了该用喜秤,就呵呵一笑说:“差点忘了,不能坏了规矩啊。”喜秤在门后放着,早用红纸包裹了一层。天宝拿来,就要用喜秤挑开红盖头布。新娘说话了:“客人走后吧。”天宝说:“我先看看。”新娘说:“按规矩,不行。”说着,头坚定地一晃,那些晃眼的珠子又晃来晃去。天宝只得作罢,放下喜秤,悻悻地走出屋去。

  走到门口,天宝回身,说:“给你弄点吃的喝的吧?”照规矩新娘在出嫁头一天和出嫁这天是不吃不喝的,只有到了晚上,喝夫妻交杯酒的时候,才会吃点东西。天宝心细,关照新娘。新娘却摇摇头。忽然,烛火跳了一下,“啪”,发出轻轻地一声响。天宝像是得到了号令,突然一个箭步冲在新娘身边,一把扯下了新娘的红盖头。这个偷袭动作,新娘不及防备,在烛光下露出了新人面目。

  天宝看到凤冠之下一张陌生的脸孔,新娘也在诧异地看他。一双鼓暴眼,大而无神,怎么不是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有满脸麻子,看样是用粉盖过,却没有盖住那些明显的麻坑。天哪!天哪!这是咋回事?!天宝朦胧的酒意全没了。他惊恐地问:“你是谁?”新娘看他一眼,没吱声。

  “你到底是谁?!”天宝又问。眼前的人与他心里那个美女子相差甚远。

  “不是你娶得我吗?”新娘瞧他一眼,低下头轻声说。

  天宝僵在那里,一整天或是好久以来,满脑子那个美丽灵动的女子,泡影一样不见了,却换作是这样一个丑八怪。他太失望太不可思议了,他不甘心地问:

  “你家住后街?”

  “是。”新娘应。

  “我见过你?”

  新娘摇头。

  “二月初一,我去过你家,喝过水?”

  新娘又摇头。

  天宝盯着这个女人看,无论如何都不能与那个见过的人相比。新娘低着头,似乎也在想心事。

  “你有一件二蓝色夹袄?”天宝又问。

  新娘还是摇头。忽然,她抬起头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她与我家隔着一个门,长得挺风骚的。”

  天宝似乎明白了,当时媒婆说的是后街,他也没搞清是哪一家。是他自己张冠李戴?还是阴差阳错?无论如何,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正在不知所措,外面喊了:“天宝哥,天宝哥,你上哪了?二大伯等你敬酒,你是看新娘子去了吧?”这是柱子,一听就知喝得不少,舌头都有些直了,嗓门也高了。他嚷着就进了堂屋,直冲新房而来:“我就知道,你是绷不住了,早早地来会美娇娘了啊。”

  天宝一听,像浑噩中立刻清醒一般,闪身出了屋,把正要进屋的柱子挡在屋外。柱子说:“我就猜到你果然在这里。看了嫂子了吧?我也张一眼吧。”说着就要进屋,天宝紧紧地揽住他,说:“改日再看,今晚你是看不得的。”柱子说:“又不是没见过,我就要看看今天的新娘子,能美到啥样?”天宝推着柱子往屋外走,说咱去喝酒。柱子说:“别忘了你应了我,让嫂子给我相么个媳妇的。”天宝说:“没忘,走吧走吧。”柱子回头朝屋里新娘喊:“嫂子,我是李大柱,在你家喝过水的李大柱……”天宝拽着他去了厢屋。

  酒席又热闹起来。


8

天已大亮。小两口还没起来。桂花忍不住敲门,说:“哥,嫂子,该起了!爹娘在等你们敬茶呢。”门开了,是红袄红裤穿戴整齐却一脸倦容的新娘,桂花叫了一声嫂子,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心想,怎么这么丑?还说是大美人呢!不及细想,却闻到一股酒后呕吐的味道。桂花说,“这是咋啦?”新娘说,“他昨晚吐的,我也不知收拾的物件放在哪里,他折腾了一宿,刚睡着。”桂花回身拿来簸箕扫帚,打扫干净。见哥哥和衣回身朝里躺在炕上,就喊:“哥,该起了!昨晚喝多了吧?快起来,先见过爹娘再睡吧。”天宝没动。桂花就爬上了炕,推了哥一把。天宝哼哼了一声。桂花把他扳过身来,却看到他嘴边的污物,就喊:“哥,你怎么了?”天宝挣扎着睁开眼看了一下又闭上了。桂花就朝外喊:“娘,你快来看哥咋了?”

  娘和爹还在堂屋里坐着,在等小两口敬茶呢,听到桂花的喊叫,急忙奔进新屋,扫了一眼炕前站着的新媳妇,打了个愣怔。不及细看,就爬上炕,天宝的新衣领口已经污得不成样子了。娘摘下自己的手绢,给他擦拭起来。边擦边问:“天宝啊,你咋了?天宝!”天宝听到娘唤他,睁开眼看着娘,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了指炕前的新娘说:“她,她不是……”未及说完,又闭上眼,手放了下去。娘说:“桂花,拿水去。”天宝吃力地摆一下头说:“不必了,我,我吃了,信、信石了……”

  啊?!一家人大惊。信石就是砒霜的一种。爹也不顾讲究进屋来看,新娘也爬上炕。娘说:“桂花你去我屋里看看,箱顶上那个小匣子里有个小壶,还在不在?”桂花应声下炕,跑出去,一会儿又回来。说:“娘,没有小壶。”娘一听就放声大哭:“啊呀你个傻孩子!那是我治病的,你怎么就吃了呢!啥时候吃的?”天宝使劲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昨傍晚……我拿的……客走了……吃的……”

  新娘知道信石的厉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天啊,我的那个天呀!”桂花也哭,说,“哥,你怎么那么傻啊!”娘哭得最痛心,她把天宝的头揽在怀里,一串串泪水滴落在天宝的脸上。天宝闭着眼,眼角也流出了泪水。娘一边哭一边给天宝擦脸。忽然,娘问:“因为什么?”天宝指了指跪在他脚下的新娘,说:“人家会、会笑话我。”娘说,“傻孩子,不如意可以休了再娶嘛,你怎么能走这条路啊!”天宝说,“娘,对、对不住了……”说完,把头一歪,像婴孩那般依偎在娘的怀里。

  “天宝,天宝!”娘喊着,哭着。

  “哥、哥呀!”桂花喊着,哭着。

  “我的天啊!”新娘喊着,哭着。

  只有爹没有喊,他手扶门框,呜咽着,泪水已是满脸纵横。

  一缕阳光,从窗孔斜进,照耀在堆成一团的红盖头上。

(完)

作者简介:韩松礼,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老家柳花泊西阿陀,现居青岛。20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写作,并有作品发表。后辍笔。2011年重拾旧好,先后在《青岛文学》《山东文学》《当代小说》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并有小说入选《齐鲁文学年展2015》。微信号:hsl540526,欢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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